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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着急,我只是随口一说,你知道,我是武将,心里总是想着铁骑奔涌沙场逞豪的事情。”韩奕道。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周家妹妹是曲子大家,想必博学多识,烦请辛苦一番了。”李小婉接口道。
“白乐天之《琵琶行》吗?要想表达激烈高亢之意,并不太难,只是此时侯爷要命题而作,时间太过仓促……”
“你若是作不出来,那便作罢。”李小婉转而说道。李小婉颇感失望,知道强人所难,想让周宪知难而退,然而周宪却道:
“恰好我以前也曾有过类似之作,今闻夫人所提白乐天之《琵琶行》,大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之感,请容我再斟酌斟酌。”
“真的吗?快请奏来。”韩奕奇道。
“夫君,先让周妹妹喝口茶吧!”李小婉埋怨道。
“对、对,是我太心急了。”韩奕轻笑道。
茶已煮好,李小婉纤纤玉手将澄明的茶汤倒入乳白色的茶盏,一股诱人的清香立刻飘满庭院。韩奕深吸了一口香气,笑道:
“婉儿亲手煮的茶,都不是凡品,看来这是我的福气。”
李小婉白了他一眼,却将第一盏茶递给了周宪:“茶汤还烫,妹妹且稍等片刻再饮。”
“多谢夫人!”周宪接了过来。
周宪毕竟是位酷爱音律之人,那对好看的秀眉微微皱起,红唇紧抿着,她将心思全部放在推敲曲子之上,似乎已经忘了置身何地,也忘了身外一切事物。
李小婉与韩奕面面相觑,二人不敢打扰周宪思考,耐心地坐在阳光下品尝着茶水,对周宪思考的结果更加希冀。
这个季节唯有正午的阳光温暖,一阵秋风拂来,几片黄叶依依不舍地从大树上落下,落在了二人面前的石桌上。
毕竟是深秋,树叶终要依依不舍地离开大树的怀抱,正如游子或仕宦之于家园,总是要分别的,韩奕情不自禁地握着李小婉柔软的手。李小婉冲着正处于沉思中的周宪撇了撇嘴,好似在嗔怪韩奕喜新厌旧。
韩奕赶紧摇了摇头,表情尴尬,既像是在求饶,又像是没奈何。周宪没有注意到这对夫妻间的眼神交流,有时如老僧入定,任它五百年风吹雨打,有时则轻拔琴弦试音,忽而面露喜悦之色又忽而眉头紧锁,痴狂沉醉,浑然不知身外万物。当她重抬起头来时,她发现面前的茶汤已经凉了很久。
“妹妹真是痴人,单就是你这份耐心与执著,将来在音律上的成就恐怕没有别人会比得上你。”李小婉由衷地赞叹道。
“啊,是我太忘情了,我想了多久?”周宪讶道。
韩奕指了指天上已经降下一竿的太阳:“你足足想了一个时辰,我已经迫不及待要欣赏你的大作了。”
“敢问侯爷是钦佩汉祖刘邦,还是霸王项羽?”周宪问道。
“这有分别吗?”韩奕问道。
“当然,侯爷若是认为刘邦才是大英雄大豪杰,这曲子便是雄壮激越与大气磅礴的,以以欢庆祝捷结束。如果侯爷替楚霸王惋惜,也认为霸王之败乃是‘天亡之’而非‘战之罪’,那这曲子便是沉雄悲壮。简言之,一是赞曲,一是挽歌!”周宪解释道。
韩奕听她分析,连连点头说道:“虽说不以成败论英雄,也有人曾云胜败兵家不可期,包羞忍耻是男儿,但败了便是败了,因为沙场只能有一个胜者,唯有胜者才能笑到最后,武者不应为自己的战败寻找借口。霸王即便逃回江东,江东人还肯为他卷土重来吗?当时天下纷纷,人心思定,不正与当今之势暗合吗?不过,那楚霸王也曾力拔山兮气盖世,沙场英豪,令人景仰,当然称得上‘英雄’二字,不可因为他的最终引颈自刎而忘了他的盖世武功,大概就是这种英雄末路的怅惘才更让人难以忘怀吧,这远比胜者的赞曲更让人感动,更加隽永。”
周宪冰雪聪明,当即点头答道:“侯爷所言,也是我心中所想,请侯爷与夫人听曲!”
