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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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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去非无声回望着她,目中说不出的意味,少顷,才问:

    “你觉得会有那一日么?”

    琬宁抿唇一笑,眸子异常清亮:“有,大公子不信么?胡人定会被荡平,倘他们真的不可战胜,那占着这千里沃野,鱼米之乡,膏腴之地的就不是汉人了,我幼时听家中兄长谈及胡人骑兵,言其彪悍刚勇,好似天下无敌,我本也深以为此,可渐渐察觉不对,倘真是如此,为何千百年来,他们大都只盘踞于边塞苦寒之地?我相信终于有一日,也定让他们受我圣人教化,守我泱泱华夏之礼。”

    她亦罕有如此振奋时刻,虽还是那副柔弱模样,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面上闪过的光,则像极了宝剑在石匣开合的瞬间,敛得极深却终有一现的锋芒。

    成去非好似头一遭认识她,心底悸动不已,完全为她这番完全暗合自己心志的言辞,仿佛这一刻,只是这三言两语亦能起他金戈铁马般的干云豪兴,便忍不住去刮她鼻翼:

    “原我的小娘子这般有见识,倘真生为男子,岂不是要出将入相?”

    琬宁脸一红,复又是素日里的娇羞神态,有些懊恼自己一时兴头上胡诌了这一通,招他调笑,又不知为何,向来不喜他这么说自己,动辄生为男儿如何,难不成他巴不得自己真生为男儿身?遂别过脸,两只手无声绞到一处:

    “我不要生为男子。”

    这话似曾相识,语气也仍是那样宜喜宜嗔,成去非忽一把抄起她,直往内室走去:“我知道,你只肯做我的小娘子,哪里管得着胡人受不受教化?”

    琬宁两只手挂在他颈间,大概猜出他想做什么,遂眉睫垂着,细声细语的:“大公子自有日昃之劳,我不敢有非分之想。”

    这话引得成去非发笑,停了步子,就这么抱着逗她:“原来你对我是有非分之想的?说说看,想什么呢?”

    琬宁情急之下,忙伸手掩了他的唇:“什么也没想。”



    第78节

    

“那便好。”成去非遂径直走到床前,把她往床上一放,替她扯过被衾:“时辰不早了,你先歇息。”

    琬宁不成想他是这个意思,面上一阵尴尬,嘴唇蠕动了几下,终是什么也没问,却见成去非俯下身,轻抚了抚她脸颊,似是安慰:“我一会就来。”

    “好”琬宁含糊应着,脸上早一片滚烫,两人的闲话本也到此,外头忽响起一阵急骤的叩门声:

    “大公子,大公子!”是赵器的声音,赵器本知晓琬宁在,遂不敢轻易进来,无奈河道那边大半夜的送来消息,说石头城出了事,听得他登时火大,忍不住冲来人吼了句“该找谁找谁去,怎么什么事都往这跑?”那人吓得不敢反驳,只说有司喊不动人,连门也不给开,万不得已才来的乌衣巷,街上老百姓都漂了起来,一席话颠三倒四的,赵器听着不对劲,这才迫不得已来敲成去非的门。

    眼见琬宁也要跟着起身,成去非按下她:“你不要动,和你不相干。”说着折身而去,琬宁只听见外头一阵急报,也不知是何人:

    “大公子,海水倒灌了!涌进石头城来了!”

    琬宁急忙翻身而起,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成去非亦听得心头嗖嗖一乱,那边赵器知道他定要亲自去,早备好蓑衣等雨具,琬宁见有外人在,不好上前,心底却焦急如焚,只想着难怪今晚风大的吓人,等他穿戴好,却不大能认出他了,赵器见琬宁一脸忧色,便和外头那人打了个眼色,对成去非道:

    “大公子,小人备好车马在门口等您。”

    成去非正想再吩咐琬宁一句,只觉一具柔软轻盈的身子扑入怀中,原是琬宁已抱紧了他,兀自颤抖道:“您要小心,我,我等着您……”

    “嗯”成去非推开她虚应一声,“不要等我,去睡觉,听懂了么?”说着大步而去,徒留琬宁怔怔留在原地,一颗心好似也随他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以为这大风从上章开始就刮,是白刮的吗?

