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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我等吓走了客人,就算是赔偿你这小店的损失。”韩奕笑道。
“使不得、使不得。”店家连忙拒绝。
“汰,你这店家真是多事,有银钱收就爽快地收下,何必在此聒噪?”郑宝佯怒道,“你要不收下,那就坏了我们义勇军的名声。”
“是、是!”店家这才敢收下银钱。
众人喝了一碗甘豆汤,那甘豆汤加了冬天藏下来的冰块,一口喝下去,只觉得全身没一个毛孔中都透着舒畅,暑气立消。郑宝摸着圆滚滚的肚皮道:“我们要是还这样吃下去,就骑不得马了。我们当初饿得走不动路时,要是遇到有汴梁城这样到处都有好吃的所在,那该多好!”
郑宝想起自己最饥饿的时候,至今仍心有余悸,要不是有韩奕护着,他不是死于流寇刀下,就是被活活饿死,正如他的双亲一样。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韩奕道,“饥饿的滋味当然不好受,但小宝莫要忘记当日受过的苦。人若是忘本,灭亡之日便为时不远了。”
“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郑宝点头说道。
韩奕的目光无意中瞥见凉棚边站着一位汉子,那汉子大概是因为凉棚中无处就坐,又不想被日头晒,就站在街边屋檐下捧着一碗甘豆凉汤有滋有味地地喝着,脸膛因为天气酷热而发红。
汉子脚下放着一个小柳条筐,韩奕见筐中装着甜梨。夏六月梨本未成熟,这应该是去年的果子,放在冰窖中储藏至今的缘故,这季节极是难得。让韩奕注目到此人,是因为凡有过往的市人向这位汉子询问梨的价钱,这汉子只是摆了摆手,催人走开。
“请问大哥,这梨多少文钱一斤?”韩奕好奇地高声问道。
汉子抹了抹嘴巴,从筐中取了一颗梨扔向韩奕道:“请将军尝一个,不要钱。”
“不要钱?这光景梨怕是金贵,大哥贩卖梨,赚的是辛苦钱,这大热天里也不容易。”韩奕道,“你若是太过大方,见到素不相识之人,便送人品尝,赚不了钱,回家恐怕要惹娘子不高兴。你家娘子万一要是休了你,我担当不起啊。”
众军汉笑了起来,那汉子眨了眨眼,却不气恼。
韩奕闲着无事,将梨塞给郑宝,继续说道:“大哥卖梨,应在街上立下个招牌,大声叫卖,吃一个,止咳平喘;吃两个,神清气爽;吃三个,益寿延年;每天吃一个,保管活到九十九!不怕吃贵的,就怕吃不上的,就连皇宫里的至尊都不一定吃得上。做到吹牛脸不红气不喘,像你这么个卖法,要卖到何时呢!这太阳底下晒干了。”
汉子大笑:“将军若是做商贾,怕是不用三年五载就赚巨万。不过我见将军年纪轻轻,却身着紫衫,前途不可限量,想来是不屑为商贾吧?”
韩奕说道:“这位大哥错了,要不是天下纷乱,我还真想当个商贾。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做个商贾有什么不好?既能养家糊口发家致富,又能互通有无,方便东西南北,利国利民利己。譬如这梨,对了,大哥这叫什么梨?”
“这是陕府凤栖梨,个大皮薄,汁多渣少,梨中最佳品。”汉子回道。
“对啊,这陕府特产,若非大哥长途贩来,我们在汴州,即便是有钱岂能吃得上?正是有像大哥这样的商贾,陕府种植梨树的农家可以卖梨换钱,否则纵使果实挂满枝头,也不值几个钱,让这么好的梨烂在树上,便宜了鸟雀。”韩奕说道,“所以嘛,商贾流行,利人利己。过城门时关吏收税,却又能充实国库。”
“哥哥,您这话不对,人们不是常说,无商不奸嘛?”郑宝插话道。
“商人逐利,本性使然。只要没有违法乱纪,没有以假乱真以次充好,那便是良民。”韩奕说道,“大哥,你这凤栖梨多少钱一斤?”
