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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末年风云录-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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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高云淡,最后一批大雁自北而来,它们被长河边上的浅滩所吸引,纷纷欢叫着俯冲而下,捕捉着水中的鱼儿,等吃饱喝足后欢快地振翅高飞,飞向更遥远的南方。

    它们优美的身姿吸引着韩奕的目光,大雁是自由的,它们追逐温暖的阳光,自由地迁徙。

    当雁阵在南边的天际消失后,韩奕这才扭过头来。胯下的健马踩着落叶与衰草,将韩奕带到了南岸的高阜上,韩奕的目光在黄河两岸逡巡,部下人欢马叫,有节奏的号子声在天地间回荡着。

    碧云天,黄花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又是这条长河,又是一个夕阳之下的长河,唯有耐寒的**在野地里绽放。这条时而暴躁时而温驯的大河,既让两岸百姓享受得到它珍贵无私的馈赠,也承受着它带给人们的苦难,这种复杂的情感令人欲罢不能。

    这条河流也寄托着韩奕无尽的情感,磅礴的河流,曾让韩奕意识到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他曾经冲着它射出愤怒的箭矢。

    如今又站在它的近边,三千人喊着号子,来回忙碌着,硬是在河面铺设一条初见雏形的浮桥。大河浩浩荡荡,却挡不住集体的力量。一天两夜,两条浮桥已经稳稳当当地呈现在韩奕的面前。

    九月二十七日午时,韩奕率领左右将校站到了对岸。这一天汉主刘知远对外正式发布诏书,亲往澶、魏劳军,命皇子刘承训为东京留守,实际上是亲赴邺都前线。

    黄河对岸渡口的道边,站着一队北来的军士,他们的身后是一群文人打扮模样的人,望见“汉”的旗号,人们纷纷肃立在道旁。冯奂章突然从身后跃出,奔到一位老者的面前,惊喜地拜倒在地:

    “叔公,您老回来了!”

    那老者被这冯奂章这一出给弄得疑惑不解,待冯奂章抬起头来,那老者也潸然泪下:“天可怜见,老夫还能活着回来。章儿快起,不必多礼。”

    这老者正是前朝中书令冯道,一身朴素的儒袍,博冠宽带,长须飘飘,十分儒雅,唯有满脸刻满掩饰不住的沧桑之色。

    “叔公这些日子可受苦了?”冯奂章抹了把眼泪。

    “一言难尽!”冯道叹道,他见冯奂章满身披挂,浑身透着意气风发之意,反问道,“我听说中渡一战,你与王清一起战死,为何在此出现?”

    “杜重威拥兵自重,却怯懦不敢出战。唯有王将军敢与敌死战,只可恨杜重威爽约,不肯发兵支援,侄孙我见同袍皆惨死辽人刀下,见事不济,只身南下,也算是九死一生。后来流落东南,幸遇一班豪杰兄弟,于纷乱之中扯起义勇军的旗号,并向河东奉表称臣,甘为效用。”冯奂章道,“义勇都指挥使、郑州防御使韩奕即是我的上官,蒙韩防御使看得起,我现在军中任马军都虞侯。”

    冯道的目光越过冯奂章的肩头,见一群将校正站在不远处,微笑地看着他们。令冯道意外的是,当中最年轻的一位走到跟前,拜道:

    “郑州防御使韩奕见过冯相公!”

    “不敢、不敢!”冯道愣了愣,他没有想到防御使这么年轻,侧了侧身子道,“前朝之臣,当不得将军这一拜!”

    “相公这是见外了。我与相公侄孙是结义兄弟,安能不拜?晚辈字子仲,相公不如以表字呼我,也显得亲近。”韩奕自来熟,笑道。他抬眼又看了看冯道身边的几位老者,问道:“敢问这几位是?”

    冯道连忙引出两人,向韩奕介绍,一个是前枢密使李崧,一个是左仆射和凝。韩奕一一参拜,恭敬礼让,毫无拖泥带水,至于其他前朝大小官吏,韩奕也嘘寒问暖。

    韩奕抬头望了望天,见太阳已经升到了最高处,道:“日已当头,我军需吃饱喝足好赶路,在下斗胆,请诸公赏脸,就在我军中野炊一餐?”