玉指在琴弦上轻轻拔动,起初发出的是散乱的琵琶声,由散渐快,以至有种压迫感,使人联想到大军云集时的肃然气氛,战鼓齐鸣,主帅点将,壮士呐喊,万军齐发。紧接着,一连串长轮指手法与扣、抹、弹、抹的组合指法,仿佛让人看到汉军将军行军时的矫健身姿。
琵琶声随后低沉了一些,但却扣人心弦,汉军埋伏在垓下,一股大战即将来临时的压抑感纷至沓来,让人不敢妄动。
周宪全身心地投入到弹奏之中,头上高高的发髻因为她剧烈而极富节奏的演奏而颤动着,宛如一只乳燕在空中翩翩起舞。淡扫娥眉,双目微闭,她用自己的心在演奏着。
韩奕侧耳倾听,他的目光越过高高的院墙,仿佛看到楚军的前锋已经踏入了汉军的埋伏圈,一场战争的前奏开始了,两军短兵相接,音乐又渐渐变的急促起来,初战迅速地演变成一场大战。他想到了那个被围困数月的孤城,想到了晋中那个曾让差点走上黄泉路的无名高塬,回想起脑海深处无数张曾经熟悉的面孔。
此时,激昂急促的琵琶声达到了**,声动天地,一场大战进入了最关键的时刻。战鼓震天,刀枪相交,箭矢齐飞,人马喧哗着呐喊着痛哭着,生死相搏。韩奕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腰畔的横刀,他还穿着朝服,没有佩戴任何兵器,却被李小婉那柔软的手紧紧地握住。
汉军的气势完全压制住了楚霸王的反扑,在一阵零乱恰似马蹄声的旋律中,霸王别姬突围而出,陷入沼泽,而追兵又至,他终于发出不甘的悲壮慷慨之声,举剑自刎。
琵琶声恰在此处急急煞住,却不令人突兀,只会徒增无限的怅惘,没有汉军获胜后的喜悦,只有霸王兵败不甘的悲壮……
周宪略抚着方才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脯,定了定心神,抬头望云,她见李小婉微闭着双目,将脸侧靠在韩奕肩膀上,一行清泪潸然而下。
“侯爷,夫人她……”
“你弹的太好了,婉儿她想的太多。”韩奕轻笑道。周宪正觉不解,李小婉颤声说道:
“夫君,此去关西,要多多保重。自古征战几人还,我终究是放心不下。”
“我又不是去打仗,此番西去安全的很。”韩奕安慰道。李小婉抬起脸来,盯着韩奕的双眼,韩奕不敢与她对视,因为他不想让李小婉看出自己说谎,但这却暴露了自己的心虚。知夫莫若妻,李小婉并未点破,强颜欢笑道:
“夫君的那身铠甲,自上次卸甲,有半年未曾擦洗,怕是蒙垢纳尘了,请让我为夫君擦洗干净。”
“那就有劳婉儿了。”韩奕知道李小婉用心良苦,遂满口答应。
李小婉站起身来,转身便往内宅走去。韩奕目送着她离开,直到李小婉纤挑秀美的背影消失后,他仍痴痴地看着。
李小婉丝毫没有阻止他远行的意图,因为她知道这既是君王的命令,也是自己的夫君此生追求,她压下自己满心地担忧与不舍,替夫准备征衣,盼郎早归,贤妻如此,夫复何求?
周宪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若有所悟。她出身富贵,十六年来不曾有过如此牵挂另外一个人的经历,她有些羡慕李小婉与韩奕之间深厚的感情,甚至在想假如当初韩奕留在江南并娶自己为妻,自己能否做到李小婉这样?
想到此处,周宪心中对韩奕的怨处似乎又少了些,她悄悄地离开,让这对夫妻不受打扰地去享受这即将分离的最后时光。
一副铠甲挂在卧室粉白的墙上,片片甲片在灯光下熠熠生光。这是李小婉整个晚上的杰作。
李小婉今夜热情似火,抵死的缠绵与要命的温柔,令韩奕恨不得成为一介平民,将那功业、荣耀与豪情壮志全都抛弃掉。
“我想为二郎生个一男半女!”李小婉**着身子,灯光下她光滑的身子如同丝绸一般,散发着迷人的粉红光晕。
“这事不急,你我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韩奕道。
“不,二郎是做在大事业的,我不会成为你追求功业的羁绊,如果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也安心在家抚养子女。如果我生个儿子,我会让他像你一样,为国征战。”李小婉坚持道。
“万一要是生个女儿呢?”韩奕故意道。
“那就将她许配给二郎这般的男儿。”
“嗯,难道我在婉儿心目中如此出色啊。”
李小婉忽然在韩奕身上揪了一把,道:“除了你拈花惹草这一点。”
李小婉又接着道:“那个周家妹妹,才艺、相貌与性子,均是一流,尤其是这才艺世上罕有,令人叹服。我要是男子,怕也会喜欢上她哩。她今晨说是想返回江南,我想二郎怕是一头热,空欢喜一场。我本想替二郎说些好话,不过这世上哪有做妻子的替夫君张罗纳妾的?”
