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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昨日巳时,日有食之,此乃天露其慝以告示焉,还望圣裁。”太史令徐徐奏道,一时四下里寂寂,众人心里明白,这一茬到底还是要提,可谁知道这话头要往哪里引,便都屏息凝神瞧着太史令。
英奴漫不经心应了声,脑中略略一转,这言外之意是在说人君有瑕?昨天日食,他又不是瞎子,本也以为今日朝会可免,自己只需撤乐,减膳,素服便算修省避灾。
可内宫一点动静都没有,早朝如常,廷臣们议起事来极其忘我,此刻怕是正事说完,又想起这茬了。他倒没什么好怕的,天下治乱,在天子一人,人君象日,自然是他德行有亏,慢天地,忽鬼神,才会有了日食这等坏事。
等着他表态而已,说些动听的话,在他,并不是难事。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备得任其职焉,”太史令继续不紧不慢说着,可话锋至此,众人已察觉出苗头,不免担忧起来。
此番说辞,后面自然是废话,重点在前一句,在场的都听得明白。果不其然,太史令下面便再也无需遮掩:
“还请今上免斥臣下以避灾,以救禳。”
瞧瞧,用意原在这上头呢,英奴来了兴致,不动声色扫了一圈,太史令这话抛得容易,自己得想清楚如何接,免斥臣下,呵呵,免斥谁?
“诸位同僚,你我在朝为官,便要为今上分忧解难,方才太史令说的好,前朝有逢日食策免三公的旧例,臣以为,”大将军自动出列,和太史令无缝对接,倒省了英奴思量。
“偱此旧制,便妥当。”这话续得郑重,众人听得变了神色,面面相觑,太傅早已被诛,大司马韦公罕有露面,徒剩太尉温济之,今日因疟疾刚刚告假,前一段大将军刚把温济之架空,眼下这是逼着太尉告长假的节奏?
成去非离大将军不远,此刻只默默垂首,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大将军这招简直神来之笔,昨天刚发生的事,一夜便生了诡计,借日食的名头,合情合理,再自然不过。
太尉本就被夺了军权,如今雪上加霜,连虚名都不用担待了,成去非冷冷想着,抬首轻瞥了一眼太史令,复又低首,如老僧入定般动也不动。
他十分清楚,太尉下去之后,便是父亲。外头艳阳高照着,太极殿上却暗流涌动,一片肃杀之气。
坐上的英奴早倒吸了口冷气,稳稳心神方道:“上天降下灾异,是警告天子的,朕若委于臣下,这不是圣主的做法。万般有过,罪在朕躬,朕唯有下诏罪己,方可一消天怒。”
峰回路转,今上竟扳回一城,众人不免惊喜,再仰面瞧今上,皆若有所感,这番举动,倒像明君呀!
大将军知道他这是在护着温济之,便先顺水推舟:“今上此心精诚可感天地,不过,三公职责所在,今上倘执意为之,恐怕也不合阴阳,君有君命,臣有臣道,今日太尉若在,定勇当其职,今上怎忍心毁太尉半生忠义?”
高帽子甩的及时,大将军嘴皮子功夫渐长,此刻神情悠悠,却自有摄人仪态,殿上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英奴一时无语凝噎,迅速瞥了成家父子一眼,两人皆半点动静不见,心里不免有几分恼意,冷笑想:温济之遭殃,乌衣巷还能远哪里去?
早朝便在这不甘中戛然而止,大将军意气风发出了大殿,快意平生的感觉真是甚好。今日早朝,大将军奇招骤发,打了个众人措手不及,知道温济之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这一劫,唯有上表卸职的份儿,多少还能存些义不容辞的颜面。
果真,第二日,便如大将军所愿,温济之太尉一职被罢免,从君父到黎民,皆无须再担忧上天忽降无妄之灾,可谓皆大欢喜。这一事了结,封后大典便提上日程。
长长的送亲队伍自河朔大地出发,迎着东方第一缕晨曦。
一路颠簸,梦都醒了无数次,皋兰再一次踏上南下的征程。淮河边柳树成群,配着江水芦洲,竟带着河朔才有的浩荡雄风。等行舟过了长江,那柳映着长堤板桥,就有了江南特有的绵渺幽思。无数绿障,炊烟夕照,起起落落,看得人满眼柔媚。
等到太极殿扑入眼帘,她身处其中,远远看见那些朝臣走来,修饰整齐的胡须,白皙的肌肤,他们雍容庄默的举止,高高在上的傲慢眼神,自己脑中那些粗粝的面庞渐渐湮没在铁马朔风中,似乎一下就远去了。
礼节照例冗长细繁,皋兰十分有耐心,并不觉无聊,直到高居殿上,看阶下众生匍匐,才意识到自己是要撑起一个太过隆重的梦,一切皆已改变,她,不再是河朔马背上的少女,而是要母仪天下。
待到红烛暖帐,皋兰并无多少女儿羞怯,心胸间莫名激荡,仿佛明日便是一轮风起云涌,而自己只能迎浪而上,她的背后是河朔大地李氏一门……英奴自身后轻笑,走上前来:“你这般正襟危坐,倒像要同我对簿公堂。”
皋兰忍俊不禁,抬眉打量起他,依然旧时模样,到底涌起几分似水甜蜜,“我做今上的皇后,今上可还钟意?”