    第133章

    整个建康城被磅礴的大雨捂得严严实实,满耳尽是“哗哗”水声。成去非刚出了府门; 迎面便被那大风刮得直往后踉跄了几步; 哪里能驾得了马车; 连眼睛都尚难以睁开,赵器在成去非身侧大声道:

    “大公子,这不行,您不能……”一句话没说完,便被风给噎了回去; 忽觉眼前一暗; 原是大门上那两盏灯笼竟给刮掉了,眨眼的功夫就不知所终。

    两人抬首四下望去; 雨幕中时隐时现几处孤零零的灯火; 越发显得冷清,直如鬼域。成去非立在檐下,两撮激流正不停地顺着他眉梭两侧流淌下来,风把他整个人拥住,身侧早跑来家仆递上了火把,许是众人亦察觉出今晚的失常; 行动处不免有些慌乱。

    火把执于手间; 因逆风的缘故; 火舌不断反噬过来,像是要往人脸上舔去,犹如一条乱窜的长龙。

    成去非的心头越来越凉,海水倒灌石头城; 并不是第一次,建康的水患历经几朝,从未真正解决过,只是这一次,想必是东海之上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风浪……想到这,心底忽一阵抽缩,入海口处还停泊着数以万计的商船!

    “走!”成去非忽冲入雨幕之中,扯过青骢马的辔头,踩蹬一跃而上,马儿似乎也受了这风雨的惊,在原地踏了几圈,方在成去非的掌控下朝城郊南麓方向奔去了,赵器只得紧随其后,一个箭步跨上马,低吼一声,夹紧了马背,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福伯急得在身后连连跺脚:“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使得!”

    说着冲那群还没回神的家仆厉声叱道:“还愣着!快跟上去啊!大公子要是出了差错,都不要活了!”他平日很少吹胡子瞪眼扯嗓子喊,此刻似是拼尽了全力,尾音都撕裂了一般,吓得众人忙忙应声,胡乱披了雨具纷纷朝雨里淌去!

    “回来!回来!快回来!”福伯忽又想到一层,往前赶了几步,“不要都跟着,人多了反而坏事,阿大你们两个去!”

    人群里两个格外高壮的身影应了声,亦很快消失于视线之中了。

    冷雨鞭打在心尖,十全街当中的驰道上湍流如溪,却是渺无人迹。成去非见家家户户紧闭着门窗,偶有灯火朦胧透出,只稍稍放缓了马步,四下环顾一番,手中马鞭再次扬了起来,低喝一声,青骢马便疾风般奔驰了起来。

    雨势急猛,打在脸上一阵阵抽痛,胯=下骏马的速度则不觉慢下来,等进入南麓,街上的水已有两三尺深!目之所及尽是行人,人人脸上都布满极度的恐惧,幼童被男人高高举在头顶,女人们手底则挎着不多的家资,到处都是哭喊声,积水之上不断飘过来竹篾器具,甚至已开始漂浮着牲畜死尸,成去非翻身下马,拦住一人问道:

    “府衙的人呢?”

    这人一脸麻木,脸上不知混的是雨水还是惊惧的泪水,也不答话,只机械地往前淌着,成去非狠劲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只能看见混混沌沌的百姓四下忙着逃命,却连一个官府的人都不曾看见!

    正想发作,忽听不远处响起熟悉的声音,正在高声嘶吼:“不要往南边走,往回走!往北边走!你,说你呢!回去!”

    成去非循声望去,只见两团人影纠缠在一起,待淌近了身,果真是步芳,正和百姓推搡着,百姓是吓昏了头,已然听不懂长官的吩咐,无头苍蝇般,到处都是混乱,尖利的哭叫声在风雨中此起彼伏,刮得人耳膜疼,成去非一把攥过了步芳:

    “都水台的人呢?”

    步芳回眸见是他,也顾不上行礼,只道:“喊不起来人,小人没法,只好求尚书令大人来拿个主意,这事也不敢瞒您,”说着嘴里已灌满了雨水,歪头直往外吐了几口,才继续道,“怕是……”话刚续上,步芳忽意识到什么,猛然抓住成去非便把他往回推,“大公子,水在涨!”

    “快!往北走!”步芳来不及同他多言,忙又去截拦那混混沌沌吓傻了的百姓,这好一阵吼,又激得人群里哀嚎不断,混乱之中有人似乎跌倒,隐隐传来几声叫骂。

    雨仍如许地大,五步之外就再见不到人的面孔。风卷成如实质的水墙,泛着阴碜碜的光,将众人悉数裹在里头,成去非眼见就要看不见步芳的身形,往前用力淌了几步,待辨出步芳,扬声道:

    “把百姓先往都水衙门安置,那里地势高!”随即又去寻赵器,“赵器!你去!就说是奉我的手谕!”话说间忽瞧见两个家仆竟也跟来了,知道是福伯的意思,这边赵器有些犹豫:“府衙不肯开门怎么办?”

