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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方孰玉乘坐的轿子跟前,他将油纸伞放在地上,冲着轿帘拱手:“见过詹事大人。”
一阵秋风拂过,吹得轿帘翻飞,轿子里面的人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权墨冼再次拱手,秋雨裹着冷风打在他的身上。只几息之间,他的官袍便被雨浇得湿透。
雨水沿着他的面颊往下淌着,流入脖颈之中。可是,他仍然站得如松竹一般笔直。
四周的路人见了,远远的指指点点。
“瞧见没,权郎中昨儿口出狂言,今日就被詹事大人教训了。”
有些人不明其理,问道:“这却是为何?詹事大人,如何能管到他的头上,权郎中不是供职于刑部吗?”
另一人白了他一眼,道:“那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皇后娘娘亲自赐婚,方詹事眼下可是权郎中未来的老泰山。”
“啊,怪不得。未来岳丈,自然是可以教训教训这未来女婿。”
“谁说不是?当今圣上以孝治国,再大的官也不能忤逆不孝。”众人附和。
是的,权墨冼能当众顶撞齐王,却不能对方孰玉说半个不字。
雨,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滴浇在轿子顶上,倾泻而下。
轿子里坐着的人,和外面站着的人,安静、默然、无声。
大雨好似拉开了一层幕布,在他们两人,与远远站在屋檐下避雨看热闹的人之间。
就像一出默剧,上演的内容只有他们才懂。
权墨冼眨了眨眼,眨去视线中雨水所形成的雾气。他保持着拱手的姿势一动不动,手有些麻,但这样做能让他稍稍减低一些愧疚。
方孰玉要教训他,他心甘情愿领受。
他在心里偷偷想着,她知道了会不会就原谅他了呢?
又过了半晌,才听见方孰玉的声音从轿子中传来:“起轿。”从头到尾,他竟是一句话都没有同权墨冼说过。
目送着方孰玉远去,海峰忙将油纸伞撑到权墨冼的头顶,隔绝了雨水。
“公子。”海峰的语气有些担忧。
“不碍事。”权墨冼刚刚开口,却发现喉咙里有些发痒。咳了几声,道:“我们去南市。”
“公子?”
去南市,是昨夜和齐王商议好的计划。然而这时权墨冼浑身湿透,当务之急是回家换一套干爽的衣物,服下一剂防寒药汤。
秋雨寒凉,这么耽搁下去可不行。
“走。”权墨冼淡淡一笑,道:“去南市,不正好可以换一套干爽的衣衫?”
海峰无奈,道:“公子且等一等,容小的去雇一顶轿子来。”
权墨冼点点头,在这上面他没必要硬撑。
到了南市,海峰担心他的身体,直接让轿子在一家成衣店门口停下来。
换上干净的中衣,权墨冼看着在熏笼上烘烤着的官袍,默默思忖着。这么大的雨,不知道齐王会找怎样的借口,来为难于他,共同做好这场戏。
因为大雨,街上的行人稀少了许多,南市里也不如往日热闹。
这借口要是找的不好,就显得太过刻意。
还没待他多想,就听到外面喧哗起来。
“海峰,去看看外面发生何事?”权墨冼直觉,此事一定与齐王有关。
片刻之后,海峰回禀:“公子,外面有两人打起来了。”
“打起来?”