这神态看着自有娇媚处,英奴揽她入怀,她便顺服在他怀中。
“兰妹妹是故人,朕还真是欢喜,若兰妹妹肯真心待朕,朕会更欢喜的。”他在她耳畔深深吐气,言辞半真半假,有那么几分隐晦的酸楚,皋兰听得心直跳,只紧紧拥紧了眼前人,身子底下云一般柔软。
同时册封的还有周文锦,顾清儿,张云三人。一番后宫事宜,从大鸿胪到太常,从殿庭到祭祖,里外忙碌一遍,竟也得一派热闹喜庆,简直让人产生太平盛世的错觉。
宫里开始为妃嫔们新建五院,大将军的奏表写得激昂:天子造殿,不广大不足以壮观,不富丽不足以树德。英奴看了心底冷笑,好似他真的就只能在酒色上安身立命了。底下人的差事却得照旧,一层层下来,各得其利。皇帝的德行,全在于此了。
第25章
盛夏倏忽而过,暑气消散差不多时,日子便也到了立秋的光景。朝中三公的位置上,转眼只剩韦公一根独苗,总归不像话,好似皇帝多有亏欠。
大将军及时上表,奏请升尚书令为太傅,这事来得很快,成若敖心中有数,倒不觉得太过突兀,早算准大将军势必趁热打铁,置他于困境。不过大将军计策上似是懒得再推陈出新,行的是老套路——明升暗降,让人有苦说不出,三公历来是至高荣誉,按常理,那是大家梦寐以求的事。
第14节
但历朝历代的三公,哪一个不是熬到七老八十,要么功高,要么德厚,总归人是折腾不动了,只等朝廷养老,皇帝乐得赏赐,臣子欢天喜地,面子两头都顾上,君臣相合,那是朝中美谈。
眼下时局这么紧,大将军一鼓作气整垮太尉,断乌衣巷左膀右臂,再出手逼着成若敖就太傅之位,一点反手的余地都不留,手段之凌厉,让满朝文武瞠目结舌,不由联想当日阮氏一案,便也是这样的步调,当真是触目惊心了。
殿上,成若敖欣然接受,并无半点不满,众人只叹即便是乌衣巷竟也节节败退,一味避让大将军锋芒,岂是长久之计?
立秋过后,天气越发干燥,几日不落雨,大将军府邸前便是一片尘土飞扬景象,宾客车马来往多,小厮们少不得每日清早在阶前洒水压土。
“大胆!”一声断喝,听得人浑身一个激灵,小厮回眸一看,原是侍卫大步下来了,阶下不知何时立了个人。
来人污衫蓬发,一身皆伤,侍卫见他这模样,侧身持戟拦住。
“什么人?”
“小人求见大将军!”来人干唇四裂,一开口,渗出丝缕血迹。
侍卫还要细问,身后皇甫谧李胜正并肩而出,便让了让,俯首道:
“大人,这……”
皇甫谧早已瞧见来人,定睛仔细看了,不敢确认,方要询证,来人眼中隐约泛泪,扑通跪倒了跟前:“大人,我有要事奏报大将军!”
“窦萧?”皇甫谧心底惊骇,缓缓俯下身,犹疑试探,来人见皇甫谧认出自己,咧了嘴似乎要哭出声来,却只是重重叩了头。李胜见状忙一把搀起窦萧,心底猜出几分端倪,同皇甫谧碰了目光,这才问:
“并州出事了?”
