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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正欲出门的刘三全顿时停下脚步,愕然地转头看高源。
张远材也呆了一下,他没听懂。
见刘三全站住了,高源道:“若是一个多月前,悬饮刚起,病人解表后,使用十枣汤,效果应当不错。但现在时间拖得太久了,已经迁延到这般重症,你看,她已经无法吃饭,也很难呼吸了,身体枯瘦如此,不能再经受十枣汤的攻伐了。”
刘三全顿时狐疑起来,伤寒论有这样论述吗?
高源直言不讳道:“病人脉象细数无伦。细脉主湿亦主阳虚,符合病人悬饮的情况。数脉却是主热证,细数脉多出现于阴虚之证,与病人情况不符。脉证相符为吉,不符为凶。再加上脉跳无伦,病人已经到垂危的边缘了。若再用十枣汤,你担得起后果吗?”
听到这话,刘三全心中一紧,下意识提了提肛。十枣汤的攻伐之力比较强,他还是知道的。
张远材看着高源的眼神呆滞了几秒之后,立刻又转头看刘三全大夫。
刘三全心中紧张,马上对张远材道:“十枣汤治悬饮,是医书上写的,不是我瞎编的。你母亲的病,连市里的大医院都没法子。我就一个普通的农村大夫,要不你找别人,我可没把握,也担不起后果,你可别赖我!”
“我……”张远材一下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他急道:“那咋办啊,我上哪儿找大夫去啊,赵焕章又没回来。”
刘三全一摊手道:“实话说,就算赵焕章回来也就这样。这话虽然不好听,但你心里也清楚。连市里大医院的专家都没法子,还弄更严重了。就咱们这儿,谁能有法子,谁能有把握?”
高源平静道:“我有。”
第三章 你是高源!
张远材和刘三全齐齐看向高源。
高源平静地与两人对视,他还真没吹牛。别看情况危急,但高源上辈子经历过的危急情况多了去了,眼前的真不算什么。况且病人现在还在发热,情况还没有最差。
张远材看看刘三全,又看看高源。
刘三全已经坦言他不行了,这个年轻后生虽然说自己行,可张远材信不过啊,这人也太年轻了吧。但他们这儿现在也没别的大夫,他老娘都病到这个程度了,没有办法再送到医院去了,折腾不起了。
刘三全对高源啧啧道:“后生,你这口气,比赵焕章都大。”
张远材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问:“那你打算用什么药?”
高源回答:“瓜蒌薤白白酒汤……”
不等他说完,刘三全皱眉打断:“这不是治胸痹的吗?”
张远材问:“啥是胸痹?”
刘三全道:“就是胸还有背这一块疼痛,主要是心脏出问题了,心脏病,西医上说的冠心病之类的。”
张远材又看向高源,问:“可我娘不是心脏病。”
高源闻言皱了皱眉,他对刘三全还是很熟悉的,刘三全就一普通大夫,他只能治治普通疾病。疑难杂症,危急重症,他是不行的。而且他的思维比较固化,也就是俗话说的读死书。
高源看着刘三全,反问:“那胸痹的病机是什么?”
刘三全想了想,答:“病机……病机应该是胸阳不振,阴寒凝结。”
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他干嘛搭理这小子?
高源点点头:“没错,胸部这一块,因为阳气不振,所以阴寒聚集,这个时候需要用瓜蒌薤白白酒汤,胸阳一通,阴寒就去了,对吧?”
这回刘三全就没搭理高源了。
张远材急着问:“可这跟我老娘有什么关系?”
高源指了指老太太,又抚着自己的胸部:“老太太的病是胸腔积液,胸腔这一块积满了液体。液体属阴,那这不就是阴寒聚集在胸口吗?为什么聚集,就是因为胸阳不振,所以你说应不应该用这个药?”
“哦!”这回连张远材都听懂了。
刘三全眸子骤然放大,他是脑子僵化,不是傻。被高源这样一点,他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喃喃:“还可以这样理解啊?”
这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后,刘三全眼睛都亮了几分。
张远材看着刘三全的表情,他心里有数了。
他又特意问了一句:“刘大夫,那你觉得这个方子合适嘛?”
