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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帅,咱们这次入朝,是带着荣耀来的。爹何必追忆往事,徒增伤感呢?”折德扆道。
折从阮看了一眼儿子,有些不悦:“我折氏世居云中,无论中原形势变幻,我折氏为何总能深受历朝朝廷厚待?”
“自然是我折氏洞悉边事,作战勇猛,朝廷有求于我折氏。”折德扆答道。
“住口!”折从阮怒道,“中原朝廷确实是有赖于我折氏捍卫西北,但如果没有朝廷,我折氏就好比无根之木,岂能久长?记住,我折氏身家性命之本,就是忠于朝廷,浴血塞外,否则与那辽人仇敌何异?”
折氏家族向来族训严格,折德扆见父亲动怒,羞愧难当:“父帅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
“李处耘!”折从阮冲着身后一小校呼道。
牙队中奔出一个年轻人,正是名叫李处耘的,此人武艺高强,又有胆识,平日里极得折从阮喜爱。李处耘出身将门,并非代北人士,据说晋末时辽人南下,马前卒张彦泽斩关入汴,纵兵抄掠,当时李处耘还年幼,却敢握弓独当里门,射杀十数人,随后逃到了府州,归入折从阮的麾下。
“令公,您有何吩咐?”李处耘勒马,抱拳问道。
“洛阳就在眼前,你去打前站,替老夫寻个大点的院子住下。”折从阮命道,想了想又道,“河南不比我们府州,一切需循礼数律法,万万不可造次,坏了我们折氏的名声!”
“是!”李处耘应道,领命策马越众而出。
时间不大,李处耘又急匆匆地奔了回来:“回令公,西京留守在城外置酒,迎接令公一行大驾光临!”
“韩奕韩侍中?”折从阮疑惑道,“此人生得很,老夫跟他素无交情,又未提前通知他,他为何如此待我?”
“父帅,孩儿听说此人今年不过二十岁,但这爵位倒是不下于父帅,只是不知道此人是不是如人传说的那样深不可测。”折德扆道,“如今鸡鸣狗盗之辈,摇身一边,便成了公侯高卿!”
折从阮捋须大笑道:“一个年轻人,能有什么深不可测?传闻此人乃人中之龙,有公辅之才,为将智勇双全,为郡守治理有方,老夫像他这个年纪,还是一个懵懂之人。不过,他能主动出城迎接老夫,倒是恭敬得很,就是不知道实际如何。”
“哼!要说作战勇猛,还有比得上我们代北男儿的?”折德扆不服道。
“衙内这话倒不全对,李某可不是代北人!”李处耘在一旁说道。
他与折德扆私交极好,武艺也是极好,也很自负,他说这话当然不会引来折德扆的反感。折德扆撇了撇嘴:
“咱们便去这洛阳城,会一会这位人中之龙,绝不能让他小瞧了我等骁勇健儿。”
洛阳外的官道,在春初时曾经重修,既宽又平坦,两边树木虽新植不久,但也可以想像得出十余年后这里便是一条林荫大道。东来西往的行旅络绎不绝,越是接近洛阳,行人越多。
蓦的,几声清脆的马鞭声,一支马军迎面疾驰而来。
行人纷纷立在道边观望,折从阮心中诧异,只见那支不下千人的马军瞬间驰到了跟前,为首的大汉高抬起右臂,千骑立刻“刷”地勒马止步。
“下马……立正!”大汉高呼道。
千余位精壮的马兵,闻声下马,整齐划一地立在道边,挺胸收腹,挽弓持枪,目视前方,站如柏树。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氛扑面而来,让旁人不敢造次。
“末将义勇军马步副都指挥使呼延弘义,奉我们侍中钧令,出迎西郊,恭请折令公移驾洛阳!”大汉走上前来,用他洪亮的嗓门高声唱诺道。
“呼延将军免礼!”折从阮从短暂的失神中,回过神来。他久历沙场,见过的军士多过天上的繁星,肃立的义勇军军士让他格外留意,马军能做到行止如一本身就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久闻令公威名,我们侍中在城外备上薄酒数杯,欢迎令公大驾一行。末将讨了这个差事,愿为令公引路!”呼延弘义起身抱拳道。
“将军与贵上客气了,老夫客随主便!”折从阮颌首应道。
呼延弘义返身上马,又回头笑道:“令公客气,您老杀鞑子时,末将还在吃奶呢,今日得见令公,末将三生有幸!原以为令公有三头六臂……”
“老夫怕是让呼延将军失望了!”折从阮并不以为意。
呼延弘义有些放肆地注视着折从阮,仍一本正经地说道: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折从阮见这满脸浓髯的汉子,居然说了这么一句,心中十分诧意,但口中仍谦逊地说道:“老夫不过塞北愚夫,不敢承受将军赞颂。”
哪知呼延弘义道:“在下不识书,我这是从我们侍中那里听来的,今日一见,我觉得我们侍中这话跟令公这仪表与威风挺般配,就如英雄美人一般般配!”
