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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翠微院里所发生的一切,方孰玉并不知晓。
这个时候的他,理了理衣冠,迈步进入砚心斋的门槛。
这是一家经营笔墨的铺子,四壁上挂着山水画。整齐的陈列着笔、墨、纸、砚,俱都是佳品,房中散发着幽幽的墨香。
迎客的地方放了两把鸡翅木高靠背椅,一侧高几上的青花瓷瓶中,插了几支竹枝,清雅的紧。
笔墨铺子不似其他店铺那样一般人来人往,在这个城里重臣都跟着庆隆帝伴驾的时刻,更是没有一个客人上门。
守着铺子的伙计迎了上来,方孰玉清咳一声,道:“我侄女在这里买笔墨,她让我来帮忙看看成色。”
伙计恍然大悟,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客官请进,那位姑娘正在厢房里等着您。”一边说,一边将他引入后院,到了其中一间专门用来待客的厢房中。
方孰玉是文人,来到这样的笔墨铺子,可以说是顺理成章,不会露了丝毫痕迹。山梅考虑周详,却并不是为了他。
曹皇后此举,连齐王都没有告知。更不希望,被其他人察觉了蛛丝马迹。
“方大人。”山梅敛礼。
方孰玉目光一缩,挥挥手对那店里伙计吩咐:“你先下去,容我仔细看来。”他明明是如此儒雅的一个人,此刻的语气中,却蕴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伙计一愣,忙告退下去,道:“客官若有事,随时吩咐就是。”
方孰玉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伙计带上了门,山梅再次对方孰玉敛礼,双手呈上一支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梅花银簪。
这支银簪,一看就有些年头了,色泽灰暗。
质地不算上佳,款式更加普通。只简单用银丝扭成几股,在尾部形成一朵镂空梅花。看得出来,这支银簪受到了主人的精心呵护,但仍然抵不过岁月的洗礼,银丝中透出点点的黑色来。
方孰玉从未想过,还有再能亲眼见到这支银簪的一天。
看见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野花如绒毯一样铺开的山坡,嗅到了空气中的青草香味。而那个笑容明丽、英姿飒爽的她,就在那样明媚的春光中,对着他微笑着。
可,回忆越是美好,现实就越是残酷。
他的双眼,无法从这支银簪上离开。因为,这是他亲手做给她的礼物,也是他们两人的定情信物。
他的双手,这双能将整册经书抄完都稳定如昔的手,此刻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力从山梅手上,将这支梅花银簪接了过来。他的唇边,浮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不用多言,他也能明白。
这支梅花银簪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曹皇后有事相求。
自她嫁入皇家,成为太子妃的一刻起,在他们两人之间,就有了一种无言的默契。关于两人的过去,他们都只字不提,都怕连累了对方。
方孰玉曾经想过,这支银簪应该早就被她毁掉。
身在皇室,还留着这样的信物。一个不慎,岂不是很容易被他人所利用?
所以在这此刻,他心底五味陈杂,既有感动,又有酸楚。
感动的是,曹皇后冒着风险,将这银簪保存的如此之好。酸楚的是,她在这个时候拿出来,摆明了要利用这份旧情。
两人曾经的默契,被她亲手打破。方孰玉的心头,只觉得无边萧瑟。
再次看见这支银簪,记起往事。方孰玉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想象中那样淡然。那些遥远的回忆在脑海中翻滚着,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她。
或者说,他无法拒绝,他自己曾经付出的那份真心。
“说吧,什么要求?”
他的语气,落寞、孤独、寂然。
山梅不敢抬头看他,轻声道:“请方大人,入主齐王詹事府。”
詹事府?
方孰玉看着手中的簪子,摇头轻笑。
她,这是要将方家一手拖入争储的泥潭,处于朝中的暴风之中。她难道就没有想过,如今的方家,承受不起这样的风浪吗?
