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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转身的功夫,等回首偷瞧一眼,屋子里便烟了灯; 再蠢,也大致猜出是个什么事; 刚出了园子,迎上杳娘; 自然被盘问,三言两语下来,杳娘那表情; 啧啧,竟说不出的一股劲儿,另还特别嘱咐她:
“这是天大的好事,你有些眼色,不要在那碍手碍脚的。”
今日且又有奇事,杳娘来送东西,同贺姑娘在里室叙了半日的话,等她再进去时,贺姑娘竟红着脸兀自垂泪,也不出声,这一幕,把四儿又看愣了,不知缘故,并不敢多问,眼下,大公子突然露了面,她料定还是上回那事,赶紧低首匆匆道了句:
“奴婢告退。”
成去非见她神色有异,正要问,就听里头传来懒懒的低吟声,琬宁正睡的迷糊,她觉浅,仿佛隐约间有人语,便醒了过来,眼还是惺忪的,只觉口中焦渴,遂唤了一声四儿。
四儿看看成去非,等他颔首,才忙忙往屋里跑。
“劳烦你给我些水。”琬宁冲她羞赧笑笑,四儿见她想要起身,赶忙把衣裳给她披上,柔声道:“姑娘可别着凉。”
这辟出的一间暖阁,倒没觉什么,琬宁轻轻拉过被衾,斜倚着枕头,青丝如瀑般垂下来。
等到眼前似再度有了人影,她才动了动身子,抬眸相看,竟是成去非鬼一样地忽然出现在了眼前。
她惊惶如鹿,拼命往后缩,一双眼睛里是说不出的警觉,还没等他先开口,就听她似是打着冷战怯怯道:
“大公子,您,您自重……”
听得他眸中幽幽一暗,好似她待他没了当初那点痴迷爱慕,只剩防备,成去非手中还持着清茶,压住了火,把茶水递过去:
“你说说看,我要自重什么?”
“您不该擅自进来……”琬宁咬了咬牙,自然念及白日里杳娘那一顿忽如其来的“教导”,定是他所授意,一想到这些,她便噙不住那股酸楚,很快泪盈于睫,极力克制着,脸面四下便又是绯红一片。
他本从不是张扬跋扈的人,此刻听她这么说,反倒冲上一股劲儿,冷笑道:“我是成家的主人,哪一处我不可进?”
见她不接茶水,便先放一侧,再去看她,那脸上的泪早河水一样淌着。琬宁恨自己寄人篱下,此刻毫无办法,想那日的话全都白费,他压根不会放心头,日后恐怕会怀恨在心,变着法来折磨她,一如今日杳娘送来的那些不堪入眼的物件,琬宁一想到他许会悉数用在自己身上,只觉要坠阿鼻地狱了,仿佛奇耻大辱就在眼前。
成去非实在难懂她这般情状,他以为两人之间并无生分之说,就差那最后一道,她缘何如此放不开,好像委身于他,就自轻自贱了,当日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荒唐可笑,他不跟她计较那些所谓虚名,只体谅她自幼满脑子伦理纲常,又在关键年纪无人教导。
“你这副样子,好似我强、暴了你一般。”他骤然间有些许的无奈,把帕子自袖间掏出,轻置枕边,凝眉望着她: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心里有人?”
他好似忽然明白过来,许真的是自己会错了意,每每她见自己,都偏是一副娇羞动人的小模样,此刻细想,她见谁好似都也差不多那个样子,不单单对他。
那就更可恨了。
琬宁忽被这话刺痛,泪眼朦胧中缓缓点了头:“中心藏之……”她默默痴望着他,便是这样了,他不会听到她的那颗心,即便知晓,他也是那结于庭兰的一层严霜,是岁暮的凄风。
这后半句无须说,成去非自然是知道的,好一个中心藏之,他静静注视她半日,难怪她不肯,她是为那意中人留住清白的身子,人之常情,并不足以为奇。
也难怪,她会说倘她父兄在,即便他成去非也不能这般欺侮她。
“你我,”他顿了顿,用那惯常的冷淡语气,“你我看来只能一别两宽了,是我不知你心意,才有诸多事发生,所幸,你我并不算有男女之实。”
正是这眼前人,眉眼俱冷,心肠也刀铁般,言辞间没丝毫的温度。琬宁只觉此刻心仿佛都被揉碎了,无枝可依,无人可恋,而他,素履之往,独行愿也,容不得她,也不需要她。
彼之良人,既无情,她只该心存敬意,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彻底沦为妄念,她这一生,注定生无根,死无穴。
不觉间成去非已欺上身来,双眸中的寒光教她畏怯,他把声音放低了:
“你那意中人,可曾娶妻?”