“这个嘛……”韩奕听李小婉言下之意有些松动,连忙道,“婉儿是天底下最好最贤惠的妻子了,我怎敢有此妄望呢?”
“真的吗?这是你今天第二次说谎了,要不等你离京了,我就遣人将她打发走算了。”李小婉轻咬贝齿,似嗔似怒。
韩奕猛地翻了个身,将李小婉压在身下,笑道:“我明天就要离京了,良宵不可虚度了。”
李小婉娇呼不已,欲拒还迎,一番浓情密意自然不为人所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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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真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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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真人1
邠州官衙内,新任静难军节度使折从阮皱着眉头,听着部下军吏们陆续汇报来的情报,一言不发。
他是三天前抵达邠州的,初来乍到,两眼抹黑,他急于了解庆州的情势,可本镇辖内的军吏们了解的并不比他多多少,只知道目前庆州一带虽然并不太平,并且已经野鸡族隔断交通,但还未收到庆州被烧杀一空的最坏消息。
这也算是一件好消息吧。折从阮如此想。
“北海侯到了哪?”折从阮问部下们。
回答他的是牙校李处耘:“据说三日前有一队不过百来位人马的禁军打着韩侯的旗号,过了潼关。不过令公留在陕州的人并未报告说迎到了韩侯。”
折从阮是从陕州移镇邠州的,陕州及潼关是韩奕西去必经之地,故他特意让人留下等韩奕,虽然他完全可以倚老卖老,不过折从阮还是做了些官场上你好我好的事情。
“他在搞甚么明堂?”折从阮不禁有些微怒,“皇帝敕命十天前就下了,他就是爬也爬过了潼关!”
“人家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韩侯这分明是慢怠令公。”李处耘说道。
“韩子仲不至于此吧?”折从阮不相信。
“依属下浅见,韩侯东来,不就是个天子监军吗?庆州野鸡之乱,令公一人足矣踏平,到时候令公免不了要将大半功劳记到他头上,属下再说句或许会让令公不高兴的话,令公万一要是败了,或者出了差池,韩监军就会将罪责全推给令公了。”李处耘顿了顿,“所以,依属下拙见,令公不如耐心等他来一同参详军谋。”
“处耘这些年长见识了。”折从阮咧嘴笑道,脸上的皱纹如同犁过的土地,他一只大掌猛地拍在李处耘的肩膀上。
折从阮表面上在夸奖他,可李处耘心里却忐忑不安:“令公,属下是否说错话了?”
“皇上敕令上说的清楚,我是正使,韩小子是副使,老夫何必看他眼色行事。再说我观他言行,也并非小人,处耘多虑了。”折从阮自信地说道,“我折从阮是甚么人物,天下人都清楚的很,皇上也清楚的很,老夫没甚么大本事,但这把老骨头可以卖给天家!”
“野鸡族小,可截断盐道事大,他韩侯怎敢如此慢怠军国大事呢?”李处耘申辩道,他小心地看了看折从阮的脸色,继续道,“为稳妥起见,令公不如上表一封,也并非弹劾韩侯,只是催促韩侯尽早赶来而已,这样的话,将来万一要有闪失,令公也好有话说。”
折从阮低头思索了一番,却摆手说道:“你也是好意,不必多言。老夫本以为韩小子会领兵前来助我,看这模样他也只当自己是钦差,摆着谱儿,且不去管他,你去传我军令,召集本镇所有兵马,凡是还能喘气的,明日午时全军饱餐后趋往宁州,违我军令者,斩!”
“遵命!”
马岭河自北蜿蜒而下,两岸植被稀少,河流在昏黄大地上勾勒出一座座巨川深壑。
这条发源自横山西段的长河,最终将南汇于泾水,却将环、庆、宁、邠四州串了起来。一支军队沿着这条河流,冒着寒风,溯河北上,队伍被拉得很长。
就要进入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