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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起来。”权墨冼亲手将他扶起,道:“陈三,今后你当如何?”
“大人,草民也不知道。”陈三一脸茫然。
“全赖你一腔热血,才让冤死的人没有白死。”权墨冼道:“于情于理,我要替他好好谢你才是。”
陈三惶恐之极,又想要弯下腰去,权墨冼将他托住,道:“你不必如此卑微。”
===第八百二十七章 小人物
陈三只是下九流的戏子,但他所做的事,却比大多数人,都要勇敢、崇高。
当日,他所在的戏班应邀去吴府唱堂会。
他趁还未开演时去茅厕,却走错了路,走到了一座偏院。
原本正要回转的他,听见了异响,亲眼目击了吴展冲用一把利斧将异乡人劈死。随即,吩咐下人把尸体抛入井中。
陈三吓得魂飞魄散,原本想装作没有瞧见。但异乡人死不瞑目的脸反复在他脑海中出现,让他不能忘却。
冥冥中,他觉得既然上天让自己瞧见这桩凶案,就是一种警示。
他无法坐视不理。
但他只是戏子,又该如何替对方喊冤,怎样才能替那人昭雪?
他十分清楚,如果他去府衙击鼓鸣冤,就只会有两个结果。一个是被当做信口雌黄的疯子,被赶出衙门;另一个是,被吴展冲得知后,报复于他。
陈三怕死。
他若死了,家中的寡母无人赡养,妻儿无人照顾。
所以,他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他所演的那出百姓们耳熟能详的《枯骨记》,正是一桩青天大老爷断鬼案的故事。他便将计就计,扮演着青天,在戏里假装见到冤魂告状。
果然,此等离奇之事,迅速便传遍了亳州。
但从夏泽林对吴展冲的态度可知,他若向夏泽林揭发吴展冲杀人,死的只会是他自己。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能做主的官老爷出现,他才能据实以告。
装疯卖傻了几个月,他终于等到了权墨冼。
所谓审鬼案,也是他以精湛的演技配合权墨冼,去吴府将异乡人的尸身起出来。
他挺身而出,一腔热血、以身犯险,何曾有半点卑微?
他,当得起权墨冼一个“谢”字。
“大人,快别这么说,草民当不起。”陈三激动得直哆嗦:“全都仰仗大人,草民才保住这条命。”
权墨冼不仅设局将吴展冲抓捕,还没了忘记他的处境,将他一并带上了船。
吴展冲一旦获罪,卢家奈何不了刑部,或许就会找陈三的麻烦。
“义士不分贵贱。”权墨冼道:“你若愿意,我让人送你远赴塞北,离开中原这个是非之地。”
在世家眼里,陈三卑微弱小得不值一提,没有价值。只要他远远避开,卢家也犯不着大动干戈去寻找。
闻言,陈三有些迟疑:“那我的家人……”他不能把麻烦待给他们。
“你身上有没有信物?”权墨冼问道。
“有。”陈三解开脖子上一条红绳,那上面系着一个银质薄锁片,刻着“平安”两个字。
权墨冼接过来,道:“回了京,我就让人去接你的家人。你就安心去塞北等着,先打点好一切等着家人来团聚。”
陈三感激涕零,伏地磕头道:“草民谢过大人再造之恩!大人的大恩大德,小民来世定当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以报!”
这个结果,比他预想的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当初他在装疯卖傻的时候,凭的是一口心头热血。后来,在无数个担惊受怕的日日夜夜里渡过。生怕他的真实目的被吴展冲所猜出,要将他杀人灭口。
未曾想,他还能有过安稳日子的这一天。
权墨冼亲手将他扶起,道:“你无须如此。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毋庸置疑,陈三是个小人物。
小人物,也有力量。
他所能做的,要做的,便是保护像陈三这样的普通百姓,呵护他们心中的良善之光。
让他们看到希望的光亮,而不是在黑暗中找不到出口。
被害的异乡人,尚不知其身份,也不知吴展冲为何要加害于他。但这些都不重要,将吴展冲押入刑部大牢,自然就能审讯出来。
有了谋杀朝廷命官的罪名,这桩案子只是附带而已。
虽然,陈三作为目击证人,有了他的证词,进展会加快许多。但权墨冼并不想将他暴露,宁愿多一些周折,也要护得他万全。
河水悠悠流淌,他的心却火热。
在河水上游的洛阳城里,还不知道亳州昨夜里的这一番变化。
修文坊里,吴菀晴的马车在侧门处停下来,吴菀晴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
眼看着就要及笄的她,出落的越发清丽无双。
芳芷迎上来,见礼道:“晴姑娘,我们姑娘正等着您呢。”
“她还有这个闲情逸致等我。”吴菀晴轻声嘀咕了一句,加快了脚步朝着翠微院里走去。
翠微院里,方锦书着人泡了一壶百合银针茶,摆好了棋坪。
抬头见她来了,笑着招呼道:“我这刚准备好,你就到了。快来品品这壶茶,滋味如何?”