    “有劳子仲了!”冯道等人拱手说道。

    “朱贵?”韩奕回头呼道。

    “在!”朱贵越众而出。

    “诸公皆远游至此,一路上风餐露宿,将军中最好的酒食贡献出来,将我今日猎的几个野味烹好,送来给诸公佐餐。”韩奕命道。

    “您就瞧好吧!”朱贵兴冲冲地去忙活了。

    “将军客气了!”李崧与和凝二人谦让道。

    此一时彼一时,要是搁以往,他们二人也没有必要跟韩奕如此这般客套。可现在,他们往好听里说,也只是前朝衣冠,不好听的,就是丧家之犬。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过好在这性命算是保住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韩奕命人就地暂驻,埋锅造饭,三千人各忙各的,扎营、立栅、巡逻、造饭、休息,人马穿梭,却忙而不乱,马步士卒个个又都是生龙活虎。跟随冯道等人逃归的前朝官吏们,纷纷赞赏道:“真王师也!”

    这当然是有些巴结的意思,尤其是当他们得知这是新帝刘知远的前锋之军时,更是如此。韩奕以晚辈之礼,引着冯道、李崧、和凝三人在帅帐中坐下,自己坐在下手,又将除留守郑州的刘德外的呼延等将校,皆引入帐内拜见。这三位前朝老臣虽然对韩奕几乎是一无所知,但见他对自己三人如此尊敬,心中十分感动。

    “诸公可否向晚辈介绍一下半年来的情形?”待酒食送上来,韩奕一边劝酒,一边问道。

    “一言难尽!”李崧脸上的肌肉跳动,扯动着长须剧烈地抖动,“辽主耶律德光残暴好杀,将我等大臣掳往北方,我等以为此生难以重见中原,幸苍天有眼,辽主死在了杀胡林。我等便滞留在恒州,但却脱身不得。”

    “耶律德光一死,赵延寿又被耶律兀欲囚禁,那耶律兀欲就成了辽人之主。”和凝接口道。

    “哦,中原都传闻赵延寿已死了。朝廷还派人去河中向其子赵匡赞吊唁呢,赵匡赞滞留中原,如今被拜为河中节度使。”韩奕淡淡地说道,心中却是不耻。朝廷想招抚杜重威,杜重威不还是叛了吗?

    “赵延寿想做中原的皇帝,自甘堕落,如今成了辽人主子的阶下囚,也是罪有应得。”蔡小五怒道,“七哥可别忘了杀父之仇!”

    韩奕瞥了蔡小五一眼,道:“不敢忘。”

    冯道“咦”了一声道:“子仲跟赵氏有私仇?”

    在老家青州,蔡小五是韩奕的邻居,所以韩奕的父亲韩熙文便是蔡小五的叔叔,他尊敬韩父,当然也将甘为辽人走狗的赵延寿当作自己的仇人。当年贝州一战,赵延寿没少出过力,蔡小五心中搁不下话,三言两语将韩奕的身世经历说了出来。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冯道听完后,说道,“耶律德光一死,辽人内乱,河北群雄纷纷起事,如今前朝版图大致已经光复……”

    原来,辽将麻荅镇守恒州,此人残虐好杀,又贪财好色,民间美妇人、财宝皆被其夺去,出行时总喜欢带着刑具,居室中挂着人的手、足、肝、胆,自己在其中饮食却面不改色。恒州汉人及降兵,谋划着趁着辽兵大部外出,驱除麻荅及其党羽,当中有何福进、李荣、王饶等人,约以寺钟声为号。

    这时,辽国新主耶律兀欲派骑兵至恒州,命冯、李、和三人北去,准备将先主耶律德光葬于木叶山。当时李崧先至麻荅帐下,听到麻荅宣布的旨意,心中忧惧,当时冯道还未到,李崧便与和凝二人出帐,在路上遇到了冯道,赶紧分头回居处。否则三人聚齐在麻荅面前,恐怕当场就被辽人带走,时人都说这是因为冯道有德行,因而有阴报昭感。

    这三位大臣还未出发,正在吃饭,寺钟声响了,汉兵夺了兵械,发给市人,揭竿而起,麻荅见势不妙,仓惶逃跑。

    当麻荅又纠集军队反攻时,城内汉兵杂乱,又有人乘乱抢掠,眼看就被辽人杀进来了,前磁州刺史李榖站了出来,他将冯道几位宰相请出来,让他们去抚慰军士,这才万众一心,将辽人杀退。

    辽人退走了,麻荅也逃回了辽境,但是又出现了一个白麻荅。此人名叫白再荣,因为他原本的官位在众人之上,就被推举为留后,其实此人最初并未参与谋划起事。白再荣掌握了大权,又没了辽人威胁,立刻就暴露出自己贪财的本性,人称“白麻荅”。他认为李崧与和凝二人久为宰相,家中一定有不少钱财,就派兵包围了二人的宅子,两位宰相只好将财产全部献出,但是白再荣还想着杀人灭口。这时又是李榖出来,半是劝说半是拿新天子刘知远来威胁他,白再荣也害怕将来被追究,这才放过二人。

