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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崔晟贴着她的脸,哑声道:“眼下,先让你支付一些利息。今天晚上,才是算总账的时候。”
方慕笛不明所以,但哪里还能反抗,只能由得他去。
窗外,日影逐渐西斜。
说好的一个时辰后出发,下人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套好了马车,却迟迟不见乡君出来。
初雪摸了摸自己的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走到门口吩咐:“乡君身子有些不适,歇歇再走。”
主子的身子要紧,下人们自然都应下。
厢房中,芳菲伺候着方锦书起了身,扶着她坐下,替她梳头。
“姑娘,您觉得如何?”
“歇了一觉,好多了。”方锦书拿起靶镜,看了眼自己的脸色,道:“上一些胭脂。”
她原本没有上胭脂的习惯,容色素淡。只是因为失血,面色有些苍白。若被旁人看了出来,又是一番口舌,不如掩饰一二。
芳菲应了,从妆奁匣子里拿出一盒胭脂替她上了妆。
“姑娘,您睡觉的时候,婢子让春雨出去打听了一圈,”她请罪道:“婢子自作主张,请姑娘降罪。”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方锦书严肃地看着她道:“这头一回,我可以原谅你。再有下回,我也不愿的,你可明白?”
芳菲是她亲自选中的人。
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成长为如今能独当一面的大丫鬟,这其中费了不少心思。
但这个独当一面,并非指她能不经过自己的同意,擅自做主。
主仆有别。
所谓忠仆,是在关键时刻能替主子付出性命的人。在这一点上,芳菲一直做得不折不扣。就像之前在凉亭中,遇到了持刀的凶徒,芳菲的第一反应是扑上去,就怕对方伤了她。
然而,就算是忠仆,也不能越过她去擅做主张。
芳菲是她身边的心腹,从芳菲口中所说出的话,常常会被人认为代表着她的意思。
她若是越过了这个底线,就算她再不愿,也不能将芳菲再留在身边。
主仆之间,有情分也有界限。
贴身丫鬟和姑娘之间,这条线尤其难以把握。
有了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在府里其他下人眼中,贴身丫鬟要比其他人高出一等来。时间久了,也不乏贴身丫鬟借了主子的势,仗势欺人的。
若主子管束不力,这样的事并不鲜见。
方锦书不愿,不愿和芳菲将来会走到这一步。就算她嫁了人,自己也是想将她留在身边的。
所以,纵然是初犯,纵然芳菲是因为关心她才这样做,她的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芳菲忙跪地请罪:“姑娘,是婢子僭越了,下次绝不会了。”
她的眼里,急出了泪花。
她不是怕离开了方家无路可去,也不担心方锦书会将她舍弃而不顾自己死活。好几年相处下来,芳菲十分了解方锦书的为人。
就算自己犯了错,方锦书也会顾念着这情分,给她安排一个妥当的去处。
只是,这么一来,恐怕自己就再也见不着姑娘了!
这,才是芳菲最害怕的事情。
她不想离开。
她怎能离开?
她还没见到姑娘出嫁,还没抱过姑娘生养的孩子,还没看见姑娘过上好日子。
在这些大事上,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但她总归是知道姑娘的喜好,知道方锦书的习惯与禁忌,总能让她稍微舒服一些。
然而,她更知道的是,方锦书一旦决定,便不可更改,所以才急急请罪。
“起来吧。”方锦书道:“切记下次不可再犯。”否则,她就算是百般不愿,也不能心慈手软。
芳菲明白她未说出口的意思,连忙应下。
“说说吧,你让春雨打听到什么了?”方锦书问道。
“回姑娘的话,春雨说,大悲寺收留的灾民里,有一名男子得了癔症,持刀刺伤朝廷命官,也就是权大人。”
刺伤?
她们离开的时候,权墨冼并未受伤,且那凶徒既无力气也无凶器,如何刺伤?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权墨冼为了坐实男子的罪行,自己刺伤自己。
这,确实是一个快刀斩乱麻的法子。
为了维护士大夫阶层的尊严,在高芒的百官中自有一种默契,绝不允许有庶民挑战为官者的权威。
不论那男子是谁,为何行凶,刺伤了朝廷命官也罪不容恕。
只是,他不知伤在何处,是否厉害?