“一人是进城售卖的猎户,另一人是南市酒楼里的伙计。猎户说,他卖了两只野狍子给酒楼,约好了出城时来结算银钱。伙计却说,他没有见到过什么野狍子。”
“猎户一急,便打了伙计一拳。伙计不服,叫了好几个人把那猎户给包围了。”
海峰说得两眼熠熠发亮,道:“那猎户是条好汉,对着好几人也丝毫不露怯。”
权墨冼挑了挑眉,听上去,这事不像是齐王所安排好的。他在心头,对那猎户起了好奇心,道:“我们出去看看。”
===第七百七十六章 和稀泥
“公子,您的官袍还未干。”海峰道。
权墨冼刚刚才淋了雨,嘴唇发白。他私心里,并不愿权墨冼出去管这趟闲事。他暗恨自己多嘴,没事夸什么猎户勇猛。
“让伙计送一套成衣来便是。”
这里是成衣店,售卖的都是提前制好的不同大小的成衣。
通常,人们会购买布料自行裁剪缝制,才得体合身,花样刺绣等也都是客人自己所喜欢的。但总有一些情况,是需要应急购买,考虑不了那么多。
比如外地来的客商,再比如权墨冼此时,还有请不起绣娘的普通老百姓,成衣店便应运而生。
成衣店也分不同的档次,比如徐家开设在西市的成衣店,就是针对普罗大众的。以面料结实耐穿,款式朴实、价格便宜。
而这家开设在南市的,从面料到刺绣等等,都要好上不止一筹,自然也就要贵上不少。
这样的成衣,因为价格,需求量并不大。
大户人家,谁还缺几个绣娘不成?所以,这家虽然名为成衣店,实际上最主要还是经营绸缎布匹。
但既然叫做成衣店,店里的成衣总是齐全。没多久,便送来了一套衣衫,海峰伺候着权墨冼换上。
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待权墨冼出现在门外之时,打架的两方已经被赶来的京兆府衙役给拖开。
猎户身形高大魁梧,背着一张硬弓,嘴角破了皮,一行鲜血蜿蜒而下。
但那几名酒楼的伙计更是凄惨,人人鼻青脸肿。
权墨冼袖手站在屋檐下,微微一笑。怪不得,连海峰都称赞这名猎户勇武,确实是条好汉子。
既然京兆府巡逻的衙役已经赶到,他且先看看。
“光天化日,为何聚众斗殴?”领头的衙役手持水火棍,沉声问道。
“回大老爷的话,”一名伙计机灵地凑上前去,道:“这人红口白牙地诬赖于我。明明没有的事,他非说扛了两只野狍子卖到我们酒楼。”
衙役久在南市巡街,与这些伙计都是相熟的,闻言点点头,用水火棍指着猎户问道:“你说你卖了野狍子,有何见证?”
猎户抱拳道:“回大老爷的话,我进城时天色尚早,交割野狍子后就离开了,给家里买些米粮带回去。”
“为何不当场银货两讫?”衙役问道。
猎户指着伙计道:“他说今日下雨,不知道有没有客人来吃。若卖出去了,再结账于我。”
“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你!”伙计愤愤不平,揉着青肿的额角,道:“没有的事!”
另几名伙计也道:“我们这么大个酒楼,至于赖你两头野狍子?”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也就没想着留个凭据。”猎户道:“谁知道,你们就当真赖账了?”
这一下,双方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分辨不清。
衙役听得头大,不耐烦地挥挥手,道:“都散了散了!既是谁都拿不出凭据,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怎么成?”伙计痛的呲牙咧嘴,道:“我就白白挨了这顿打不成?”
“那你想怎地?”衙役问道:“随我去衙门一趟,让大人来分辨一二。”这种类似的纠纷,每天都要处理好几起。
只是这一起没有人证物证,他便想着和和稀泥,将这几人给赶了,稀里糊涂地完结了事。
百姓都是怕进衙门的,这样一吓,应该就能算了。
如他所愿,伙计明显瑟缩了一下,呐呐不敢言。
猎户愣了一下,四处张望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说话。
眼看事态平息下来,衙役道:“那就这么着,不许再打架。”
他刚准备带着人离开,一名伙计却惊呼一声:“啊!狗子你咋啦,咋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约十五六岁的年轻伙计倒在地上,另一名抱着他一阵狂呼。
其余几名伙计一看,当场怒上心头,冲上前去揪住猎户的衣襟道:“你别走!狗子若出了事,要你以命来偿!”
衙役只觉得头大无比,赶过去一看,道:“人命要紧,快送医馆。”又扭头吩咐同僚:“将他给我拿下。”
猎户一怔,拔腿就跑。
“海峰!”权墨冼一下站直了身子,唤道。
“是!”