刘三全顿时一噎,虽然心里明白,但脸上还有些悻悻然,他道:“既然你特意从外地请了高明的大夫,又何必叫我呢?”
张远材也是一噎,这谁又能想到呢?
“我还要去村里巡诊,先走了。”说完,刘三全赶紧跑了。这老太太都病成这样了,他还有点发憷呢。现在正好有人愿意接手,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远材算看明白了,自己在火车上偶遇的这个后生,医术要比刘三全高,他对高源说:“后生,不,大夫同志,你赶紧给我娘开个方子吧。”
“好。”高源望了望刘三全离去的背影,缓缓吐出来一口气。
高源写方子,瓜蒌薤白白酒汤,提振胸阳,治本。合用丹参饮,逐淤。再合用千金苇茎汤,这是高源的经验,千金苇茎汤是用来治肺痈的,他则是借用来排胸腔积液的水,效果非常好。
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增减几味,然后把方子交给了张远材。
很快,张远材去就旁边的大众药房把药材买回来了,让媳妇赶紧煎煮上。
高源也没走,病人临近垂危,他必须要守护在床前,直到病人脱险,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一直遵循的宗旨。
药煮好,喂老太太服用下去。
过了一会儿,高源说:“拿个尿盆进去。”
张远材一怔:“啥?”
高源说:“就快要排水了。”
话音刚落,屋里就传出张远材老婆的声音:“远材,赶紧拿个尿盆进来,娘憋不住了。”
“哎哟。”张远材赶紧动起来,拿着尿盆一边跑还一边惊奇道:“这么神啊!”
高源知道这是千金苇茎汤的功劳,千金苇茎汤是治标的,所以见效极速。
在服药后的两个小时,老太太连续尿了四次,每次尿量都不小。他们也没准备量杯,不知道确切数据。但能看到的是,老太太原先那憋闷可怕的模样减轻了不少。
原先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呼吸极为困难。
现在能稍稍呼吸一下,虽然仍然很急促,但没原先那样吓人,肉眼可见的好转了。
张远材老婆欢天喜地出来报告情况。
张远材闻言也是大为惊喜。
高源微微颔首:“两个小时到了,继续服药。按我说的,不要停,每两个小时服用一次,这三剂药,要不间断服用,一鼓作气。明天,应该就能彻底脱险了。”
“哎,哎,我去端药!”张远材老婆现在对高源信服的不行。
张远材也一脸惊奇地看着高源,市里的大医院都没法子,回到家链霉素用了半个多月,还越来越差。都到这样的险死还生的地步了,这后生一出手,当时就见效,第二天就没事。
这也太厉害了吧!
张远材都乐懵了,简直不敢相信。
高源却是神情自若。别看老太太病的那么重,但对他来说,也就这样。
不过,他也挺宽慰的,总算帮联合诊所渡过这个难关了,不然接下来几个月,他们诊所里这些人不是啃老,就是啃媳妇。
张远材赶紧嚷嚷着让自己老婆去打酒割肉,他要好好招待和感谢高源。
高源却说:“不用客气,既然老太太情况稳定下来了,我就先回家了。”
“别别别!”张远材忙拉着高源:“不行,今天你一定要把饭吃了。你是我们家大恩人,要是这么走了,那别人不得指着我脊梁骨骂呀!今天,你一定要把酒喝好,肉吃饱。”
高源道:“下次吧,下次一定。”
张远材抓的更紧了,生怕高源跑了:“别呀。高大夫,你是个文化人,得讲道理。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上大学,当知识分子呢,可不能这么早就不跟我们工农兵打成一片呀。”
高源说:“我已经上过大学了。”
张远材笑了:“高大夫,别的你可以蒙我,这事儿你可蒙不了我。你是我们乡的,对吧?咱们乡里,到现在为止,就只有一个大学生。叫……叫什么来着……高高……高源……”
张远材缓缓转头看向高源,瞳孔骤然缩小,抓着高源的手跟触电似的,立刻甩开,连连后退几步,他震惊地看着高源:“你……高源?你!你不是当特务被抓了吗?”
高源神色平静地看着张远材,什么都没说。上辈子他嘴上解释了十来年,又有什么用呢。
张远材下意识往民兵连方向看了看,然后警惕地看着高源:“你……你逃出来了?”