他冷笑不止:“他倘是有家室,妻妾成群,便是他的福分,倘是尚未娶妻,”
话遽然而断,成去非面上一片萧索,后续冷酷至极:“我这就杀了他!”
其言切玉断金,阴毒狠辣,琬宁脊背上的凉意登时窜上来,一时辨不清他话中意思,只想着钟山一事,他手上沾了多少人的鲜血,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的罢?
琬宁呆呆望着他:“你,你……仗势欺人之徒……”
她对他如此大不敬,成去非反倒丝毫不动怒,伸手去勾她下颚,稳稳捏住了,容不得她半分挣扎:“骂得好,我这就告诉你如今的乌衣巷意味着什么,江左望族,去天盈尺,钟鸣鼎食之家,我这里开的是一言堂,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就仗势欺人了,无人能耐我何,懂了么?”
冷静之下,尽显压迫,他的性子本也是往里敛的那一种,从不轻易拿出身咄咄逼人,此番话了,他松开手,微微扬了脸,看上去竟有几分少年人的轻狂意气,同他一以贯之的沉稳大大不同:
“我仗势只欺负你。”
琬宁闻言,只当了真,脑中空空荡荡,身子一软,便伏在枕间嘤嘤哭了起来。
她身子剧烈起伏着,本藏于枕下的东西被挤出一角,随着一阵轻颤,滚落于地。成去非俯身捡了起来,是女子出嫁时压箱底的春宫瓷器,想必是杳娘尊自己的意思给送来的,他不过让她循序渐进,知道阴阳之道而已,她是姑娘家,已到了该懂这些的年纪,他自以为杳娘来教导她,并无不妥之处。
那一头青丝铺在眼前,烛光里闪着丝绸般的光泽,琬宁悲恸难忍,发丝已缠住了半边身子。
他的心思从不为谁而停留,而这颗心,总要为谁而跳动,成去非垂下眼帘,无声替她把发丝往一侧拢一拢,只觉潮气浸手,但听她呢喃了半句:
“烟雨姐姐,我怕……”
声音彷徨到仿佛贴着他心尖,他终还是把她轻轻扶在掌间,悠缓着揽入怀中,下颚抵在她鬓间,低低问:
“我就在这里,你到底在怕什么?难道你我真的是两心不同,难归一意?”
怀中人只是哭,成去非捧起她脸,温柔拭去面颊上的清泪,那修长的手指最终停在她花瓣一样的唇间轻抚流连,声音也不清不楚起来:
“你无须是男子,便可得我青眼……”尾音渐弱,他低下身子,凑近了,只厮磨着她的脸,若即若离,他有十足的把握来勾缠住她的心,唇与唇之间太近,他的气息似冷还热,包裹着自己,琬宁双颊酡红,身子氤出温热的汗意,已然情动,身子底下一阵发酸无力,软软地任由他托着自己后颈。
直到她喘息声起起伏伏,水波盈盈的瞳仁里满是雾气,欲拒还迎地撑着身子,成去非的吻才落下来,撬开她滚烫的唇,他要慢慢教她食髓知味,每一寸的纠缠都步步为营,很快,琬宁在他湿热的吻中细细低吟着,身子已软到不行,不觉微微仰面去就他,那种麻痒的燥意让她晕眩下坠,滑嫩的舌尖在懵懂之中尝试着更好地回应他,直到他渡过来的津液被她乖顺地咽下。
琬宁娇颤颤地浸在这片湿湿热热里头,仿佛魂魄都已经被这正不住密密吮吻着自己的人吸食而去。
便是这一阵又一阵的蜜醴荡在胸臆,琬宁却渐渐含不住这已交缠许久的吻,只觉呼吸有些难了,下意识轻轻推他一把,成去非瞬间察觉出她的抗拒,便止了动作,见她娇羞难耐,躲着自己,低笑一声:
“我弄疼你了?”
