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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了!”那一刻,明白了垂死之人的意思,朱颜只觉得心口热血上涌,慨然道,“只要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的孩子!”
鱼姬感激地看着她,缓慢地点着头,一下,又一下,有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接二连三地滚落,流过肮脏枯槁的脸,在毯子上凝结成珍珠。周围的商人发出了惊叹,下意识地簇拥过来。
“鲛珠!这就是鲛人坠泪化成的珍珠!”
“天呢,还是第一次看到!”
“一颗值多少钱?一个金铢?”
在这样纷杂的议论声里,眼泪终于歇止了,鱼姬最后深深地看了孩子一眼,头猛然一沉,坠在了朱颜的臂弯里。那一颗心脏在胸腔里慢慢安静,再也不动。
朱颜愣了片刻,颓然地松开了手:“她……她死了?”
“滚开!”那个孩子猛然颤抖了一下,一把将她的手推开,将母亲的尸体抢了过来,死死抱住,“不许碰!”
“你想做什么?”朱颜愕然,“你娘已经死了!”
孩子并没有理睬她,全身发着抖,只是苍白着小脸,默不作声地将母亲的身体用毯子一层层裹起来,小心翼翼地包裹好,然后打了个结,半拖半拉,竟然想带着母亲的尸体一步一步地离开这里。
“喂……”地毯的货主叫了一声,却畏惧地看了一眼朱颜,又不作声了——这些毯子,每一块都值一个金铢呢!而且,就算这个鲛人死了,那一对眼睛可不能浪费!鲛人的那对眼睛是宝,只要用银刀挖出来,保存在清水里,去叶城找了工匠就可以做成一对凝碧珠,能卖得一个好价钱,说不定比他这一趟货都赚得多。
然而看到赤王府的郡主在一旁,却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你要走?”朱颜有些意外,也有些生气,追上去问了一声,“你没听见你娘临死前托我照顾你吗?你现在一个人想去哪里?”
孩子头也没有回,置若罔闻地往前走。
“你聋了吗?”朱颜皱起了眉头,大声,“小兔崽子!给我回来!”
那个孩子依旧停也没有停一下地往前走,忍住了眼泪,一声不吭。他年纪幼小,身体瘦弱,拖着一个人走得很慢,小细胳膊小细腿不停地发抖,在官道上几乎是半走半爬。
周围簇拥着的商人面面相觑,个个眼里流露出惋惜的神色来。
这样一个弱小的鲛人,只怕没有走出几里路就会死在半道上了吧?就算这孩侥幸挺了过来,活着到了叶城,作为一个没有丹书身契,也没有主人庇护的无主鲛人,也会被当作逃跑的奴隶重新抓捕,再带到市场上卖掉——与其如此,还不如在这里直接被人带走呢。
跟着赤之一族的郡主,总算是奴隶里最好的归宿了。
朱颜在后面一连叫了几声,这个小孩拖着母亲的尸体,却还是一步一步一地往前走,她心里也腾一下火了,甩了一下手里的鞭子,厉声:“谁也不许拦!让这孩子走!”
挡住的人群蓦然散开了,给孩子让出了一条路。
那一刻,那个孩子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孩童的眼眸深不见底,如同湛碧色的大海,却并不清澈,充满了冷漠而敌视,带着刻骨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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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系列·前传 朱颜 第23章
“我倒要看看,你能走多远?”朱颜被那样的眼神一看,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用鞭梢指着那个孩子,“小兔崽子,别不识好歹!给我滚,到时候饿死冻死被人打死了,都给我有骨气一点,可别回来求我!”
小孩狠狠瞪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朱颜气得跺脚,恨不得一鞭子就把这小崽子抽倒在地上。
“郡主,快回车上来罢!”身后传来盛嬷嬤的声音,“别在那儿较劲了,耗不起这个时间,我们还赶着去叶城呢。”
朱颜气哼哼地往回走,一腔怒气无处发泄,路过时看到那个货主和其他商人簇拥在那里,抢着从地上捡鲛人泪化成的珍珠,顺手便给了一鞭子:“还敢捡?来人,给我拖回赤王府去——竟敢收留无主鲛人,私下贩卖!”