“哈哈!”折从阮哈哈大笑,差点从马背上摔下。
“你这粗汉,乱扯一通。”李处耘低声说道。
呼延弘义回头瞪眼道:“小子,你想挨揍吗?”
李处耘瞧了瞧呼延弘义远异于常人的强壮身板,再看了看他身边部下替他抬的巨大兵刃,心知呼延弘义不好惹,只好装作没有听到。
折从阮带领着家族成员及牙队,沿着官道向洛阳城进发,行不多远,远远就见迎接的人群中一位身着紫衣公服的年轻人特别显眼,这便是洛阳的头面人物韩奕了。
折从阮还未下马,韩奕便向前拜道:“晚辈韩奕率西京留守司、河南府大小官员及义勇军将相,见过折老令公。”
“见过折老令公!”从人齐声拜道。
出于礼节,折从阮不好坐在马背上还礼,正要下马,韩奕抢过来,亲自扶折从阮下马。这阵式让折从阮大感意外,他连忙道:
“韩侍中盛情,老夫愧不敢当!”
“折令公枕戈待旦,捍卫西北边疆,劳苦功高,边民莫不受惠实多。韩某不过是后进晚辈,最服如令公这样的英雄豪杰,恰逢令公入朝路过我洛阳,韩奕略尽地主之谊,愿令公勿辞!”韩奕朗声说道。
折从阮认真地打量了一眼韩奕,见韩奕身材健美,面孔英俊沉毅,双瞬闪烁着飞扬的神采,让人不敢小视,那一身紫衣官服,恰到好处地显出韩奕的干练与卓尔不群。
“年刚及冠,却着紫服,近世罕见!”折从阮暗暗点头。
“韩侍中言重了,老夫倍感荣幸。”折从阮笑道。他忽然感到很滑稽,自己一个五十五岁的老头,居然跟一个年轻人寒暄起来。
韩奕递上一杯酒道:“韩某代洛阳官吏百姓,请折令公饮此酒,”
折从阮接过来,一饮而尽。
“来人,换大觞!”韩奕击掌,一声高喝,呼延弘义、陈顺、朱贵等将校齐齐而出,竟有数十位,各端大觞酒,齐声说道:
“令公沙场英雄,当世豪杰,吾辈义勇军后进,敬令公一觞!”
折从阮见武将们赤诚,慌忙命族中男子各端一觞酒,道:“义勇军盛情厚意,老夫倍受鼓舞,愿饮此觞!”
众人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韩奕却又端起一觞,道:“我等再为折令公祝寿,愿令公长命百岁!”
折从阮感觉韩奕有些热情过份,正要谦让一番,义勇军诸将校已经齐齐再举觞,只得又饮下一大觞,心说这下该完了吧?哪知韩奕又举觞,再祝道:
“为辽人祈福!”
