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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厚是历经两朝的老狐狸,门生故旧遍地。眼看年纪大了,行事越发稳妥。
待他从宰相之位退下,留下的政治资源,就能被他认可的人所瓜分。
这,才是谭家的最终目的。
迎娶方锦书,便是这其中的一环。
母亲刻意提起谭家,方锦书自然明白这话中的含义。
看来,这次的桂花宴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回到翠微院后,方锦书坐在窗前沉吟,细细思量这其中的奥妙。
这场桂花宴的时间,选得有些巧妙。疫症刚刚过去,太子赈灾有功正在返京的路上,而齐王詹事府眼看成立在即。
朱自厚在这个时候举办宴会,聚集在他这个派系的官员,为的,绝不仅仅是赏桂叙旧、联络感情。
半晌后,方锦书微微一笑,心道:这些朝臣果然个个都是人精,在皇帝面前诚惶诚恐、思前想后,私底下都各自有着算盘。
关景焕已经摆明车马站到了太子麾下,朱自厚一系自然要早日商议对策。平素极少相聚,此时以桂花宴为由,称不上结党营私。
这样的尺度拿捏得刚刚好,庆隆帝知道了,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与他们计较。
原来,重活这一遭,果然能瞧见不同的风景。
在前世,她以为自己的眼光已经足够长远,但也只是局限在后宫、与争储夺嫡。在天下大事、朝堂格局上,更多的是娘家定国公府在筹谋。
如今看来,在朝中文臣暗地里的风云,远比自己所知道的更微妙。
而谭家选择在这个时候露面,不得不让人心头暗赞,这个时机拿捏的巧妙。谭家,不愧是老牌世家,这番不紧不慢的筹谋,终于等来了最好的时机。
细看谭家这一步步,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早在庆隆五年底,谭阳就到了方孰玉门下,学习文章。这一步,透露出与方家结亲的初步意向,却没有表明,给双方都留了退路。
到了庆隆六年,谭阳连考场都没下,只一心苦读,经营人脉。谭家开始和方家议亲,却也丝毫不急,两家人比拼着耐心。
直至今年,储位之争已浮上水面,朝局变得明朗,谭家才选择了朱自厚。
借在朱家办的桂花宴,方、谭两家达成联姻。既表明了谭家坚定的立场,让谭家能一举获得朱家嫡系官员的好感,又能让这门喜事给这场桂花宴锦上添花。
当然,方家在其中,也不是一个被动的、被利用的角色。
能让谭家投入朱家门下,正是方家立下的功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有人会忽视谭家这样的力量。
想明白了这一切,方锦书的心情,就犹如窗外的阳光一般明媚。
她,又上了很好的一课,学到了东西了呢。
阳光投在她的侧脸上,一抹微笑在她的嘴角漾了开来。眼里有着闪闪的亮光,闪耀着光芒。比夏雨后悄然绽放的睡莲还要清丽,比春日的牡丹还要明艳。
她一向淡然,极少露出这样的神态。是那样迷人,令人挪不开眼。
这样的方锦书,令刚刚捧着衣裙进房的芳芷看呆了去,半晌才回过神来见礼。
“姑娘,您看看挑哪一条的好?”她手里的两条衣裙,都是为了赴桂花宴而特意挑选出来的。
一条是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另一条是品竹色的水烟百褶裙,这两条都是前不久司岚笙让人新做了,做工精美,各有千秋。
方锦书回过头来,看着这两条裙子,只有芳芷右边手里那条百褶裙,道:“就这条好了。”
赏桂只是个借口而已,就算要在宴会上议亲,她也不想穿得太过醒目耀眼。
及笄之后,方锦书对自己的容貌,有着十分清醒的认知。她的眉眼五官,若再加上隆重的装扮,在女眷中便会太过夺目,引人嫉妒。
这不是她想要的效果。
“姑娘总是那么低调。”见她果然选了那条,芳芷忍不住道:“婢子什么时候,才能替姑娘好生装扮一番呢。”