“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吴菀晴嗔了她一眼,道:“都什么日子了,你还有这闲心喝茶?”
方锦书安然一笑,道:“有什么可急?”她转头吩咐芳芷:“上几碟干果上来,还有新做的茯苓糕也端上来。”
“你我姐妹难得一聚,”她笑着对吴菀晴道:“好好地坐着说会话,不好么?”
她慢条斯理地替吴菀晴倒了一杯茶,道:“等你嫁了人,就没有这等清闲时光了。”
吴菀晴接过杯子,慢吞吞道:“有劳县主大人给我泡茶,小女子实在是担当不起。我嫁人还有段时间,县主你可就在眼前。”
“所以,我们才要珍惜好时光,不是吗?”方锦书浅浅一笑。
她的笑容清朗,让吴菀晴颇为无奈,道:“你这是果真不急吗?权大人若是真赶不回来,你可怎生是好。”
“权家不是有大姑奶奶在吗?”
吴菀晴气得瞪了她一眼,道:“那怎么一样。成亲可是人生大事,你怎地这般不在意?”
她清楚的很,方锦书就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婚事放在心上过。当初定了褚末,也是家里做主定下,没见她有任何喜悦,就好像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罢了。
后来几经波折,也没见她着急。
好不容易得了懿旨赐婚,她才开始认真筹备婚礼。
吴菀晴曾以为,这一次是不同的。可事到临头,方锦书如此稳如泰山,真是令她想不通。
权墨冼是丧妻再娶,但方锦书却是黄花大闺女,一生就这一次婚礼,怎能怠慢。
===第八百二十八章 发愁
终身大事,算得上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了。
吴菀晴自己总想着,假设是她碰到了这样的事,临到成亲前,新郎还不知道能不能及时赶回的情况,心里一定是委屈极了。
哪怕表面上再怎么从容大度,顾全大局,心头却是极需要安慰的。
她来方家,正是担心着方锦书的情绪,才特意来了这么一趟。
哪知道,正主偏偏一点事儿都没有?
她跟方锦书打小一块长大,对她的性格再了解不过。方锦书这般镇定自若,并非在她面前强撑,是发自内心的不介意。
芳芷托着干果糕点上来,方锦书拈起一块茯苓糕慢慢吃了,又喝了一口茶才道:“这些虚礼,有什么可在意的?”
在前世,迎娶她的礼节可谓隆重至极,她的陪嫁可谓世间少有。
吉时吉日,一样不缺。所有的好意头,都做到了极致。
但那又怎么着?
她的一生,就幸福了吗?
就算不提这样的特例,洛阳城里每一年成亲的人少了吗?事实证明,日子过得好不好,跟礼仪是否隆重、是否合规矩,并没有必然联系。
“怎会是虚礼。”吴菀晴不赞同道:“这关系着你成亲后的日子。”
“权家尽力了,我不会受到委屈,这就够了。”方锦书笑道。
她嫁的并非公卿世家,无法给予她那样的隆重与尊荣。
但是,权家上下对这次亲事的看重,没有任何人能挑出不好来。权家根基浅薄,能拿出来的东西不多,但能拿出来的,就都拿出来了。
这一点,满京城的人都知道。
“书姐姐嫁入权家,是他们的福气。”吴菀晴笑道:“他们怎么可能不看重书姐姐?”