    韩奕一边劝酒,一边听李崧与和凝二人诉苦,冯道则坐在最上首,似是老神在在神游天外,只是眉头紧锁。

    “冯兄当初要是愿意接受众军的推举,当了成德节度使(治恒州),也不会出现这些祸事。武夫……”李崧埋怨起冯道,他话音未落,冯道打断了他的话。

    “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何用?”冯道开腔道,语气中也有后悔之意。他心中却又暗道,武夫当道,横行不法,虽是事实,但也不能当着韩奕等将校面说。

    冯奂章这时说道:“三位长者怕是不知道,你们在东京的宅第都已经归属他人了?”

    “这是何故?”李崧诧异道。

    “我叔公的宅子归了苏禹珪,李相公的归了苏逢吉,和相公的归了另外他人。如果这宅子里地下藏着金银,恐怕就落入了别人的腰包。”冯奂章道。

    “岂有此理!”李崧怒目骂道,气得胡须又一次抖动起来。

    这就叫人走茶凉。

    韩奕瞧了瞧冯道,见他仍然不为所动,只听冯道说道:“李兄稍安勿躁,一座宅子算得了什么?我们能活着回来,也算是苍天有眼。”

    几人一时沉默下来,一边喝着闷酒,一边想着心事,几多愤恨,几多后悔与羞愧,还有几分希望。

    韩奕问道:“刚才诸公提到前磁州刺史李公,不知李公现在何处?”

    “恒州眼下还离不开他,他还得等些时日带家眷回汴。”冯道回答道。他见韩奕有些失望,诧异地问道:“子仲与李刺史有旧?”

    “嗯,就算是吧。”韩奕答道。

    “就算?”冯道狐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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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非刑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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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非刑5

    冯道站在浮桥头,望着韩奕道:

    “老夫多谢韩将军一饭之恩,将军为我等已经浪费了不少时辰,愿将军旗开得胜。”

    “相公说笑了,我军不过是主上前锋之军,此番前往邺都,恐怕不需我等一战。高老令公业已将邺都团团围住,谅杜重威插翅难飞。待他日,我兵归河南,晚辈定到贵府恭听教诲。”韩奕站在岸头高声说道,顿了顿,又道,“相公是有学问之人,晚辈有一个疑问今日就想请教,敢问何为‘忠’?”

    “子仲以为呢?”冯道面色变了变,反问道。

    “家父常说,君有过则强谏力争,国败亡则尽节致死,此曰‘忠’!”韩奕回道,“但那是一两百年长久一姓之世,自唐室衰亡,群雄混战,帝王替废,远者有十余年,近者不过三四年。故家父又曾说过,邦有道则现,邦无道则隐,或灭迹山林,或优游下僚。”

    “令尊是个刚直之人。”冯道说道。他用的是“刚直”一词,言下之意,过刚易折。

    “刚直之人也有名利之心,也要找个差事供养妻儿,几人能隐?又几人能死节?”韩奕望着巨龙般的黄河,“所以晚辈想问相公,当今之世,如何能做到一个‘忠’字?”

    冯道心中纷乱起来,再抬头往岸上望去时,韩奕跳上了战马。战马原地踏着碎步,几欲奋蹄而去,韩奕年轻富有朝气的脸庞,刻画着坚毅与锐气,部下弓刀在腰,簇拥着他扬长而去。

    韩奕提出了疑问,却不想得到冯道回答,或许连冯道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长河一如既往地奔往东方,落叶与朽木飘浮在河面上,那上面分明有几朵金菊,一起随波逐流。冯道目送着义勇军离开渡口奔赴邺都,长叹了一声,掉头往河南行去。

    ……

    邺都在战鼓声中绷紧了神经,它被汉兵包围数重,当战鼓声停下来的时候,城上城下却出奇地安静。城下连栅十余里,各种攻具齐备,却未见汉军的进攻。

    慕容彦超带着从人,直奔设在离城十里的主帅大帐,主帅天雄军节度使、充北面行营都部署高行周正在与部下商议军情。听到帐外慕容彦超的骂声,高行周眉头一皱。

    “高节帅商议了两个月,可商议出来个子丑寅卯?”慕容彦超站在帐门口,扬着下巴,傲慢地高声问道。

    帐内众将校见势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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