海峰听令,猛然窜了出去。几个起落之间,便拦住了猎户的去路。
众衙役这才反应过来,呼喝着从后面跟上,将他围了起来。
“跑什么?”衙役喘着气,拿出手里的铁链子,要将他锁起来。猎户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脚步急拐,想要冲出包围圈。
海峰跟了刘管家好几年,深得他的真传,手上功夫过硬。
一个要逃、一个要拦,当即便嘭嘭嘭地过了好几招,谁也没有占到上风。
后面的衙役赶上来,用铁链将他锁了,喝道:“跑什么跑?!走,带回衙门问话。”
“带他过来。”权墨冼道。
衙役一愣,其中有一名认出了权墨冼,拱手道:“见过权大人。”
权大人?
听到这个名字,其余的衙役纷纷松了一口气。无论权墨冼的名声如何,他在破案上的能力,无人能出其右。
“不要耽搁了伤情,”权墨冼道:“留几个人在此就行,其余的都送人去医馆。”
衙役们应了,分为两拨:一拨送狗子去医馆,另几人押着猎户往权墨冼这里来。
“你不是山中猎户。”权墨冼看了那名男子几眼,笃定道。
男子将头一梗,并不开腔。
“但你卖了两头野狍子给酒楼,乃是事实。”权墨冼继续。
男子虎躯一震:“你信我?”
权墨冼缓缓点头,又摇头道:“你不该打伤了人,更不该逃跑。”
“说吧,你是哪里人,姓甚名谁?”权墨冼问道。
“我……”男子将头偏向一侧,一言不发。
权墨冼端详了他半晌,对那几名衙役道:“把他交给我便是,需要问话的时候,我让人带去京兆府衙门里。”
他是刑部郎中,官阶虽高却管不到京兆府的头上。
但这些衙役想也没想,便拱手应了。
对他们这样的小衙役来说,权墨冼的官已经很大。有他的金字招牌在,他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第七百七十七章 无助
这烫手山芋有权墨冼接手,一众衙役再庆幸不过。
权墨冼挥了挥手,海峰牵着铁链将猎户带入房中,道:“店家,暂且借你一间雅室一用。”
店家忙躬身应了。
刑部的人要办案,他怎能拒绝。
进入室内,权墨冼沉声道:“堂堂大好七尺男儿,遇到事情怎能想着躲避?逃跑能解决问题吗,只会让你的罪更重。”
猎户抿了抿嘴,叹气道:“大人您高高在上,哪里懂得我们这些小民的苦衷。”
“你且说说看。”
猎户摇摇头:“我不能说。”
海峰喝道:“在你面前的,乃是刑部五品郎中权大人。你有什么冤屈,速速道来。”
猎户猛地抬头,眼里迸射出光来,问道:“果然是权大人?”
“莫非,我还诓你不成?”海峰反问道。
猎户一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道:“大人,我是宋州人,姓吕,名双。”
权墨冼点了点头,道:“吕双,你可以说了。”
“大人,我从小力气就大,成家后跟着贺家商队做买卖,跑江南的船。手头上余钱虽不多,日子也过得不错。”
吕双回忆着,目中露出痛苦的神色,道:“谁知道,就在年前,一名无赖看上了我妻子,对她纠缠不休。”
“怕妻子出事,我连船都不敢跑了。我处处忍让,他越发无理。我一时气不过,将那无赖打了一顿,他便讹诈于我。”
“可恨那无赖与知县儿子是好友,两人勾结起来,逼迫我陪银子顶罪,还要逼我妻子与我和离。”
海峰听得目呲欲裂,嘭地一拳击在桌上,道:“还有这等事情!”
“唉,我一普通小民,如何与他们斗?”吕双虎目含泪:“为了这事,家中高堂也成天担惊受怕。我与妻子一商议,便离开了宋州,暂且在京城外落脚。”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怎会背井离乡,远离家中父老。
“如何想到来京城?”权墨冼问道。
“家中老父亲说,京城乃天子脚下,为非作歹者不敢乱来。”吕双又道:“贺家商队的管事也跟说我,当今天子圣明,洛阳城里更安全。”
“只是我们的银钱已被讹得所剩无几,只好在北邙山脚下的一处村子里找了一处空置的农舍,安顿下来。”
“所幸村子里的人听说了我们的遭遇后,都对我们很好。见我有几把力气,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