想到这里,方锦书有些怔忡。
芳菲偷看了方锦书一眼,继续禀道:“凶徒已被当场抓获。辨认身份后,得知他并非灾民,而是原来洛阳城里的百姓。”
关于这一点,方锦书从凶徒说的话中就猜了出来。若是从棣州一带而来的灾民,他怎会识得权墨冼?又怎会和权墨冼有仇。
“他跟权大人办过的案子有何关系?”
“姑娘怎么知道?”芳菲讶然道:“凶徒的爹,曾经是常平署一名小吏,管着西市。旧年因杀人事发,已被秋决。”
“审讯那桩案子的人,正是权大人。”芳菲禀道。
“原来如此。”方锦书收拾完毕,起身道:“所以,他就迁怒于权大人了吧?原本家底殷实,这一下突然沦为与灾民为伍,靠救济度日。”
这样的人,她见过不少。
从不反省自己,只认为是别人欠他的,乃至全世界都欠他的。
“谁说不是呢?”芳菲不屑道:“有手有脚的,怪得谁来?却无端连累了姑娘。”
===第六百五十四章 一条生路
“说起来,那凶徒可恶,他的家眷却是无辜。”芳菲叹息了一声,道:“他被抓获,家中又该怎么维持生计?”
“春雨在窝棚那边听到,他的孩子才几岁,往后就指望着孩子他娘一人了。”
方锦书沉吟片刻,道:“这样的人,行为偏执。离了他,也许反是件好事。”对一个家庭来说,有个这样的父亲,并非幸事。
“姑娘说的是。听说,对他的妻子,他常常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芳菲表示赞同。
只是,在高芒王朝,一个妇人要将孩子拉扯长大,是件不容易的事。特别是公公乃是杀人凶徒,男人又获罪的情况下。
“你拿两锭银子,托人转交给那妇人,别让人知道是我的意思。”做善事归做善事,方锦书并不想和那家人扯上关系。
“婢子省得。”芳菲应了。
“另外,”方锦书想了想,道:“她若是无处可去,可以给她指条路。洛阳城里的百草味正在找勤劳肯干的妇人,她可以去试试。”
百草味正在翻修宅子,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快要开业。
在开业之前,所有的伙计、厨师、帮厨、粗使等等人手都要准备齐全。不仅是徐家的家生子,还需要向外面招很多长工、短工。
而因为百草味是一家注重私密性的食坊,以药膳养生为最大的特色,必然会有很多女客前来。方锦书知道,由宁先生管着的糕点、花草养生茶这一块,就需要不少妇人来做活。
她没见过那名凶徒的妻子,但既然曾经家境不错,娶的自然也不会是那等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鄙妇人。
给她这个谋生的机会,至于成不成就得看她自己了。
方锦书只知道,因为宁先生自己也是少年丧夫的缘故,自立女户将她儿子拉扯长大。这份经历,会让她对处于同等境遇的妇人,会多一分怜悯。
这样的事情,若没见着也就罢了。既是见着了,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略施援手。
毕竟,稚子何辜?
芳菲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告退后自去安排。
半晌后,她揭了帘子进来,禀道:“姑娘,婢子已经安排妥当。另外,乡君问姑娘可准备妥当了?我们要回京了。”
“走吧。”除了胳膊处的伤势还在作痛之外,方锦书并没有什么再需要准备的。
崔晟给的那瓶药很管用,血已经完全止住,但毕竟是刀伤,没有这么快能愈合。回了家,总是要便利一些。
芳芷走在她的左边,虚虚地扶着她的手肘处,只是怕突然有人冲撞了她,让伤势暴露。
崔晟已在院门口处上了马,他比来之前看起来更神采飞扬。唇角处,藏着一丝得逞的笑容,右手轻轻执着缰绳,道不尽的风流倜傥。
初雪扶着方慕笛站在马车边上,见方锦书来了,便招呼道:“书儿,我们这就回去了。禅茶我也讨了两匣子来,你替我带给大伯母。”
明明说的是正事,她的声音里的慵懒之意却掩也掩不住。
方锦书眼尖的发现,方慕笛的两腿有些站不住,整个人都依靠在初雪身上,端的是一番“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妩媚风情。
联想到崔晟的得意神情,她如何还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何事?
