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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居正明知此事韩奕脱不了干系,却也不深究,心思倒是值得怀疑。或许他觉得,即便他告发韩奕,却也没有真凭实据,反会惹来一身麻烦。
“大人刚上任,一边忙于革除旧弊,一边忙于建设,百忙之中难免有一疏。”薛居正说道。
“薛判官所言极是,我心实有愧也!”韩奕抚着额头,“今日判官在这里,韩某正想与判官秉烛夜谈,向判官请益。”
“这是在下荣幸之至!”薛居正并不拒绝。
二人似乎忘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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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嘉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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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嘉庆1
汜水关外,大地已经苏醒过来。
正是乾佑三年的仲春,早有耐寒的野草露出了尖尖角,放眼望去,大地上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绿意。桃枝上的朵朵花蕾,如少女般含羞欲放。春天的气息,让人迷醉,迎面而来的是不寒的杨柳风,即便是飞鸟的鸣叫也变得欢快起来。
数十骑在旷野里缓缓而行,西京留守府都押牙刘德与河南府推官沈义伦,陪同着西京留守、河南府尹、检校太保、侍中兼义勇马步军都指挥使韩奕巡视新开的河道。
在他们面前,一条宽阔的河道,刚刚开凿而成,河道的两边遍植着杨柳。
韩奕兴高采烈,即便是胯下的骏马也欲奋蹄奔驰。沈义伦手指远方地势低洼的原野和人工挖掘的河道,说道:
“侍中大人,自巩县任村沙谷,至郑州河阴瓦亭子,并汜水关北通黄河接汴水,凡五十一里,近万民壮,一个月完工。考虑洛水水量有限,按照大人的布置,沿途规置三十六陂为水匮蓄水,水少时放水以助通舟,若遇上异常干旱的年份,可自此汜水关壕池,引黄河水接济。”
“其实疏浚汴口,直接引黄河水入汴,水量更大,更利于大舟通行。汴水一派又至少可分去黄河水十分之三,可减少黄河水患。”刘德道。
“刘公所言甚是。然黄河水浊,易于淤积汴河河道。”沈义伦道,“若是每年关闭汴口,发动役夫清理淤塞,怕也不胜其烦。而洛水较清,水势平缓,计较当前运量,洛水足矣,一旦修通,我洛阳船只可直达京师,公私必会因便生利。”
“还是顺宜老弟考虑的周全。”刘德笑道,“咱们侍中是西京留守,趁着郑州各方面还要卖我们侍中几分情面,引洛水入汴,早日恢复洛阳水陆都会之盛。”
顺宜便是沈义伦的表字,他在郑州时任县令,现在任河南府的推官,掌管钱粮财政,精于公事,为人又清廉,向来为韩奕所倚重。
韩奕扬着马鞭,笑着道:“朝廷若是下令浚汴水全境,东达齐鲁,南达颖、淮,则京师水运四通八达,将来若一统江南,再修淮南漕运,则淮、浙舟船可直通行大梁,天下万货云集京师,必无停泊之处。若是有人在汴流沿岸要地,尤其是近京师所在,起楼盖屋,将来必货重利。”
“哈哈,侍中大人一向极有眼光,您若是做起买卖,必会成天下第一巨商。”刘德闻言大笑,“今日听侍中大人这么一说,老夫倒想提前找几个地方盖上几座楼阁。”
韩奕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沈义伦道:“沈推官,听说我赠给你的宅子,你至今未搬入新居?”
“侍中所赐,属下感激不尽,但属下家中人口不多,不需华屋高宅。”沈义伦一如既往地谨小慎微。
“顺宜老弟知足常乐,令人钦佩。但世人无不贪图安逸。”刘德摇头道,“王守恩滚出了洛阳,但大人可知道你家乡也有一个贪得无厌之辈?”
“青州平卢节度使刘铢?”韩奕点点道,“此人恶迹,我当然知道。身为青州人,对此无能为力,我深感有愧于家乡父老。”
“听说朝廷屡次召其入朝,刘铢拒不从命。他仰仗有佐命大功,在青州恣意妄为,朝廷早有所闻。”沈义伦道,他双手一摊,“这可不又是一个王守恩吗?”
“哼,韩某立刻上表,参他一本!”韩奕怒道。
“大人,不可!”刘德急忙道。
“刘叔又是要劝我忍耐?”