“这是何故?”折从阮大惊失色。
“令公久居边塞,捍卫一方百姓,杀辽无数。若是辽人被令公杀完了,我义勇军将士他日岂有机会杀辽立功?故韩某为辽人祈祷,愿辽人望见令公赫赫军旗,莫不闻风而遁,暂留下大好头颅,让我等后进将士他日有机会挥师北上,收割这大好头颅。”韩奕不动声色地回道。
“你……”折从阮愣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韩奕这是绕着弯子称赞他。折从阮明白过来,开怀大笑起来,爽朗豪放的笑声与义勇军将校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几杯酒下肚与一句玩笑话,韩奕成功地拉近了自己与折从阮的距离,也让折从阮刮目相看。韩奕将自己的部下向折从阮引见,折从阮也将自己的家庭成员介绍给韩奕认识。
“方才听说韩侍中想杀辽,就是不知韩侍中可曾与辽人一战?”折德扆冷不丁冒出一句,话中带刺。
折氏以武起家,他自幼便随父驰骋沙场,与强盛的辽人铁骑作战,杀人盈野,自然有些看不起远离北方边陲的武将们。
“衙内说的是,就杀辽而言,我等不敢望府州折氏项背。”韩奕不卑不亢。
“辽人强盛,生于马背,长于马背,渴冰雪,耐黄沙,惯于长途奔袭,非寻常之敌可比。”折德扆道,“中原人向来贪生怕死,若是仅靠大言不惭,一旦真正面对辽人铁骑,终究会吃大亏。”
折德扆这话,立刻让义勇军将校们脸色变得不好看。韩奕却道:
“辽人虽强,但并非天下无敌,汉之匈奴、唐之突厥,可以知之。若胜辽人,其一在于中原一统,同仇敌忾,以举国之力征辽,此乃庙算;其二,文官不贪钱,武官不怕死,此乃士气。唯此二者而已!兵法又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中原若有志恢复幽蓟,还需洞悉虏情之士,久闻府州折氏洞悉边情,精于野战,今衙内随令公入朝上寿,韩某愿向折衙内请益,请衙内不吝赐教!”
面对折德扆的挑衅,韩奕虽摆出一副低姿态,但话中却饱含着壮志豪情,铁骨铮言,铿锵有力,令折德扆不敢仰视。折从阮见儿子有些尴尬,连忙说道:
“好一个文官不贪钱,武官不怕死!韩侍中位兼将相,以贵胄之身,折下向犬子请教,令老夫钦佩!犬子虽年长侍中十余岁,却不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令公言重了,三人行必有我师的道理,晚辈还是明白的。”韩奕道,“韩某虽位兼将相,但韩某宁愿为一小卒,为国戍守北疆,请令公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折从阮连连道。
韩奕与折从阮并骑向洛阳城行去。行至城墙下,折从阮忽然停了下来,他仰头注视着洛阳城高大坚固的城墙,道:
“这二十年,洛阳城仍然坚固如此!”
“世上从没有攻不破的城池,堡垒总是容易从内部被攻破。只要是民心所向,众志成城,辽人又何足惧哉?”韩奕说道。
折从阮猛地回头,沉吟了半晌才道:“韩侍中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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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嘉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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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嘉庆3
洛水河一如既往地长流,生生不息。
一座石桥雄跨洛河两岸,名曰天津桥,这原本是一座建于隋大邺年间的铁索浮桥,唐时改建为石桥。重修过的天津桥愈加显得宏伟,它横跨洛河南北,北与皇城的南门、端门相应,南与长七里一百三十步宽百步有余的定鼎大街相接,为洛阳城南北之通衢。
若是凌晨时分,晓月还挂在晴空,洒在人间一片银辉,波光鳞动,天津桥上已经是一片车水马龙的景象。
马声回合青天外,人影动摇绿波里。天津晓月应此历来成为文人墨客笔下的好景致。曹子建不曾见过天津桥,但或许他就是在这里遇到了洛河女神。
如今的洛阳,当然与唐时的东都不可同日而语,但洛水两岸仍然保留着昔日的风流遗迹。韩奕陪同着折从阮一行,过了天津桥,沿着洛河南岸穿城而过,已经是黄昏时分,桃柳丛中,高楼瓦屋,红绿相间,在苍茫暮色中,家家炊烟袅袅升起,犹如蒙蒙烟雨,让洛阳城笼罩在其中。
铜驼陌,是洛阳城内最繁华的所在,东南西北的客商云集于此,纷纷交易着最抢手的货品,南海珠、福州茶、金陵丝、成都锦、于阗玉、契丹鞍、回鹘马,应有尽有。而铜驼暮雨也成为洛阳另一大胜景。
折从阮的家眷们,至多去过太原府,虽然百废待新,但洛阳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非太原城可比。他们见洛阳城内的繁华与热闹,都显得兴奋,尤其是女眷们,只是当着主人的面,她们不敢造次,以免让人笑话自己从边塞南来,没见过世面。韩奕见状说道:
“嘉庆节还早,令公难得来我洛阳,不如在我洛阳多住几天。过几日,晚辈与令公一起赴朝如何?”
“侍中盛情,老夫自当遵从。”折从阮道,又疑惑道,“侍中也要赴朝祝寿吗?我在府州接朝廷中书敕令时,并未听说侍中也名列其中。”
“不瞒令公,陛下遣茶酒使郭允明来我洛阳,降口谕命我嘉庆节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