货主痛呼了一声,松开了捡着珍珠的手,连声哀求,然而朱颜已经满怀怒火地跳回了马车上。然而刚进车厢,她又探出头去,叫过一个斥候:“去,再带个人,给我好好跟着那个小崽子!远远地跟着——等那小家伙啥时候撑不住快死了,立刻回来告诉我!”
“是。”斥候领命退去。
朱颜冷笑了一声:“哼,我倒是想看看,那小崽子是不是还能一直嘴硬?有本事,到死也别回来求我!”
第八章:初恋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车厢里很静,朱颜似乎有点发呆,托着腮,望着外面发呆。
“我说郡主啊……”盛嬤嬤叹了口气,在一旁唠唠叨叨开了口。
“我知道我知道,这次是我多事!”仿佛知道嬷嬷要说什么,朱颜怒气冲冲道,“我就不该管这个闲事!让这个小崽子直接被车碾死算了!”
“其实……”盛嬷嬷想说什么,却最终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怪郡主。你从小……唉,从小就对鲛人……特别好。怎么会见死不救?”
特别好?朱颜愣了一下,知道了嬷嬷说的是什么,不由得脸上热了一下——是的,这个老嬷嬷看着自己长大,自然也是知道她以前的那点儿小心思。十六岁那年,当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伤心欲绝的时候,也是这个老嬷嬷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在这个老人的眼睛里,她永远是个孩子,喜怒哀乐都无从隐藏。
“嬤嬤,〃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龙血玉坠,犹豫了许久,终于主动提及了那个很久没有听到过的名字,迟疑着问,“这些年来,你……你有听说过渊的消息吗?”
盛嬤嬤吃了一惊,抬头看着她:“郡主,你还不死心吗?”
“我想再见他一面。”朱颜慢慢低下头去,“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还有缘分,不应该就这样结束了——那一夜无论如何都不该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啊。”
“……”盛嬤嬤显然有些出乎意外,沉默了许久,才道,“郡主,你要知道,所谓的缘分,很多时候不过是还放不下时自欺欺人的痴心妄想而已。”
朱颜脸色苍白了一下,忽地一跺脚:“可是人家就是想再见他一次!”
“再见一次又如何呢?”盛嬷嬷叹了口气,“唉,郡主,人家都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他并不喜欢你。你都已经把他从王府里逼走了,现在难道还想追过去,把他逼到天涯海角不成?”
“我……〃朱颜叹了口气,恹恹垂下头去。其实,她也不知道如果再见到渊又能如何,或许,只是不甘心吧。
从小陪伴她一起长大的那个人,俊美无伦,温柔亲切,无数个日日夜夜和她一起度过,到头来却居然并不属于她——她最初的爱恋和最初的痛苦,无不与他紧密相关,怎能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朱颜托着腮,呆呆地出神,盛嬷嬷却在耳边叹着气,不停地唠叨:“鲛人嘛,你也是知道的。他们不但寿命是人的十倍,而且在生下来的时候都没有性别。”盛嬤嬤咳嗽了几声,似乎是说给她听:“当成年后,遇到了喜欢的人,第一次动了心,才会出现分化——如果喜欢上了女人,就会对应地变成男子。要么就是两个都没有性別的小鲛人相互约好,去海国的大祭司面前各自选择,双双变身……”
“我知道。”她知道嬷嬷的言下之意,轻声喃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都知道的……”
是的,在她遇到渊的时候,这个居住在赤王府隐庐里的鲛人已经两百岁,也已经是个英俊温柔的成年男子——那么,他曾经遇到过什么样的往事?爱上过什么样的女子?那个人后来去了哪里?而他,又为何会在赤王府里隐居?
这些,都是在她上一辈子时发生的事情了,永远不可追及。
传说中鲛人一生只能选择一次性别,就如他们一生只能爱一个人一样,一旦选择,永无改变——这些,她并不是不知道的。可是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少女却勇猛无畏地冲了上去,以为可以挑战命运。因为那之前,她的人生顺风顺水,几乎还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可奋不顾身地撞得头破血流,却只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时间都已经过去了两年多,原本以为回忆起来心里不会那样痛。可是,一想到那糟糕混乱的一夜,渊那样吃惊而愤怒的表情,她心里就狠狠地痛了一下,如同又被人迎面扇了一个耳光。
其实,那一夜之后,她就该死心了吧?