既然方锦书能做到处之泰然,她当然不会说一些话来给她添堵。
吴菀晴招招手,她身后的丫鬟将捧在手里的盒子放在桌上,她亲手打开道:“承蒙书姐姐照顾,我给你准备了添妆,还望你喜欢。”
方锦书定睛一看,盒子里的黑色丝绒布上,放着一个如拳头大小般晶莹剔透的水晶石榴。
这么大的水晶本就难得,这雕工栩栩如生更加难得。
这个石榴,呈现半打开的状态。里面的石榴籽,一粒一粒清晰可见,在光线的反射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哇,好漂亮!”方锦书赞道。
石榴寓意着多子多福,但雕成水晶的石榴方锦书前世今生都没见过,委实难得一见。
“书姐姐喜欢就好。”吴菀晴真心欢喜。
在她心中,方锦书等于她的再造恩人。为了给她准备这份添妆礼,她耗费了不少心思。光是要找到那块适合雕刻的水晶,就不容易。
但只要她喜欢,一切就都值得了。
“嗯,我很喜欢。”方锦书笑道:“晴妹妹你送我这么好的添妆礼,我将来又该送什么给你才好?光想想,就让我头痛。”
她本意只是打趣,吴菀晴却认真答道:“只要是书姐姐送的,我都喜欢。”
在翠微院里盘桓了半日,乔彤萱也过来坐了坐。三人在闺中就最是要好,此时虽然变换了身份,却也不影响她们之间的友情。
还有两日,便是成亲的吉日。
这当口,方家上下都不会再提权墨冼是否能按时赶回来一事。司岚笙按下心头所有的忧虑,面带微笑的准备着婚事相关的事宜。
同方锦书交好的闺中姐妹、方家的亲戚女眷,都陆续上门,给她送来添妆礼。其中,以靖安公主和七公主的添妆礼最为瞩目。
司岚笙将这里添妆一一登记造册,作为嫁妆的一部分给方锦书作为陪嫁。
她眼下发愁的是,方锦书的嫁妆太多,多到六十四抬都塞不下。
当年林晨霏嫁给权墨冼之时,嫁妆便是六十四抬。
林老夫子以教授私塾为生,靠束脩过活。以林家的财力,就算林老夫子对林晨霏的百般疼爱,从小攒起的嫁妆,也不够六十四抬。
不足的部分,是权墨冼为了让林晨霏嫁得风光,而特意补贴出来,才勉强凑够了六十四抬。
这其中的周折,司岚笙隐约可以猜到。
她此时十分庆幸,林晨霏的嫁妆是六十四抬而不是三十二抬。否则,她才真是会愁白了头发。
作为续弦,方锦书必须要尊重权墨冼的发妻,她的嫁妆,不能超过林晨霏的数额。
可就算有六十四抬,作为最受宠的嫡幼女,方锦书的嫁妆可是从小攒起。她也是司岚笙嫁出去的最后一个女儿,恨不得把所有好的东西都塞给她。
再加上亲朋好友给方锦书的添妆,光是靖安公主所添的,就足足有一抬之多。
此外,方锦书的亲事,乃是曹皇后赐婚,从宫里也有嫁妆赏下来。比起皇家公主郡主的自然算不上多,但也有好几大箱。
另外因为她的县主身份,宗人府也按规矩送了嫁妆到方府。
这么一来,便越发装不下。
司岚笙清点完嫁妆,便想了个法子,将这些嫁妆先登记造册,在铺床那日都先抬过去一些。总归是为了女儿日后活得好,她也不在乎方家的虚名。
忙忙碌碌地,又过了一日,明日便是方锦书出嫁的吉日。
安从坊权家的宅子,早已在刘管家的主持下,焕然一新。重新粉了墙,处处扎起了红绸,挂起了大红的灯笼,视线可及之处,都是大红的喜字。
权璐在四处都检查了一圈回来,刚回到花厅里坐下,连茶水都还未来得及喝一口,就有婆子来禀道:“大姑奶奶,方家铺床的人到了。”
权家人丁稀少,权大娘有眼疾,这场婚事只好由权璐来替娘家操持。
幸好彭长生本就是权墨冼的至交好友,知道权墨冼赴亳州办案,非但没有埋怨权璐太顾着娘家,反而替她劝说着二老,让她得了更多自由的时间。
前来铺床的,通常都是女方亲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