“将军一番话,让在下听得舒坦。我给你个好价钱,十贯钱一个!”汉子答道。这汉子说得理直气壮,脸不红气不喘,不按斤卖,论个卖,而且要价相当不低。
“大哥,我想你应该是个奸商!”韩奕瞠目结舌地说道。
“他分明就是奸商!”军士们也都在一旁聒噪道。
“这位将军错怪在下了,我这是正宗的陕府凤栖梨,绝没有拿青州水梨来以假乱真以次充好。”汉子说道,“您刚才也说了,不怕吃贵的,就怕吃不上的嘛。价钱要是贱,反倒惹人怀疑。”
韩奕见这汉子将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学了去,觉得有趣:
“青州水梨?那可是我家乡的特产,天下闻名,本是皇家贡品。难不成你这凤栖梨比我家乡的水梨要好?杀了我也不相信!你一定是个奸商,朗朗乾坤,竟敢说凤栖梨比青州水梨好吃,真是可笑。”
“凤栖梨就是比青州梨好吃,不信你尝尝?”汉子又一次取了一颗梨递给韩奕道,他刚递出梨,便觉得自己好像又让韩奕占了便宜。
韩奕却将梨递给郑宝道:“请小宝再次品鉴一下。”
郑宝早就吃完一个凤栖梨,接到第两个梨,也是三口两口就将梨啃完,那速度令众人甘拜下风,汁水都沾湿了一大片衣襟,又一次抚着滚圆的肚皮大赞:“好甜,果然不错。”他又追悔莫及地说道:
“不过青州水梨我没尝过,所以不知哪种梨更好吃,等我下次尝过了青州水梨,再跟你们计较。”
众人大笑,那贩梨的汉子撇了撇嘴,不满地说道:“将军方才喝了几碗甘豆汤,都给店家大价钱。为何偏偏要诳我一个凤栖梨?”
“这分明是你请我吃的。”郑宝跳了起来,“难不成你要讹我?我哥哥可是将军!”
“小宝住口!”韩奕止住道,“天子脚下,也容你撒野?这位大哥只是跟我们说闲话呢,别不识好歹。”
“青州韩奕果然不一般!”汉子笑道。
韩奕十分惊讶,他再一次打量汉子,见他二十七八的模样,虽衣着简朴,但相貌堂堂,在众军士面前,言谈自若。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怎知在下微名?”韩奕起身说道。
“我叫郭荣!”汉子答道。
……
这一日,沙陀人刘知远立国号为汉,自称刘邦、刘秀一脉,仍用后晋天福年号。
“朕不忍忘晋也!”刘知远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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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非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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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非刑1
敕云:
“盗贼毋问赃多少皆抵死!”
八月,临近中秋,但正午郑州城外仍然骄阳似火。
三百个犯人被按倒在城门下,郑州城内城外的百姓蜂拥而来围观。刽子手们手中的钢刀,在烈日下闪耀着刺眼的光线。
“将军饶命啊!”犯人们争相求饶。
郑州兵马使冯奂章不厌其烦地当众诵读了犯人们长长的名单,列举无数起命案与犯罪事实,然后回头看了看城头。
韩奕站在城头上轻轻点头,冯奂章高声命道:“时辰已到,行刑!”
行刑者手起刀落,三百颗头颅就滚了下来,郑州人拍手称快。这三百人是郑州地界的盗贼大小头目,他们在韩奕的眼皮下横行不法,正撞上了大霉头,韩奕和他的部下们对盗贼实在是太熟悉了,因为他们也从事过这个被证明并无前途的行当。
要改行得趁早,还要看清形势,君不见许多贼首摇身一边就成了节度、防御、刺史?那赵凤原也是凶悍的贼首,趁乱投靠了契丹人,后又成了宿州防御使,刘知远入汴,他又投靠了刘知远,成了河阳行军司马。赵凤赴任时,经郑州时还特意携带大量宝货来拜访韩奕,韩奕借故未见他。
“军上,犯人四邻已经收押,是否……”都押牙刘德问道,他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刘知远虽然已经做了皇帝,但四方盗贼仍在肆虐,连京畿地界都有。宰相苏逢吉便草了个诏书,大意是说,各家四邻相保,一户人家有人沦为盗贼或与盗贼有勾结,四邻全族处斩。这苏逢吉,虽是文人,但为人好杀,没将孔夫子的教导当回事,当年还在河东时,刘知远曾下令“静狱以祈福”,意思是将犯人都放了,苏逢吉却将犯人杀个干净回来复命,果然安静了。