韩奕疾恶如仇,恨不得手刃天下贪官污吏,刘德往往劝他为自家仕途,对与自己并无切身纠葛的不平事,视而不见。
“侍中最近风头太盛,太引人注目。你以为你这谏表一上,朝廷就能幡然醒悟?”刘德不为所动,又道,“那刘铢劣迹,朝廷并非不知,只是念着他昔日的大功,迁就他罢了。侍中何必做那无用功?朝中诸公、御史,各地节度、刺史、观察,难道就你韩奕一人清醒?”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听了刘叔一席言,这表我韩奕是上定了!”韩奕抽出佩剑,一剑将身旁一棵小树砍成两截,“他年我若掌权柄,必杀尽一切贪赃枉法之辈!”
“锵!”韩奕将寒光凛凛的佩剑送还入鞘,纵马奔下高阜。
空旷的原野上,韩奕绝尘而去,或许只有骑在骏马上,他才感觉自己才是随心所欲的,牙军们也纷纷跳上战马,呼啸着追随而去。
刘德见韩奕意坚志决,便不再规劝,他望着韩奕的背影,对着沈义伦感喟良多地说道:“看来是我老了,胆子越来越小。”
“刘公可不要这么说,咱们侍中年轻气盛,看似温文尔雅,其实遇到了世上不平事,性子也变得狂如烈马。尤其是现在他虽位兼将相,在别人看来这已经足以笑傲同辈,一生无憾了,但即便如此,世上还有一些人一些事,他无能为力。”沈义伦在旁劝道,“侍中并非是冲着您发怒!”
“嘿嘿!”刘德哑然失笑,“所以我说我老了,人一老,就固步自封,瞻前顾后,处处小心谨慎。我观顺宜今年已是四十不惑,精明强干,正是大有可为之时,今后还需多多谏言。”
“这个沈某明白。”沈义伦慨然道,“世事纷乱如此,沈某原不过是在家乡教书为业,闲时读书,聊以自慰。自归入韩侍中幕下,身感侍中为人忠良,仁慈爱民,又智勇双全,沈某虽不材,愿为侍中效命。”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策马疾驰,追韩奕而去。
远远地,刘德与沈义伦二人就看到韩奕停在野地里,不知什么时候郑宝带着满面尘色,单骑从洛阳找了过来,正在跟韩奕说话。
“刘叔,朝廷下了敕令,命我嘉庆节赴朝!”韩奕对迎上前来的刘德说道。
三月初九为嘉庆节,便是皇帝刘承佑二十岁的生日。
“还有谁要一同赴朝上寿?”刘德皱着眉头,问郑宝道。
“回刘叔,这次奉命赴朝向陛下祝寿的,有邺都留守高行周、天平节度使慕容彦超、泰宁节度使符彦卿、昭义节度使常思、安远节度使杨信、安国节度使薛怀让、成德节度使武行德、彰德节度使郭谨、保大留后王饶,另外还有府州折从阮。”郑宝回道。
沈义伦惊讶道:“难道朝廷欲移镇吗?咱们侍中为西京留守,不过才半年!”
“我镇洛阳,惩贪罚奸,宽民济贫,恢复民生,又修水利与漕运,一切才刚有起色,便要奉调离开。问政时短,如此治理一方,我纵是有通天之能,也无补于事。”韩奕扼腕叹息道。
“朝廷如此做,是为防止诸镇尾大不掉之故,并不出人意料。”沈义伦道,“正如侍中大人所言,治理一方虽要得人,但更要持之以恒,善政岂能半途而废?况且我洛阳乃西京大都会,物产富裕,非他镇可比,拱手让于他人太过可惜了。”
“不如上万民书,说是我兄长极得洛阳人拥戴,愿朝廷勿移调他镇。”郑宝说道。
“不妥,这一招别人早就用滥了!”沈义伦摇头道。
刘德搜索枯肠,却想不出朝廷的用意:
“高行周在邺都,慕容彦超在郓州,符彦卿在兖州,他们都是极有势力之人,朝廷要移调他们,倒是天经地义。折从阮为府州豪强,更应该移镇。杨信不过是承父荫做上了节度使,因为他父亲杨光远的原因,此人一向低调,在安州也颇有善誉,只是在镇有不少年月了,移镇也理所当然。至于武行德,好像在镇州也不太久,况且此人资历甚浅,也从未听说有让朝廷忌惮之处。可命我们侍中也赴朝上寿,这倒让老夫难以理解,难得咱们侍中只是陪衬?”