两人见窦萧含泪点头,不由变了脸色,窦萧深呼吸几次平整好心绪才继续说:“本已归附的胡人不知怎么的忽起叛乱,上党、朔方等六郡纷纷响应,并州城一夜成火海,王大人见抵不过,便率人从后门连夜赶出来,却不幸,却不幸……唯有小人几个逃过一劫……”话至此,窦萧忍不住又泪眼涟涟。
“王宁置一城百姓不顾,就带着你们兀自跑了出来?”李胜已听出眉目,不免动气,厉声斥道,窦萧一怔,面上羞愧,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说:“胡人彪悍,我等自不是……”
“糊涂!”李胜不耐烦喝断他,“你们不是胡人的对手,那并州城的百姓就是了?!”一席话更让窦萧无地自容,也不再言语,只耷拉着脑袋,如丧家之犬。
皇甫谧心底叹气,王宁在并州惹祸不过早晚的事,闹出乱子一点都不意外。遂摆摆手,轻咳一声,“你且先随我们去见大将军,把事情说清楚,切记,不可有半处隐瞒。”话虽这么说,心绪却复杂,许侃一事虽算过去,可到底是结了梁子,纵使大将军没做的事,在他人看来,也要白担这个罪名了。
如今并州又出乱子……
踏上熟悉的石板路,窦萧这才稍稍定下心来,这里是建康,大将军府邸,没有比这更安全的了,眼前忽现半边红透的天,惨烈的哭喊声刺破长夜,窦萧身子又抖了起来……
大司农府邸离桃花渡不远,庭院规格不低,布置得清幽宜人。这一日,成去非亲自来访,立在那阶下少顷,借着灯光打量一番才去叩门。开门的小厮不认识他,犹疑道:
“公子是……?”
“乌衣巷成去非,来拜访皇甫大人。”
小厮陡然变了神色,满脸不自在,吞吞吐吐的:“劳烦大公子等一下,小的这就去通报。”说罢折身疾步往内院去了。
皇甫谧和右丞史青正在书房研究墙上那幅舆图,听小厮忽报成去非来访,两人不免都有些吃惊,乌衣巷的人来访那可真是罕事。史青盯着皇甫谧,眉头紧锁,皇甫谧摆了摆手:
“领听事吧,准备奉茶。”
“大人,这……”史青凑近了压低声音,“莫不是为并州之事而来?”
皇甫谧默不作语,抬眼望了望天色,吩咐说:“仲卿,挑灯同我一起。”
听事里成去非负手而立,正仰面看着中央挂着的一幅水墨丹青。听见后面动静,回首看清来人,上前见礼:“贸然而来,还请大人见谅。”
皇甫谧笑着引座:“伯渊客气了,请入座。”言罢同成去非一一坐了,眼前年轻人自有冷峻气度,和他父亲还是有区别的。既然成去非亲自来,那必是成若敖的意思了,这么不避嫌,是有魄力。
“并州的事,明日大殿必要拿出来商议,晚辈来,正为并州叛乱一事。”成去非果真直奔主题,“如今,都督中外军事权的是大将军,选谁去,大将军说了算。并州人杂,颇为棘手,朝廷里除了邓杨将军外,很难有人可堪大任,劳烦大人进言。”
一侧的史青听得一怔,成去非这话太直白,几句话便说尽来意。邓杨是成若敖的老部下,军功赫赫,确有经验。但江左谁人不知,大司农皇甫谧是大将军智囊,成去非公然跑来府上提要求,还真是让人侧目。
“伯渊爽直,不过这一次,你不必来的。”皇甫谧笑了笑,眼角早布满了风霜之色。
成去非一双眼睛幽深,只默默看着他。
“你来与不来,我都已准备举荐邓将军。并州乃边陲之地,位置紧要,谁有本事平乱,朝廷上下也心知肚明,这一点,我还不至糊涂,怎敢在军国大事上儿戏?”皇甫谧三两句便把利害挑明,不遮不掩,成去非不禁多了几分敬重,父亲说的不错,大节不亏,小节不忌,大司农是名士做派。
这也是父亲直接命他来,而不通过中间人传话试探的原因。
“大人上不误国,下不误民,去非这一趟并没白来,告辞。”成去非利落起身,皇甫谧这边让史青相送,被成去非婉拒,只接了小厮的灯笼大步去了。
“大人这是答应了?”史青满是不解,“大将军能答应么?”
皇甫谧不置可否,陷入沉思,上次去成府还是几年前,偶过成去非书房,一眼瞧见遒劲有力的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