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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军受钦命屯集城下,本可一鼓作气,将邺都拿下。但正当我军将士奋不顾身之时,高节帅却喝令全军围而不攻,只是每天挖壕筑栅,将我等当作匠人役夫使唤,空费粮秣。”
刘知远见慕容彦超抢了发言权,又见高行周并不焦急,而是耐心地听慕容彦超说完,心中对高行周的评价更高了一层。
“高卿,你是主帅,你说说看。”刘知远点名道。
“陛下明鉴,邺都是河北首要大城、坚城,本就易守难攻。况且杜贼早就必怀反叛自保之心,广积粮甲,又阴结辽人,引以为援,士气正高。臣不愿看到将士徒劳无功,空洒热血。故而,臣围而不攻,广筑城壕,待敌……”
慕容彦超打断道:“哼,你与杜贼有婚姻之好,怕是另有隐情吧?”
高行周不愿当着皇帝的面,与慕容彦超吵架,伏身拜道:“陛下明鉴,我军来时,城中士气仍高,彼时契丹人还控制着相、洺、邢、恒等州,贼军以为有辽兵来援。今白沟以南除少数州县外,皆为我朝所有,邺都孤立无援,城中粮食将尽,只要我军再围上两月,邺都不攻自破。”
刘知远当然知兵,听高行周这么说,心中深以为然,暗道高行周不愧是沙场老将。他也不想当场斥责慕容彦超,便当众说道:“两位统兵在外,辛苦有加。今日暂且退下,朕自有计较。”
“遵旨!”高行周与慕容彦超二人不知刘知远何意,只得退下。慕容彦超还想再申辩几句,见皇帝脸色不豫,将到了嘴边的话硬是咽回肚中。
待正副统帅出帐,刘知远对侍立一旁的几位重臣说道:“朕亲至邺都,不能不抚恤将士。尔等先代朕去各处营中探视。高与慕容二帅不和,有悖征伐之道,尔等好生劝慰。”
“遵旨。”杨邠等人应道。
韩奕刚将自己的人马安顿好,高怀德来请他去见自己父亲。韩奕也想去拜见一下高行周,刚行至高行周的帅帐前,见苏逢吉与杨邠二人结伴去探视高行周,便与高怀德二人立在帐外候着。
“苏公、杨公,老夫苦啊!”高行周苍老但不失洪亮的声音在帐内响起。
传来苏、杨二人的惊呼声:“高公请起,我等消受不得!”
高行周大概是向这二人跪拜,以高行周的资历向他们二人跪拜,苏、杨二人虽是当朝数一数二的大员,但也消受不起。
一番劝说之后,高行周向二人倒着腹中苦水。那慕容彦超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里,数次挑事生非ling辱高行周,高行周起初不想跟他计较,慕容彦超借着与皇帝的关系,变本加厉,饶是高行周气量高深,也是无处发泄胸中愤懑。
“老夫历数朝为将,世人皆知我心。我虽与杜逆有婚姻之好,但那是前朝之事。老夫公私分明,否则我早就借故推辞帅职,何故受此屈辱?”高行周越说越是气愤。
忽然帐内一阵更加激烈的惊呼声,嘈杂声中夹杂着杨邠的惊呼声:“高公,使不得呀,使不得呀……”
苏逢吉也在旁边惊呼:“快、快,将高公拉住!”
帐外的高怀德大惊失色,以为自己父亲想不开动了刀子,连忙入帐抢救,韩奕也跟着进去,只见高行周正跪在地上,用双手从地上挖掘泥土,正往嘴里塞。苏、杨二人一左一右拉扯,众军士上前帮忙,这才将高行周拉住。
韩奕觉得十分惊讶,因为他发现这大帐竟是建在一个马粪堆之上,马粪虽然干燥,又混着泥土,但总是粪土。高行周竟然毫不犹豫地将粪土往嘴里塞,老泪纵横,委屈万分。
苏、杨二人见高行周如此,齐声说道:“高公今日所言,我等必会转奏上听,有我们二人作保,谅慕容彦超也不敢诬蔑与你!”
“老夫谢过二位相公,纵死不敢相忘二公恩情。”高行周道。
苏、杨二人这便告辞而去,去向皇帝奏报去了。高怀德道:“父帅何苦如此?大不了,咱们辞职不干了,岂能受此大辱?”
高行周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打量着韩奕,挤出一丝微笑:“这位这便是韩防御使了?”