如今苏逢吉身为佐命大功臣,更是大权在握,他办事虽然果断,但是不循以往历代典故成法,无论百司庶务,还是官员任免黜陟皆自出胸臆,拍脑袋办事。苏逢吉尤其贪财,并且公然索贿,几乎是为所欲为,目不识丁之人只要贿赂他,就有美秩。汉国初立,为了清除大有愈演愈烈的盗贼,苏逢吉便想出这连坐的重招,不要说安分守己的平民,就是盗贼之中,也并不是人人都该杀。群臣们纷纷劝阻,苏逢吉这才勉强同意省去“全族”二字。
即便如此,各地屡有滥杀之闻传来,郓州有捕盗使名叫张令柔的,滥杀无辜村民十七人,朝野怨声沸扬。汉法苛严太甚。
郑州地界当然也有盗贼,这严重影响了想在郑州干出一番事业并赢得政治资本的韩奕的心情。早在朝廷敕令下达前,韩奕任命呼延为郑州内外巡检使,陈顺为副使,负责缉拿盗贼,冯奂章兼任孔目官,则负责审罚。分步军屯守各关卡要地,以马兵来回策应,并张榜悬赏。
再加上他曾经招抚过不少洛、郑一带的贼军,这些人跟郑州的盗贼们多多少少有些联系,韩奕便通过他们传话,许诺从良者既往不咎,顽抗者一律斩首,恩威并举,短短一个月,郑州治下安定了不少。
“这是朝廷的王八敕令。”韩奕低声骂道,“待风头过去,将那些无辜者放了。”
“遵令。”刘德躬身道,“可眼下公私交困,军上既要养军,又要济民,还要修缮城隍,负担太大。”
连皇帝刘知远都为钱粮发愁,更不必说一直没有积下家底的韩奕了,韩奕有几件内衫,部下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部下无人有骄奢之意。韩奕问道,“刘叔有何教我?”
“军上是否可以裁军?”刘德犹豫不决。
“为何要从此处着手?”韩奕扭头道。
“我义勇军本是自创,虽暂隶侍卫亲军司麾下,却是偏师,史弘肇并不视我等为嫡系,只发给三千人的粮饷,且时有时无,余者让我们自己想办法。他说的倒是轻巧,军士们不仅要自己吃饱,有的还要养活一家老小,饷钱哪里够?军上以一州防御使之职,掌控七千之众,数目已经相当不少,大小将校皆是私人心腹,一来既为朝廷所注目,二来我郑州穷困至此,百姓尚且忍饥挨饿,哪有余钱养军?另外我军中良莠不齐,军上不如再次裁汰老弱,落藉为民,既可增加本州人口,也可省下军饷,编练精兵。”刘德道。
又道:“日前三司使王章进言朝廷,罢尽朝中不急之务,省下国帑以豢养军士,可见国库空虚太甚。军上若是主动上表裁军,既是自助,也是响应朝廷节俭号召,何乐而不为呢?不过,这事当然不能私下裁军,咱虽不是皇家嫡系,但还属禁军之一部,凡事需要朝廷首肯才行。依我看,这省下来的钱一半要进苏逢吉、杨邠、史弘肇的腰包,否则办不成。”
蔡小五的陷阵营和李威的牙军本来皆被韩奕当作私军来养,待遇优厚,只不过,现在都成了官军,韩奕再想蓄养私兵,只会招来坏事,所以这部分人被打乱编入马步各部,韩奕出入侍卫也不过是引满而已。但总的来说,为笼络部下,主帅总少不了要大方点。
“我麾下军士,大多都是在颠沛流离之中,归附于我。你、我、诸位义社兄弟有今日之地位,全凭他们奋力当先,情同手足。我要是裁汰老弱,无异于过河拆桥,不妥、不妥。”韩奕连连摇头,“况且,既便是裁汰,老弱一出了军营,何以谋生?就是让他们种地为农,也得等地里有了收成,才可温饱,我不能看着他们饿死,不能看着他们自生自灭,更不能逼人为盗。”
“军上所言甚是!属下考虑不周。”刘德惭愧,又道,“但军上也小看了军士们对您的恭敬之心,您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韩奕微微一笑:“刘叔方才说要裁汰老弱,倒也让我有了想法。裁汰还是要裁汰的,但是要给他们一个谋生的出路。大抵上,人要是没有了希望,心中怨愤,只能铤而走险。”
“请军上示下!”刘德问道。
“先让冯奂章在军中摸底,将老弱名单列出,仔细询问他们从我之前的营生,若是会木匠活,就让他们重操旧业,我发给本钱。其他诸如石匠、泥匠、漆匠、屠夫,照此办理,若是从商亦可,我也发给本钱,取消一切杂役。我为郑州防御使,只要他们遵纪守法,我自会保他们平安,至少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