可她是那样聪慧的一名女子,怎会不知。
午后,在延庆宫里与她的短暂遇见,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是臣子。
而如今,她是为了儿子的母亲、是利用一切资源的冷血女人。他,还是臣子。
或许,她保留着这支银簪,正是为了眼前的这一刻吧!念着旧情的人,一直只是自己吧!
方孰玉心头发苦,罢了罢了!
她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第六百九十章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年代久远的银簪,握在方孰玉的手中,触手生凉。
握得久了,慢慢变得温暖起来。
然而这份温暖,却不能抵达他的心里。
过往的时光在方孰玉的心里翻滚,她的面容在烟雾中若隐若现,令他看不真切。时而,是那个笑容爽朗的少女;时而,是在阴郁的宫殿中,那位华贵端庄的皇后。
一声微不可及的叹息,从方孰玉的口中发出。
“好,请皇后娘娘放心,微臣定当竭力。”方孰玉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在这支梅花银簪面前,他之前的所有考量,都轻易而举地被推翻。
纵然,他明明知道,这件事关系着方家的前途和命运,此时下注并非明智选择。就算他应下了,还需要去说服父亲,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旦成为齐王府詹事,他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一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路。
成,则飞黄腾达;败,则粉身碎骨。
方孰玉的眼神微黯,手上加力,将这支质地有些发脆的银簪,硬生生拗成两半。他握笔的手,也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山梅惊得身子一颤,维持着恭敬的姿态。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譬如此簪。”
方孰玉将断成两截的银簪放回山梅手中,以袖掩住被银簪断口在掌心划出的伤痕,转身而去。
从此之后,和她之间,再无任何情分。
就算她嫁给太子,是被家族所迫,不是她要负心。但这次以旧情相挟,是她对不起他。自己应下这个请求,将这段旧情彻底了断。
一抹讥诮的微笑,慢慢爬上方孰玉的嘴角。
出了笔墨铺子的门,他仰头望了望天边西沉的太阳,一滴眼泪,无声地沿着眼角滑下。
原来,人都是会变的。
皇宫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将她改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收回目光,方孰玉不再沉溺于低落的情绪之中。他既是应了,就不会毁约。要成为齐王府詹事,他还有许多事要准备。
出了砚心斋的门,他就将往事彻底放下,将她当成一位生命中的陌路人。
接下来的事,都是基于政治上博弈、考量。
明日他进宫取了祈福祷文之后,就要再次返回太庙。趁着今日还未宵禁,有几个人他需要去拜访一二。
既然要做,就要全力以赴。
前两日在文武百官的随行仪仗中时,自己不是心有不甘吗?这是一场以生命为注的赌博,也是一个契机。
只要赢了,方家将就此崛起,三代不衰。
齐王、太子两人,他已默默观察了几年,并认为齐王是比太子更好的帝王人选。为了天下苍生而论,他做出这个决定,也不仅仅是为了旧日情分。
待到他再次回到方家时,已接近亥时。
夜色深沉,路上行人稀少,方家的两个院子里却是灯火通明。
方孰玉心头装着事,却没发现这等异常。当他踏入明玉院后,才觉出其中的不一样来。
这个时候,司岚笙应该在房里等着他才是。可不仅她不在,连她惯用的几个大丫鬟也不在。整个院子,也没有要熄灯的意思。
“太太呢?”方孰玉问守门的小丫鬟。
“回老爷的话,四姑娘病了,太太守在翠微院里呢。”
“什么?书丫头病了?”
这个事实,让方孰玉心头一震。这是怎么回事,八岁之后,方锦书的身体一向很好,没让他们再操过心。
司岚笙既是没回自己房中,就说明这病还不轻。
他停下揭门帘的手,连衣服也没换,举步朝着翠微院走去。自从方锦书及笄之后,他就再没有踏足过这里。
“怎么病了?”他快步走到方锦书的床前,周围一屋子丫鬟连忙跟他请安。
见他来了,司岚笙用丝帕拭去眼角的泪,起身道:“老爷回来了。”
看着她哭得发红的眼,方孰玉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道:“别怕,有我在。书丫头怎么了,大夫来看过了吗?”