    成去非面上一怒:“他敢!不开门就往死里砸!阿大!你们跟着赵器一起去!”

    见赵器还愣着,明白他是在担心自己,遂吼了一声:“还杵在这儿?!”赵器只得去协同步芳安顿百姓,没走几步,一阵狂风扑来,竟携起数丈高的巨浪,越过上头城墙,劈头盖脸往人身上直直砸下来,瞬间冲散众人,那些尚未出口的惊呼淹没在滔滔水中,成去非只觉眼前一烟,咸涩的海水涌了满口满鼻,这一阵彻底击垮了他,整个人重心不稳,很快被卷进洪流之中,好在他水性极佳,扯下那碍事的蓑衣,三两下探出头来往北游去,半途忽觉遇阻,一团东西挡在胸膛处,他只能顺势捞了起来,努力睁眼辨认,竟是一具男婴,孩子早溺死其间,小脸涨紫,没了气息,成去非看得陡然心惊,却也只能松手任由那具小小的尸体漂荡去了。

    前头的哭声不绝,突如其来的浪头怕是溺死不少人,成去非艰难拨开四处飘来的农家器物,水中阻力大,又兼大风,他好不易重回高处,脑中忽碾过一道光,捉住身边一看似官吏模样的人:

    “去‘入汉楼’!把人往那里送一批!”

    “大公子!”步芳不知怎的来到了跟前,竟带着一缕哭腔,“吓死小人了!小人还以为……”

    “你婆婆妈妈做什么!”成去非骂了一句,“赶紧带人走啊!”说着回首望了一眼南边城墙,咬牙道,“你找几个人,去把都水台那帮子人从被窝里给我拎出来!就说我在这等着他们!”

    石头城这边海水倒灌是常灾,官员们的家宅自然都建在高处……成去非正恨恨想着,只听又是一阵巨响,人群中传来一声声惊呼“城门掉啦!是城门!”

    正喊着,只见南头城墙那边一排排高树,忽被飓风连根拔起,烟黢黢一片,整株整株栽倒水中,惊得众人挤作一团,根本来不及躲闪,这些树下来,又不知砸死了多少人!

    成去非眼前蒙着白乎乎的轻翳,方才他也只是险险避开这一劫,耳中尽是嘶哑的惨叫,水流仍将人们拨得东歪西倒,前头步芳等人正在奋力高呼聚集着百姓,成去非这会终想起那些商船来,知道定是救不得了,脑中一时晕眩,加上这半日的风吹雨打,竟有些站不稳。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人声渐熄,风小了许多,雨势也散尽大半,成去非救起一顺水挣扎的女童,却寻不到她父母人家,只得一直搂在胸口,低声安慰那哇哇乱哭的稚子:“阿囡莫哭……”

    再抬首间,终见到一队火把急急朝这边赶来,成去非正想着是不是都水台的人,只觉怀中一空,耳畔忽响起妇人撕心裂肺的哀叫,原这妇人早一把将孩子从自己怀中抢了过去,死死抱紧了上下胡乱扒摸着:“我的儿,我的儿……”妇人口中翻来覆去就这一句,成去非心下稍稍轻松,却见果真是都水台的人近了身。

    都水台的长官都水监本听闻府衙被砸,涌进四方百姓,自己的府邸亦是被人破门而入,搞得一肚子火,当知道成去非竟亲自冒雨来监察灾情,吓得忙整了队伍,一路奔来,此刻借着火光,险些没认出成去非:

    眼前人黄扑扑一张脸上满是泥浆,头冠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身子亦湿得精透,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实在狼狈得紧,可这双眼睛仍透着让人胆寒的光芒,周围火色一丛丛的,照例挡不住他沉默有顷的这一刹,都水监只觉腿软:

    “下官失职……”

    本以为等待他的将是一顿恶骂,可奇怪的是,半晌都并无动静。都水台的这些人见成去非不言不语,有胆大的觑上一眼,被那阴冷的目光摄到,再也不敢抬首,一众人垂着脑袋,等成去非发话。

    成去非夺过一支火把,朝四下里照了照,积水仍将将近腰,污浊的水面之上飘着人的尸首,畜的尸首,断木,残叶,一**往南涌去,消失在如墨的夜色深处。雨点仍清晰滴在脸庞,而风则彻底止住了,他无声看了半日,才用渐渐冷透的声音道:

    “剩下的该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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