“朝廷使者,可还在洛阳?”沈义伦这时问道。
“昝少尹正陪着朝廷使者。”郑宝想了想回道,“听昝大人叮嘱说,此人是茶酒使郭允明,须小心应付!”
韩奕等人听了郑宝的禀报,个个面面相觑。
“郭允明是皇帝身边近臣,宣藩臣赴朝上寿,中书一纸敕令即可,岂须要此人亲自来宣敕?”刘德失色道。
“侍中是禁军大将,被人认为是杨、史、王、郭四大臣一系的人。陛下要郭允明来传中书敕令,怕是另有图谋,侍中不可不防!”沈义伦猜测道,“昝大人如此叮嘱,怕也是这样想的。”
“这情势很是明了,杨、史等人把持朝政,几乎架空了皇帝的权力。皇帝无兵无权,如今他年纪渐长,恐怕对大权旁落寝食难安,就怕皇帝打上了咱们侍中的主意。”刘德点头分析道,“依老夫看,皇帝这是想拉拢咱们侍中,可是他也不想想,这样做太过明显,恐怕偷鸡不成反失把米,又给咱们侍中惹来麻烦。”
“或许陛下如此做,这是故意的呢?”沈义伦却给出不同见解。
“这又何解?”韩奕奇道。
“陛下明知你与郭公交好,又知你与杨、史二人常有来往,故意让郭允明来此,就是要在你与郭、杨、史之间制造事端,让他们对你心生不满,最好让你百口莫辩。”沈义伦道,“如此一来,你不得不向陛下交心。”
韩奕听罢,冷哼道:“陛下怕是太高估自己了。”
“若果真如顺宜老弟所言,侍中怕是唯一的受害者。你以弱冠之龄,位兼将相,已为世人所瞩目,但你根基实浅。陛下正是看中了这一点,你若是果真与权臣生隙,让陛下有可乘之机,将你拉拢过去,让自己掌握一支可观的兵马。你即便是猜出了陛下用意,没有入了圈套,陛下也达到了目的,因为权臣们再也不会如以前那样信任你重用你。”刘德满心忧虑地说道,“只是陛下这样做,难道不怕惹权臣们发难吗?”
“依我看,陛下如此做,损人不利己!”韩奕恨恨地说道,“朝廷要解我兵权,只须凭史弘肇一句话,与皇帝有何干系?当今最紧要的是,我不能放弃义勇军。”
“世事便是如此,稍有不慎,便踏入了雷阵之境!”刘德评价道,“看来我得准备好一大笔钱。”
原野上,风忽然大了些,在这原本阳光明媚的仲春二月,韩奕忽然感到一股寒潮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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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嘉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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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嘉庆2
洛阳城外,来了一支庞大的队伍。
队伍当中,一面“折”字大旗分外地显眼。这面大旗曾扬威于朔方,即便是孤令无援,也足以令不可一世的辽人闻风丧胆,而中国朝廷与百姓赖之。
大旗之下,特进、检校太师、岐国公、安远军节度使兼府胜等州观察处置使折从阮,正打量着洛阳郊外的春色。这一次他举族南下,趁嘉庆节入朝拜见大汉皇帝,随行的还有他献给皇帝的数十匹好马。
三月的阳光格外和煦,放眼望去,是一片桃红柳绿。大河以南的风光,自然与云中朔方的景致大相径庭,这里没有风沙与辽阔的草原,只有温柔的春风与河道纵横阡陌,没有代北的豪情与粗犷,只有中原的精致与温润。
头发已经花白的折从阮骑在马背上,将自己的腰背挺得笔直,他的气度与自信让人不敢仰视。他有足够的自信与骄傲,当晋末幽蓟纷纷陷入虏手之时,唯有折从阮敢以一州之地独抗辽人,府州折氏成为朝廷在西北朔方抵抗辽人的支柱,无论中原革命易姓,折氏家族总是向中原朝廷效忠,并且得到朝廷的信赖。
“父帅,前方便是洛阳城了。”说话的是折从阮之子折德扆,他第一次来河南,显得有些兴奋。
折从阮手搭凉蓬,打量着远方洛阳城的一抹淡淡的影子,不无感叹地说道:“我儿今年三十二岁,我第一次来洛阳正如你这么大,那时是长兴元年,洛阳还是天子之城,也就是那一年,我被明宗授为府州刺史,眨眼间二十年已经过去了,江山已经易姓数次了。”
“父帅,咱们这次入朝,是带着荣耀来的。爹何必追忆往事,徒增伤感呢?”折德扆道。
折从阮看了一眼儿子,有些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