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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的真正生命是法身,不是形躯,形躯必然消逝,是无常,法身却永恒,不生不灭。看到形躯的殿下,未必去了庐山就能见佛,依循佛陀的教诲,即是见佛,这个道理殿下应比我清楚。”
他伫立于眼前,不再是乌衣巷的大公子,也不再是朝堂之上的尚书令,仿佛路遇的得道僧人,不可预期,全凭那一刹的偶然。
明芷原不知他竟也熟知佛理,此刻,就连这寻常浴桶,都被他信手拈来阐义,听得她无话可驳,亦无需反驳。
“佛教导众生不要起贪嗔,饮食不过是为资养色身,如蜜蜂在花上采蜜,但取其味,不损食香。”他循循说着,淡然如许,“依臣看,殿下的六根仍在追逐六尘,离清净自活的境界,行之弥远。”
后续的转折来得突兀,他意在挖坑给她跳,明芷到底是聪慧,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成去非这才近了两步,注视着她满月一般皎洁的额头,微微一笑:“殿下是天家之女,一举一动,皆成天下典范,当然,殿下对这些不以为然,无心理会,臣清楚,臣也不会拿这个来让殿下烦心。”
“俗世的规矩,殿下不屑,可殿下一心想要求的佛,却对俗世索求无度,眼耳鼻舌身意,哪一样都不干净,他们降服住自己的心了么?寺院产业遍布江左,堪比世家,而僧人喜好结交贵人,殿下于他们,可谓贵中之贵了,殿下也该好好思量,到底是去见佛,还是见人。”
第50节
一席话当真激怒明芷,眉间一凛,半晌都未曾说话,同成去非只这般冷冷对峙着,良久才上前,一手牵住他手,一手贴在他左胸口处,嘴角浮起一缕虚惘的笑:
“成去非,在无视佛的时候,诋毁人的时候,手都不会冷吗?心都不会跳吗?你眼里到底有什么呢?你的心里又有什么呢?”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唇畔明明含着一分笑,可这站姿却比坐化还要冷。成去非戚戚于她掌间的无情,声色的冥灭,这声音听起来,宛若抹上风沙的锈。
他简直都快忘记了,殿下不过十八岁。
外头的风雪这一刻悉悉有声,成去非冷冷抽出手,反过来攀上她留在胸前的那一只,攥紧了朝明芷自己心窝处覆过去:
“殿下更该扪心自问,众生是佛,佛是众生,殿下的眼中有什么,心底又有什么?我的心,如何跳,无须殿下操心,可殿下的心,是否还在跳,只有殿下自己知道了。”
他的话不再留任何情面,纵然在她面前,她可谓君,他是臣。君有道,从之,忠之,君无道,伐之,圣人诚不我欺。
“殿下大婚时,先帝曾赐庄园四处,田亩数十顷,还是殿下接管吧。”成去非彻底松开她,仍恭谨行了礼,拿过方才那件大氅,一壁打着结,一壁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暖阁。
推门的刹那,风鼓起烟色的大氅,猎猎作响,成去非被忽如其来的风雪眯住了眼,下意识别过了脸,仿佛岁月垂幔,就在眼前,他像极一头敏锐的兽,知道这是个缺口,独独他看见了那条微隙,不过有一日,他终究会彻底撕裂了它。
有些事,倒不见得就是坏事。
回到橘园时,赵器正在为他备茶。
茶是叫不出名目的土茶,叶阔梗粗,塞了满满半盅,无香无嗅,喝进口极为青涩,几口下去,便叫人困意全无,神志清醒得很。这茶还是当初赵器随自己考察水利当地农人所赠,如今已饮得习惯,竟不能离身。
赵器接过大氅,立在檐下,仔细给掸着雪,知道大公子是从殿下那边过来,照旧没留那过夜,心底不免想东想西的,正出神,听里头成去非唤了他一声,忙不迭又进去了。
“今日谁来我书房了?”成去非记性好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不过是案几上文稿摆放偏了些,其中两张顺序倒置,他手底大略过一眼,便察觉出不对。
府里下人循规蹈矩,无人敢轻易动他东西,尤其书房,基本都是赵器亲自过问,更是谨慎。
赵器听得身子一紧,知道定是有人来过了,可自己竟全然不知,大公子的书房,从来无人敢随便来的,脑子转了几圈,只得如实说:
“小人不知情,小人这就去问园子里打扫的丫头。”
他刚欲转身,成去非抬眼已瞧见书架上阿灰注的那本《老子》,便摆了摆手:“不用了,你去把贺琬宁给我叫来。”
头一回听成去非这么称呼那贺姑娘,赵器心底暗觉不好,平日里都是喊“贺姑娘”,多少面上是客气的,不过,那贺姑娘似乎也不是第一次来这书房了,不是正担着抄录典籍的事么?