司岚笙有些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烟霞屈膝禀道:“回老爷的话,晚饭前四姑娘突然发烧昏迷。请苏大夫来看过了,开了方子,已服过一次药。”
“大夫怎么说?”方孰玉问道:“何时能醒。”
“苏大夫说,四姑娘是受了凉,外邪入侵导致高热不退。”她顿了一顿,道:“苏大夫还说了,普通受凉不应这般凶猛,四姑娘心头郁结难解,才是病因。”
“郁结?”方孰玉拧着眉沉思,难道,是为了她的婚事?
细数起来,方锦书在婚事上波折不断,这回好不容易要和谭家议亲,却又因皇帝去太庙祭天而中断。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理由。
司岚笙也是这样的想法,是以才伤心不已。她认为,自己没有尽到作为母亲的职责。若能快些替她定下亲事,也不至于今日这般。
可芳菲知道,方锦书昏迷的真实原因。但在未得到姑娘的允许之前,她不敢透露出半个字。毕竟,姑娘做的这些事情,每一件都是那样让人捉摸不透。
方锦书已经病了,把原因说出来没有任何好处。
“既是服了药,就都下去。”方孰玉挥了挥手,吩咐道。生病就要好好休养,先把身子养好,才能着手她的心病。
花嬷嬷上前道:“老爷太太还请放心,苏大夫开的方子里面,有宁神安眠的作用。姑娘这会睡得好,估摸着天亮的时候就能醒了。”
她经验丰富,说出来的话,自有一番令人信服的力量。
“辛苦你了。”司岚笙道。
“你们好好伺候着,有什么事情,及时来报。”方孰玉吩咐完毕,对着司岚笙道:“你面色不好,先回去歇着。书丫头这里服了药就不会有事,你别把身子熬垮了。”
他原本想要对司岚笙说,他已决定去齐王府任詹事一事。但眼下这等情形,绝非吐露的时机。左右明日也要先回太庙去,在回家前他已经提前做了准备,一切等回来再说不迟。
“好。”
回到明玉院里,方孰玉劝慰了她一番,道:“你先歇着,今日回来有些事情,我要与父亲商议。”
===第六百九十一章 泪流满面
司岚笙是个温婉的女子,在未出阁前是典型的闺阁小姐,嫁人后是称职的贤妻良母。她尽力辅佐着夫君,却不会过问方孰玉在朝堂上的事情。
这么晚了,方孰玉还要去找方穆,他要商议的一定是大事。
她强打起精神,道:“我无事,你不用担心我。”
方孰玉握了握她的手,道:“早些歇下。”
看着她有些疲惫的面容,方孰玉的心头涌上一阵愧疚。他的决定,可能会将方家置于险境,连累于她。
可,有些事,他却不得不做。
既然决定了,为了这个家,他也一定要成功。
秋夜微凉,方穆披了一件外袍,丫鬟在前面举着灯笼照亮着脚下的路。方穆知道方孰玉回了京,却没想到,这么晚了方孰玉还特地来寻他。
到了书房,方孰玉上前见礼:“见过父亲。”
丫鬟沏了茶上来,方穆摆摆手让她下去,问道:“这次回京,可办好差了?”他清楚方孰玉的本事,平日素不过问他的事情。
方孰玉拱手道:“儿子奉命送祈福祷文回京,明日进宫取了就返回太庙。”
方穆“嗯”了一声,在书案后坐了,看着他问道:“何事?”他了解自己儿子,光看他的神情,就猜出定有什么变故。
“父亲。”方孰玉在屋中间缓缓跪下,道:“请父亲原谅孩儿,我应承了她一件事,要成为齐王府詹事。”
“你!”
方穆惊得从书案后霍然站立,额角上绽出青筋,指着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怒火冲上他的心头,竟让他一时说不出话。
方孰玉和曹华英的过往,方穆知道得一清二楚。
“儿子不孝,还望父亲恕罪。”方孰玉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伏地不起。
“她找你了?啊?”
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