“小将拜见高公!”韩奕拜道。
“贤侄免礼!”高行周亲自将他扶起道,“这次若是能得陛下谅解,也多亏了贤侄。”
“小将也不过说了句无用的话,不敢让高公以侄呼我。”韩奕回道。
“示上以诚。”高行周道,“我儿怀德就猜不出贤侄之意。”
韩奕心中不以为然,高行周早就有了这个想法。韩奕的目光在地上粪土一扫而过,说道:“高公真能做常人不能及之事。”
高行周老脸一红,道:“倘若你能办成,你早就做上了节度使,何苦让人抹杀你的功劳?”
姜还是老的辣,不服不行。
韩奕觉得学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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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非刑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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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非刑7
高行周的示上以诚,或者说装可怜,果然奏效。
刘知远深知慕容彦超理屈,命苏逢吉与杨邠二人劝解高行周与慕容彦超和好,又亲自将慕容彦超召到御前斥责,再命彦超向高行周赔礼道歉。
慕容彦超虽然心怀不满,但还是照办,只是一门心思想在皇帝面前立功,将邺都攻下。刘知远此时还想着要招降,派给事中陈观入城宣布旨意,可城内的杜重威没给面子,拒绝放陈观入内。
刘知远觉得很没面子,因为杜重威曾经声称,只要御驾亲至,一定开门请降,不料自己已经到了邺都城下好几日,杜重威还不肯投降,对自己天子威仪视若无睹。城内的守军,总是趁着夜晚三三两两地出城请降,降卒说城中粮食渐渐吃完,支撑不了多少时日。
慕容彦超见机会成熟,便上前请命攻城,刘知远便答应了他。
十月二十五,北风呜咽,气候日见寒冷。
一阵号角声中,皇帝刘知远亲自来到阵前,激励将士。正是寅时一刻,天空还是漆黑一片,只能听万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人欢马叫。
“吾皇万岁!吾皇万岁!”五万汉军齐声呼喊,声震十余里外。
无数的火把亮了起来,将邺都城墙照得通亮,而城头上不时地射出火箭。刘知远一声令下,汉军士卒蜂拥而上,在慕容彦超的指挥下,或抬或推各种攻具往邺都城攻去。
军士冒着城头上密集的箭石,将带有掩护木幔的云梯,破坏城门用的火车和撞车,还有撞击城壁的冲车,呐喊着狂奔而去。发射粗如长矛的巨型弩车,纷纷上阵,更有投石机呼啸着将石丸砸向城头。
震天的厮杀声很快就响成一片,将怒吼的寒风掩盖住,城内城外只回荡着惨叫与亢奋的呐喊声。
从寅时至卯时,从卯时至辰时,汉军攻势如虹,并未能得偿所愿。此时太阳已经爬上了一竿头,城下堆集着无数被烧毁的攻具,箭矢积有尺厚,近千死尸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汉军伤员的哀号声更是不绝于耳。
慕容彦超的额头冒着汗,短短两个时辰之内,一千多汉军阵亡,近万士卒受伤。他悄悄地回头看了看身后重兵护卫下的刘知远,见刘知远脸色铁青,正瞪着他后背,一言不发。
“陛下……”
慕容彦超想解释一番,诸如敌兵士气太高、城池太坚等原因,刘知远怒哼一声,扭头便走。
“暂且收兵吧!”杨邠拍了拍他肩膀,也跟在皇帝身后走了。
慕容彦超感到羞愧,从此再也不敢言称攻城。城头上的守军见汉军退回,纷纷在城头上谩骂讥笑起来。
义勇军作为皇帝的扈从军队,作壁上观。吴大用悄悄地说道:“禁军也不过如此!”
“我们可不就是禁军吗?”陈顺笑道。韩奕的心腹们没将自己当成禁军中一份子。
回到中军帐中,郭威问慕容彦超道:
“听方才城头守军的口音,似乎是燕人?”
“正是幽州兵,杜贼从辽人那找来的援军,共约两千余人,由张琏统领,幽州兵骁勇善战,抵抗尤其强硬。”慕容彦超答道。
“陛下,不如再派使者晓谕张琏,许他不死。困兽犹斗,若给出一线生机,贼军或许会放弃抵抗。”史弘肇奏道。
“姑且一试!”刘知远点头道。
当即汉军使者站在城下,冲着城头上喊道:“大汉皇帝陛下钦言,幽州兵若能出城请降,许以不死,容许尔等回归故里。倘若不降,城破之时,必诛杀干净。”
城头上的一位壮汉,正是幽州兵的统领张琏。张琏高声回道:“请问尔主,汴梁一千五百名幽州降卒今日安在?”