赵器应了声,疾步出了园子,不过一墙之隔,他在帘外先唤了四儿,传了话,便立在外头等,不过片刻功夫,琬宁便打帘而出,那婷婷的模样,看得赵器一怔,随即避开了目光,心底也暗自诧异,这贺姑娘刚入府时,身量不足,还带着几分孩子气,如今,竟仿佛一夜之间就变了光景。
原不知这贺姑娘也是个美人胚子,如今越发藏不住了。赵器本莫名替大公子欣喜,可一想到他方才那口气,心底又添愁绪,忍不住悄声问了句:
“小人唐突,敢问今日贺姑娘去橘园了?”
方才四儿话刚说完,琬宁就觉浑身立刻过了一遍麻,心底畏怯大乱,脑子里顿时只想这个时辰召她去,定是又要羞辱她,一想到这,琬宁觉得一颗心又不是自己的了。
听赵器这么一问,她反倒有了几分轻松,自己白日趁着他去尚书台,把那本《老子》还了,到底是自己不磊落,就是贪恋他那案几,小贼一般把个东西摸一遍,还忍不住瞧了他新写的奏呈,更觉欢喜,不意外头传来婢女隐约的对话声,吓得她慌慌给放好,心虚地逃出来了。
倘是这事,不过挨一顿骂,也是该她的,琬宁冲赵器僵笑了一下,面上绯红:“是。”
可真到了那透着亮光的地方,琬宁心跳又快了起来,不由单手揪住了领口,身子一阵瘫软,两条腿登时迈不开了。
赵器先到里边通报了,琬宁听到他低低应了声,觉得那一声陡然砸进心里,激得她脖颈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浑身绷紧进去了,就立在门口,一步也不愿意往前再近,强装着镇定。
成去非只顾手底忙碌,连正眼都不曾给她一次,琬宁站得尴尬,手脚跟无处安放似的,呼吸都放得轻缓,唯恐惊动了他。
这期间,赵器无声进来给换茶两次,添了一回灯烛,又默默去了。
等到墨用的差不多了,成去非笔下一顿,抬眸瞧了瞧她:“过来研墨。”
说着搁置了笔,动了动身子,也不管她,而是掀了帘子,似是上外头吹那冷风去了。
琬宁长舒一口气,上前从边上木盒中取出墨,又滴了清水在砚台,手底均匀用力,慢慢磨了起来。
墨香便一点点冒上来,成去非不知何时已立于她身后,她是柔顺模样,十指纤秀,捏着那砚端,当真是研墨如病,闺中少女来做这事再恰当不过。
成去非重新坐定,显然惊到她,手一颤,竟生生碰翻了砚台,不仅洒了自己一身,亦溅了成去非面上几点,琬宁窘得快要哭出来,顾不上自己,手忙脚乱掏出了帕子,成去非由着她生涩地在自己面上忙碌,也不说话。
第87章
她这会倒突然孔武有力; 力道越来越重,成去非被她擦得脸疼,一把掼下那帕子,摆手示意她离自己远些。
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让人难堪,琬宁蹲下去就要收拾; 成去非看眼前这片狼藉; 眉头皱了一瞬,语气自然严厉: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是专擅此道吗?”
琬宁眼眶一热; 就要掉下泪; 可咎由自取,便没有委屈的道理; 勉强忍了忍,不想他忽起了身,从自己身侧跨过,冲外头唤了声“赵器”; 赵器进来得急,看看屋内情形; 又看看成去非脸色,不敢多言; 只连连应声,让琬宁起身,自己亲自去打扫了。
“大公子; 我不是有心的……”她娇软的声音带颤,含含糊糊目带楚楚,偏就是这么一副腰细身软的模样,让成去非怫然不悦,目光在她身上滚了几遍,忽觉可恶,便冷冷问道:
“今日是你来我书房动了案几上的东西?”
话里有几分薄怒,琬宁心底一派慌乱,委了委身子:“我一时好奇,是我的错,下回再也不敢了,大公子您别动气。”
成去非此时看她,越发觉得矫情自饰,像是有些媚人的手段,语气便也越发森严不耐:
“我本怜你那双手,抬举你几分,你却就势轻狂起来,再有下回,定严惩不贷!”