她在花嬷嬷跟前学了十八般的梳妆手艺,偏生姑娘是个不好打扮的。素日在家里,连脂粉都不上,也就出门的时候才精心收拾。
这么一来,芳菲学到的手艺,能用上的还不足十分之一。
方锦书淡淡一笑,道:“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没出嫁的姑娘,自然要收敛一些才好。”
芳芷跺了跺脚:“姑娘,可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她实在是为自家姑娘抱不平,明明是方锦菊作妖,苦的却是方锦书。
===第六百七十六章 心怀故人
当年姑娘和褚末定下亲事,洛阳城里可是人人艳羡,翠微院里的下人们也都替主子高兴。怎料到,还未等这股热乎劲过去,就闹出了方锦菊的事情。
自家姑娘心气高,不愿将就,她们也气不过。
虽说下人不得私议主子的事情,但芳芷也在众人的眼里,看见了对褚末的不屑、和为自己姑娘不值的情绪。
方锦晖出嫁后,司岚笙便有意让花嬷嬷作为方锦书将来的陪嫁嬷嬷。
过了及笄还未定下来的姑娘,就算嫁了人,也难免会被好事者在背后指指点点。有从宫里出来的花嬷嬷做陪嫁嬷嬷,就能替方锦书省心不少,将后宅理得整整齐齐。
所以,翠微院的下人,眼下都归在花嬷嬷手里头管教。
有那起子爱偷奸耍滑的、嚼人舌根的、躲懒的,凡是种种,均被花嬷嬷给揪出来,好生调教了一通。
花嬷嬷的管教,并非以刑罚为主,轻易也不责打下人。
但不知怎地,她往那里一站,就带着一种不怒而威的气质,令那些下人见着便心头发颤。短短几个月,翠微院里的下人便被治理得服服帖帖。还禀过方锦书之后,清走了两人。
对花嬷嬷,方锦书给予了充分的尊重,将翠微院的下人交给花嬷嬷管教之后,她便不再过问。
花嬷嬷的能力毋庸置疑,能在宫中生存多年,还能以一己之力替主子报了仇。这份隐忍、毅力,都非常人能所及。
而这份信任,来自她在前世对花嬷嬷的了解。而对花嬷嬷而言,能得到方锦书这样的信任,面上虽不显,心头却将她视为将要伺奉一生的主子。
她上一个认定的主子,是从小伺候到大的,情分不一般。方锦书能得到她的认可,殊为不易。
因此,这个时候的翠微院,比任何时候都有规矩。进出的下人,该有的规矩一丝不乱,能令方锦书如臂指使。
若方锦书有不愿旁人知道的消息,就算是司岚笙,也不能探听得到。
这么一来,在外有高楼等人作为臂膀,在内有花嬷嬷,方锦书做起事情来,越发顺手。
芳芷捧着方锦书挑好的裙子下去,还有浆洗、熏香、熨烫等一系列的事情要做。三日后的宴会,是姑娘的大日子,这是司岚笙特意嘱咐下来的事情。
不仅仅是衣裙,钗环首饰、绢扇罗帕,等等一应出门要用的物件,都要一一精心准备。
翠微院里,有一种忙碌而轻快的氛围。
谭家的婚事,眼下虽然没有挑明,但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谭阳以讨教文章之名,在方家出入了一年多,岂会是无缘无故。
和芙蓉锦面的美男子褚末相比,谭阳为人谦和诚恳,容貌虽不及褚末,周身浸润着书香的气度却是不差。
对翠微院的下人们来说,这样的姑爷,比褚末令人放心太多。毕竟,方锦书经历了一场退婚,关心着她的人都不愿意再看见生出什么波折来。
是以,方家上下,对谭阳的认可度,甚至比当初的褚末还要高。
不过这样的氛围,却没有感染到方锦书。她在心头默默计算着时间,等待着一个消息的到来。
她不会记错,明日,就会迎来一个最好的时机。一个,她必须抓住的时机,不容错过。而在朱自厚家中举办的桂花宴,注定会被推迟了。
这一夜,她睡得不甚踏实,天还未亮就已经醒来。
听到动静,值夜的芳菲一骨碌翻身坐起,只是声音中显然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姑娘?今儿怎地这样早。”
“醒了,便不如直接起身。”
已过了最热的酷暑,凌晨的空气微凉。芳菲拿过一件罩衣替她披上,出们打了热水进来,伺候着方锦书洗漱。
换了胡服,方锦书出了门,在院子里快步走了两圈,便开始练在静尘师太处习得的拳脚武艺。
因胳膊受了伤的缘故,她已有好些日子未曾练拳。幸好这套拳脚练得十分熟悉,就算是隔上一段时日未练,也不会生疏了。