马车驶出大悲寺,这条路上的人比来时多了许多。权墨冼被刺一事,惊动了官差、僧人,以及棚户区的灾民。
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有的说那凶徒真是胆大妄为,也有的说权墨冼活该。有的怜悯那对母子,也有的在冷眼看戏。
世间之事,莫不如此。
人们天性喜欢看热闹,幸灾乐祸地议论着与己无关的事。而少数人的声音,总是会被淹没在这样的口水之中。
进了城,马车在街口处停下来,方慕笛揭开车帘子对方锦书道:“我就不送你回去了,胳膊上的伤,自己多注意些。明儿,我让人给你拿生肌膏来。”
方锦书谢过了,道:“请堂姑母勿要担心,不过是小伤,不值一提。”
乡君府的马车将她送到了方家侧门,她下了车,芳菲拿着那两匣子禅茶跟在后面。先去荣晖堂给方老太太请了安,将禅茶呈上,再去了明玉院,最后才回到自己院子。
这一通折腾下来,伤口又有崩裂的迹象。
芳菲打来热水给她换了药,道:“姑娘,婢子觉着,还是该请个大夫来瞧瞧的好。”这可是夏天,就怕伤口化脓发炎。
“不必了。”方锦书道:“我写个方子给你,你照着抓来熬了喝就是。”
请大夫动静太大,她这一看就是刀伤,再瞒不住。
这样的外伤,前世她虽然没有受过,但在定国公府长大的她,对治疗这类型伤势的方子却知道不少。更何况,她还学过辨认草药等法子。
将脑中的几个方子调出来,选了一个最合适她目前的伤势和天气的,写给芳菲让她去抓药。
“姑娘,芳芷若问起,该怎么说?”
“实话实说。”方锦书毫不迟疑地答道。
这件事需要保密,但她若是连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两名心腹丫鬟都信不过,那她还谈何拯救方家命运,进而逆天改命?
她需要手脚,而在方家,芳菲、芳芷的忠心毋庸置疑。
吃过晚饭,司岚笙将她留下,问道:“书儿被树枝刮了?怎地这般不小心。”
“母亲您就快别再说我了,”方锦书抓住她的衣角撒娇笑道:“我这都被堂姑母念叨了一路。”
“是该念叨着,你可是姑娘家。”司岚笙给了她一指头,道:“还想着你性情沉稳是个让人放心的,却也皮的很。”
“我哪有,只是偶尔不小心罢了。”
她举起包扎好的胳膊给司岚笙看:“母亲您看,我这不是包扎地严严实实吗?”
“我看还是找个大夫来瞧瞧,这么大热的天,别严重了。”司岚笙不放心。
“一点小伤而已,”方锦书轻轻软软地笑道:“母亲若不放心,我那里有上次苏神医留下来的外伤方子,熬着吃了就是了。”
“我这伤在胳膊处,请大夫看也不方便。”
===第六百五十五章 生肌膏
她假借了苏神医的名义,果然司岚笙便不再坚持。姑娘家的身子金贵,大夫也毕竟是外男。被树枝刮伤,顶多就破了皮,好好养着也就是了。
过了这一关,方锦书便回房早早歇了。
翌日,方慕笛果然打发人送来了生肌膏。不愧是崔家拿出来的东西,方锦书看着,比宫里用的丝毫不差。
只是她的伤口颇深,眼下还在止血愈合阶段。每次换药,都还有鲜血渗出。便用了那瓶药粉,待伤口稳定了再换生肌膏。
可不知为何,她这一上午,都有些心神不宁,好像忘记了什么似的。
放下书册,方锦书看着那瓶生肌膏,才猛然醒悟过来。
“芳菲。”她扬声道。
“婢子在。”芳菲揭了帘子进来。
“你去打听一下,权大人伤在何处,伤势如何?”虽然他是自己刺伤自己,但为了逼真,想必也不会轻了。
这心神不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