“放出来了?”张远材又小心地问。
高源没多说什么,就道:“先把这些药吃完,明天我会再来乡里一趟的。”
说完,高源转身要走。
“哎!”张远材喊住了高源。
高源转身看他。
张远材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脸也有些涨红,眼前这后生是他母亲的救命恩人,可他现在不敢再说什么留家吃饭的话了,他道:“你等等。”
说完,他快速跑回了屋里。
很快,他又跑了出来,偷偷摸摸把东西塞到高源手里,他不敢看高源,只是尴尬地说:“谢……谢谢啊。”
张远材跑回屋了。
高源低头看去,见自己手上放着一盒烟,还有一张皱皱巴巴的三元纸币。他嘴角扯了扯,没有犹豫,便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了张家大门门槛后面。
他看着门里,说:“为人民服务的事情,怎么能要钱呢?”
张远材很快又追出来了,可根本看不见高源的身影了。他看着原封不动的烟和钱,神色复杂。
第四章 须当先解表
高源独自走在回家的山路上,望着层峦叠嶂,心绪起伏不定。
他停下了脚步,回望来路,黄泥皑皑,满是坎坷。
高源想起了刚才张远材那惊恐表情,还有那避之如蛇蝎的态度。这样的表情和态度,他上辈子经历了十来年,在他二度进去的时候,都未能改变。
他目光怅然,既然老天让他回到了十年前,何不让他多回去几年呢。回到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回到那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时刻。
只是,这个世界不曾有如果。
高源转过身,低着眉,脚步沉重往前走。
高源又想到了之前他弟弟高俊探监时跟他说的话,他母亲就是因为他才早早去世的。不然他弟弟是不会说出“要是没有你,该多好”这样的话语的。
这句话就像一把刀子在挖高源的心。
高源轻叹一声,眼前浮现了高俊那脚步蹒跚气喘憋闷的模样。顿时,他的神情微微一凝:“遭了!”
……
村里。
联合诊所签约定期巡诊的刘三全大夫先是去了村里的大会堂,在黑板的右下角找到了就诊名单,他拿出自己的本子,把黑板上的名字抄下来,有些名字后面还打了个五角星。
打星的代表卧病在家,没有的代表去挣工分了。
刘三全提着自己的药箱,熟门熟路地先去重病家巡诊治疗。
看完卧床的病人之后,刘三全拿着药箱子又去田地里巡诊。现在是农忙时候,轻病都在赶工分:“张黄河,三队的张黄河在哪?快来看病,其他队的呢?有不舒服的就赶紧过来,过来看病了。”
很快,田间地头走过来几个要瞧病的人。
刘三全寻了个树阴的地方,就开始诊治了。
也不是什么大病,最近伤风感冒的人比较多,这些轻病大多是伤风。刘三全把处方单给他们,嘱咐他们去拿药。最后一个病人,是一对母子。
“嗯?咋,也感冒了?”刘三全看向还有点咳嗽的高俊。
高母陪着高俊一起看病,高母说:“就有点小咳嗽,身上也有点疼,不打紧。主要这个孩子身体太虚了,你看看瘦得就剩皮包骨头了,也没点力气,所以很容易感冒生病。你看能不能给开点强身健体的药,长壮些也就没事了。”
“哦。”刘三全点点头,又看了看高俊,见这小伙子确实瘦得很厉害,都能看到骨头的轮廓了,面色淡白,气血虚弱,他道:“行,那我开点健脾的药。正好,我药箱里还有丸药,也省的再去乡里拿药了。”
“哎,那好呀。”高母露出开心之色,农村配药殊为不易,从他们农村到乡里需要走几十里山路,一来一回大半天没了,会耽误挣工分。
刘三全从药箱拿出来一个瓶子,交给高母,说:“你回家找个罐罐,把药倒进去,这个药瓶子我还得用。然后拿诊疗本过来,再拿五角钱来。”
高母一愣道:“这药要五角钱啊?”
刘三全点头道:“这里面有人参,所以比较贵。还好你们高级社承担了八成,不然全自己给,不是更贵?你拿回家记得密封好,找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