高远的空中,挂着几颗寥落的晨星。
天色犹如揭开了一层又一层的轻纱,从墨蓝色,逐渐变得浅蓝。一套拳练完,院子里的景物变得隐约可见。
收了功,方锦书平复着喘息。就在此时,看见花嬷嬷手中持着一炷香,从屋子里走出来。
看见她时,花嬷嬷显然有些吃惊。
以往的这个时辰,方锦书尚未踏出房门。
“见过姑娘。”花嬷嬷的心头,有些忐忑。她选在这个时辰出来,替她故去的主子上一炷清香,正是为了避着人。
虽然,这并非皇宫大内,上香也不是什么犯忌的事情,但她总是惦记着原来的主子。
托方家的福,她才好不容易出了宫,捡回一条命。在潜意识里,花嬷嬷并不愿让方家的主子知道,总觉得有点对不起方锦书的信任。
但在深宫里时,花嬷嬷便无法替故去的主子做什么事,只能将思念深埋。如今若是不做,她过不了自己心头这个坎。
是以,才选到这样的时候。
在看见方锦书的时候,她先是一惊,随即便放松下来。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被方锦书知道这件事,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既然眼下被撞见,她也不用再悬着一颗心。这会儿,就看方锦书如何对待自己吧。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她离开方家,自谋生路。
她老命一条,能活到现在已是上天垂怜。替主子复了仇,原本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接受的呢?
难道,在方家这几年,让自己变得贪图安逸了不成?
花嬷嬷暗自反省着,持着香等着方锦书的话。
无论是哪个主子,见到自己这样的行为,总会多问上几句。方家对她一向优待,花嬷嬷也不打算撒谎欺瞒。
她对故去主子的心不假,眼下对方家也全心全意地在当差。
方锦书若是介意,那她也没有法子。就当这一场缘分太浅,无法长久吧!
想到这里,花嬷嬷的眼里掠过一丝黯然。她是真的,将方家当做了第二个家的。
而方锦书,究竟会怎么做呢?
===第六百七十七章 认主
方锦书清亮的声音响起:“嬷嬷若要上香的话,不如请一尊菩萨来供奉着?天色还未大亮,嬷嬷仔细伤了腿脚。”
花嬷嬷愕然地抬起头来,撞入一双清亮的美眸。
她怎么也没想到,方锦书既然来问都没有问过她缘由,还提议让她请菩萨到院里来供奉。
为了避嫌,她来方家这两年,都特意早起上香避开众人,不愿引起是非口舌。她起得实在是早,这是夏末,天都尚未大亮,在冬日更是在漆黑中摸索。
方锦晖出嫁后,为了便于管教这些小丫头,她就搬到翠微院里来住。这么一来,上香这件事,就远不如独居方便。
但这两年多来,她也都默默坚持着。
为故去的主子上香,这是花嬷嬷眼下唯一能替她做的事情了。花嬷嬷只愿,她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里,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这份心意,朴实而纯真。
“姑娘,”花嬷嬷心下感动:“不打紧的,老身都习惯了。”方锦书不追问于她,她就感激这份信任,如何能得寸进尺,还请菩萨回院里供奉?
大户人家里,常常会因为老太太礼佛而设置佛堂。但还从未听过,为了下人而做。这可是姑娘的院子,怎好请菩萨供奉。
“也不全是为了嬷嬷。”方锦书笑道:“我在净衣庵里,受静尘师太所赠了经书。带回来后,正苦于没有一个妥善的安置之处。”
“嬷嬷你正好提醒我了。”方锦书吩咐:“芳菲,你带几个小丫头,把花厅旁的那间静室收拾出来,作礼佛上香之用。”
“姑娘……”花嬷嬷语气哽咽,深施一礼:“老身谢过姑娘。”
“嬷嬷快起来。”方锦书用双手将她托起,道:“嬷嬷能在方家住下,就是一场难得的缘分。有什么要求,嬷嬷尽管提,千万别生分了。我还等着,给嬷嬷你养老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