这火发的毒,琬宁头一回被人看作“轻狂事物”,面上一阵煞白,脑中不禁联想他当日对自己所做之事,浪荡轻薄,他这是拿自己当玩物般轻贱,她平日对他幻想多于实感,发些少女的迷梦,可却忘了,他到底是个男人,同其他人在身份上是云泥殊路,但耳目之欲,却不见得有天壤之别。
想到这,琬宁只觉血气上涌,骨子里一直潜着的那点不驯便再也压不住,抬眸定定望着成去非:
“我做错事,自当领罚,可您谤我轻狂,我断不能认,纵然我出身鄙陋,来路不明,可终归是阮家人教导,虽寡智不敏,但也不敢妄行其事,败坏家风,大公子曾告诫琬宁,发乎情止乎礼,您自己却……”说到这,面上又是一阵羞躁,便吞了回去。
她身子一直微微颤着,可这一番咬字却清清楚楚,小脸上尽是不屈,成去非仿佛再次看到彼时让她改许侃信的一幕,不由慢慢踱到她身边,围着她好像从未相识般上下打量了两圈。
“有骨气,接着说。”他冷星一样的目光盯得她毛骨悚然,琬宁咬了咬唇,蹙起眉来眼角低垂,浑身都是僵的,他估价般的眼神,无端再添她新愁。
饶是她长大了,就得受这份苦楚。
成去非见她不再吭声,一笑道:“怎么,腹诽我呢?我来猜猜,阮姑娘心底是怎么骂我的。”
“你这会心底又委屈又愤恨,遂想我倒真是衣冠禽兽,表里不一,虚伪小人而已,乌衣巷的大公子,也不过如此,见着女人,照样管不住自己,脑子里尽是些下流念头,简直可恨至极,便自然惜你这番深情厚谊,全都错付。”他语调幽幽,顿时化作那擅写闺怨的才子,把姑娘家的心事拿捏得入木三分。
不想琬宁忽又抬首,一双杏眼里水光淋淋,弯眉微蹙,两靥胭脂般红涨,就是这几分动人处,让成去非不得不伸手轻轻覆住了她双眼,冷冷道:
“你是在勾引我。”
她不再是当初进府的小姑娘,唯唯诺诺,孩子一样躲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独自咀嚼身世之苦。突然就亭亭玉立,由着他把玩才好,全看他兴致,可她又分明还是当初的模样,脆弱如许,不过一只孤鸟。
这一句在琬宁听来,说不出的辛辣讽刺,从他手底挣开,眼角凝着大滴的泪:
“我听闻,就是屠狗之辈,您都尚能看到一颗赤子之心,这世上之人,亦有虽厕身市井,操卑贱之业却不乏至情至性的,我倘真是男儿身,也该得您青眼,可如今,您待我,越只会狎弄,就说今日之事,确是我错,您何苦要污辱人?”
嘴上这么说着,心底早大恸不止,她脑子轰乱,只盼着烟雨能在跟前,伏到她怀中大哭一场,也好得几分安慰。
可眼前到底是空无一物,琬宁捂了脸,别过身子,四处皆是烟漆漆望不到底的将来,嘴唇都咬破了,呜咽着抗议了最后一次:
“您不过当我是个物件,倘阮家不亡,我父兄皆在,即便你是乌衣巷子弟,又怎能欺负人至此!”
纵然不是阮家亲身骨肉,到底数十年的教化,养了她高高心气,平日的顶礼膜拜,俯首帖耳,多半是她性子本就羞敛,这一副软透了的身子,破瓜之年,合该只在怀中娇声细语,辗转承欢,遂他一时心意。半路忽杀出一股子不甘不愿,同当日伊霍之事,到底有些相似之处,却又有那么点不同。
成去非低首一笑,眉头微挑:“说完了?”
说着绕她面前,无动于衷看着她,知道她这心性,绝不是寻常哄弄就能过去的,遂什么也不做,抱肩而立思忖半晌,才道:
“我本以为你多少有些脾性,不曾想这么重,人常说闷葫芦发起火来更叫人怕,你这夹枪带棒,我倒真是怕了。”说着负起手来,往案几旁走,四下扫了扫,顿了片刻:
“你也算有仇必报了,打翻砚台是有意为之吧?逼着我办不了公事,听你在这教诲我,别哭了,教诲我都记心里呢,也不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