当初萧瀚仓惶逃离汴梁,曾留下一千五百名幽州兵帮助防守汴梁,及刘知远入汴,这些幽州兵就向刘知远投降。幽州早自石敬瑭时就属辽人,有人认为这千五百名幽州兵留在中原,或许会谋反,为了消除隐患,刘知远便将那一千五百名幽州兵杀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刘知远又想招降邺都城内的幽州兵,早就失去了信义,谁能保证刘知远不会诱降然后斩草除根呢?
汉军使者狼狈而回。郭威在城下听着了张琏的答复,心中又想起韩奕曾经说过的他现在已经差不多忘记的话:施仁以合众,示信以行令,量刑以惩奸。
“有‘智’不在年高!”郭威暗想道。
刘知远听了使者回报,虽然愤怒,但也无可奈何,他只好继续按照高行周的计策,将邺都城围着数重,再将外壕加深加宽,增筑城栅,围而不攻,跟城内守军耗着。
刘知远与群臣很快就从失败中恢复过来,因为已经到了寒冷的十一月,城内的粮食日见稀缺,一到夜里,越来越多的守军缘绳而下,向汉军投降,然后如饿鬼一样往肚子里塞食物。人人都可以预料到,杜重威已经穷途末路了。
“邺都若是讨平,高卿当居首功!”刘知远举觞,亲自向高行周祝酒。
“臣惶恐!”高行周拜谢道。群臣也纷纷向高行周举觞,慕容彦超枯坐在一旁,只能看着高行周如众星捧月一般,享受着上至皇帝下至小校的称赞,自己却不敢稍露不恭之色。
“陛下,臣有攻城利器献于陛下。”内殿直韩训上前奏道。
刘知远微微点头,韩训当即命人取出一堆木质攻具,零七八碎的都是攻具模型,用软木拼接而成,虽然不见得威力巨力,但看那精巧造型,制作这模型的人一定是鲁班再世。众臣交口称赞,赞的却是木工手艺,韩训面有得色。
不料,刘知远却说道:“守城之道,在于万众一心。城内军士若离心离德,纵是城高万丈,精兵十万,也是无济于事。攻城亦是如此,这攻具不过是小道罢了!”
“陛下英明!”郭威说道,“兵法有云,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轒轀,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又云,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今邺都城内已经穷途末路,士卒斗志已衰,臣以为再过不久,邺都将不战而克。”
刘知远听着高兴,连连点头。苏逢吉却道:“看来郭副使还是应该多读点书,要不然只知蛮干,误了陛下的大事。”
苏逢吉的讥讽之语,令郭威心头又一次火起,这已经不是苏某人第一次冒犯他的尊严。刘知远摆手道:“苏卿勿多言,郭卿年轻时是读过兵法的,其中微言大义,了然于胸,非寻常人所能比。朕能有有今日成就,郭卿劳苦功高。”
刘知远不想引起臣下误会,又对杨邠等人说道:“尔等皆是股肱之臣,朕愿与众卿共治天下。”
群臣纷纷起身,然后齐齐拜道:“臣等惶恐,愿受吾主驱策,强我大汉,一统天下!”
韩奕今日不当值,也有资格在座,他觉得身为臣子,何时出班拜谢,如何看皇帝的脸色说话,是相当有学问的。方才群臣出班唱诺,歌功颂德,韩奕差点就没反应过来。
因为韩奕的心神,方才被一个姓韩的“本家”所吸引。刘知远所说的军心、士气,固然是攻守第一重要的事情,郭威所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也是至理名言。然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能多掌握一些利器,没有任何坏处。
这位内殿直韩训所献的攻具一经亮相,就立刻吸引住了韩奕。
韩训收拾起自己的作品,躬身退下,神情寡欢。
“韩兄,请留步!”宴会散尽,韩奕追在韩训身后呼道。
“将军有何指教?”韩训疑惑道。
“你我都姓韩,说不定五百年前你我本是一家呢,不如你我兄弟相称?”韩奕笑道。
韩训不过是一内殿直,地位与韩奕相差甚远,他见韩奕如此称呼自己,心中极为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