琬宁生平第一次处在这茫茫无绪的意乱情迷之中,如海似渊,脑中混沌异常,仍在颤颤喘着,并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成去非嘴角一直噙着意味不明的笑,也不逼她抬首,在起身前倾了下身子,在她脸颊处轻啄一下,继而抬眸,几乎是贴在她面上轻语:
“我来你这里,不是因为我闲到无事,只是我想来,便来了。”
说着缓缓直起了腰,“我还有事情要忙,你歇下吧。”
他可谓全身而退,方才的热身子,很快便又冷了下去。
这边书案上躺着一张大字,只一行:
思公子兮徒离忧。
他哼笑一声,随手折了起来,置于袖间,而后拉开了门,大步出了木叶阁。
琬宁脸上仍失着火,目光落到他换回的那方帕子上,紧紧攥在手间附在心口,唇畔似乎也还留着他的气息,她颤颤抚上自己已略微红肿的唇,心底早说不清是何感觉,又想哭,又觉欢喜,再无力气思考,只和衣倒向枕间,怀抱着帕子,扯过被褥把自己深深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素履之往,独行愿也。出自《易》,意思是尘世之中一人独行坚守也情愿。
中心藏之的下半句是何日忘之。出自《诗经》,女子对爱人表达深厚感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出自《诗经》,意思是生死相许,百年之后,想要埋到一处。请不要再问作者大公子到底爱没爱过女人……因为我母鸡啊!
第90章
小年前最后一次朝会; 在东堂。
第52节
祖皇帝时,天子便常于东堂朔望听政,永贞九年,东堂发生过一次范围不大的密谋政变; 虽很快平息下去,然这足以在天子心中留下阴霾; 遂仍移太极殿正殿举行廷议。
自先帝始; 才又渐渐恢复这一旧制。
英奴前几日终于等到成去非的《时议书》,当真是文如其人; 格调高古; 文风质朴无华; 虽纵横捭阖,然结构绝不松散; 有的放矢,辟理深刻,成去非这些年的政论文,他是一篇不落地读完了; 此篇可谓集大成者,思维缜密; 布局精妙,尽显大家之风。
今日主题; 自然也就是评尚书令奏事了。
八坐丞郎、令仆尚书等一众四品以上官员,基本都到齐,分坐两边。
诸臣礼毕; 英奴扫视一圈,淡淡开了口:“前日,尚书令给朕上了道折子,言土断等事,以解西北之困,朕看了,有所感触,西北边患,由来已久,是悬在建康头上的一把利刃呐!”
言罢示意内侍官捧了折子,立于御前,平平稳稳读了起来。
坐中诸臣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见识成去非的文章,更有乌衣巷众人早先得了口风,此刻面上都还沉静,英奴从容看着众人,他们这些人,心思各异,肚子里早不知酿着什么风暴,便耐心等着谁来打头阵。
折子越读到最后,众人便越能咂摸清成去非的意图,终开始窃窃私语,低议起来。
待内侍官那尖亮的嗓音收了尾,坐间一片寂寂,众人都仰望着上头的天子,英奴也不说话,同大臣们默然对峙着。
总得有人来打破僵局。
中书令张蕴持笏道:“我朝承颠覆之运,起丧乱之后,人士流离,考详无地,故立九品之制,盖以论人才优劣,非为士族高卑,今宜一拟古制,以土断定,增府库之资,尚书令所言不虚。”
一侧顾曙接道:“今上,土断之计,依当下情势,势在必行,如今,即便是四境晏如,烽燧不举,且仓廪虚耗,帑藏空匮,一旦王师岁动,日用不给,安能外御异族?上则府库殚之,下则民力穷悴,日久必生祸端。”
看来还都是明白人,英奴不无满意地四下看了看,当初祖皇帝江东草创,豪族并兼,不得已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如今府库空虚,民无定本,伤治为深,活水才能养鱼,世家们倘真明白这个道理,就不该阻拦土断。
这边尚书八座都在,依次排开就在成去非身后,举目望去,清一水的少壮派,那一头则是一众三朝老臣,其中几人已然行将就木的模样,不过是年轻人的未来罢了。
“君子当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老臣且问尚书令一句,可知天命为何?”颤巍巍出来说话的是左光禄大夫,也就是故去太尉温济之的从兄温兴。
温兴较太尉还要大上数岁,气色仍佳,两颊红润,听闻是服了韦公所赠仙丹之故,他是正经二品大员,如今朝廷三公空悬,他同右光禄大夫虞仲素便可谓是元老中的元老,纵服用再多的仙丹,眼神却仍含着不可逆转的苍然与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