那一年,她十六岁,刚刚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明眸皓齿,顾盼生辉,艳名播于西荒。几乎每个贵族都夸赤王的独女美丽非凡,简直如同一朵会走路的花。
〃阿颜是朵花?”父王听了,却只是哈哈大笑,“霸王花吗?”
“父王!”她气坏了,好容易忍住了一鞭子挥出的冲动。
然而,从那一年开始,显然是觉察出了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渊开始处处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他不再陪她一起读书骑马,不再和她一起秉烛夜游。很多时候,她腻上去,他就躲开,因为她去得勤,他有时候甚至会离开王府里的隐庐,一连几天不知所终。
换做是一般女子,对这样显而易见的躲闪早就心知肚明,知难而退。可十六岁的少女懵懂无知满怀热情,哪里肯被几盆冷水泼灭?然而毫无经验的她却不知道,感情如同手中的流沙,越是握得紧,便会流逝得越快。
那一夜,她想方设法,终于把渊堵在了房间里。
“不许走!我……我有话要对你说!”十六岁的少女即将进行生平第一次告白,心跳如鼓,紧张而羞涩,笨拙又着急,“你……你……”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显然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渊的态度冷淡,推开她便要往外走,“现在已经太晚了。”
眼看他又要走,她心里一急,便从头上拔下了玉骨。
那是她在离开九嶷神庙后,第一次施用术法。
用玉骨做画笔,一笔一笔地描画着自己的眉眼,唇中吐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微咒语。
当玉骨的尖端一寸一寸地扫过眉梢眼角时,灯下少女的容颜便悄然发生了改变——那是惑心术。用这个术法,便可以在对方的眼里幻化成他最渴望看到的女人模样。
“渊!”在他离开房间之前,她施术完毕,从背后叫了他一声。他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在回头的那一刻,猛然震了一下,眼神忽然变了。
成功了吗?那一瞬,她心脏狂跳起来。
“是……是你?”渊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带着从未见过的灼热。那种眼神令她心里一跳,几乎想下意识地去拿起镜子,照一下自己此刻的模样——她想知道,刻在渊心里的那张脸,到底是什么样?
“怎么会是你?”在她刚想去拿镜子的那一刻,他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她,脱口而出,“是你……是你回来了吗?不可能!你……你怎么还会在这儿?”
她心头小鹿乱跳,急促地呼吸,不敢开口。他的呼吸近在耳畔,那一刻,思绪极乱,脑海一片空白,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修为尚浅,这个幻术只能支持一个时辰,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然而,渊却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凝视着她,伸出手,迟迟不敢触碰她的面颊。
怎么啦?为什么不动了?她屏声敛气地等了很久,他还是没有动,指尖停留在她颊上一分之外,微微发着抖,似乎在疑惑着什么。
生怕时间过去,十六岁的少女鼓足了勇气,忽然踮起脚尖,一把抱住他的脖子,笨拙地狠狠亲了他一下!
鲛人的肌肤是冷的,连唇都微凉。
她亲了他一下,然后就停住了,有些无措地看了看他,仿佛不知道接着要怎么做——她从小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刻却紧张得手脚发冷,脸色如红透的果子,简直连头都抬不起来。
然而那个笨拙的吻,却仿佛在瞬间点燃了那颗犹豫沉默的心。
“曜仪!”渊一把抱住了她,低声,“天……你回来了?!”
他的吻是灼热的,有着和平日那种淡淡温柔迥然不同的狂烈。她“嘤咛”一声,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身体都软了,脑海一片空白。
手一松,玉骨从指间滑落,“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个声音极小,却惊破了她精心编成的幻境,仿佛是一道裂痕迅速蔓延,将原本蛊惑人心的术法瞬间破开!
那一刻,对面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瞳子忽然变了,仿佛有风吹过来,将遮蔽心灵的乌云急速吹去。渊忽地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