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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她的宫女有些不耐,见人都走光了,便到房中搬了一把椅子出来,好整以暇的坐着,跟她讲:“我劝你省点力气,时辰还长。”
眼下才刚刚午时,到明日卯时还有足足八个时辰。
罚跪听起来不觉得如何,实则是件很难熬的惩罚。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上的不适会越发明显,也越来越难捱疼痛。
此时是白日,到了晚上,她身上的衣衫根本不足以抵御秋夜的寒冷。
她提醒唐元瑶,不是出于好心。只不过因为,唐元瑶好歹也是官家千金,若是真有个什么好歹,端成郡主自然不会有事,锅就会由她来背。
但这其中的道理,没有真正吃过苦头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唐元瑶胸中经常愤懑,认为继母对她和大哥不好,从不考虑他们的前途。
但是,她毕竟是唐家的嫡长女。为了名声,她继母顶多是不管不问,从来没有动过她半个手指头,生怕落得一个苛待继女的名声。
所以,别说罚跪了,连半个手指头都没人动过她。她哪里又能体会,宫女说这句话背后藏着的好意?
她扬起泪眼,对宫女怒目而视,道:“关你什么事?”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被端成郡主罚跪,出了这么一个大丑,唐元瑶只觉羞愤欲死。这口怨气,她就发泄到了唯一跟她说话的这名宫女身上。
见她不领情,宫女也不想再跟她废话。被罚的又不是她,她瞎操什么心?
早已过了饭点,肚子咕噜噜地响了几声。宫女走到国子监的门前,递了几个大钱给在一旁玩耍的半大小子,让他们去附近酒楼里要上几道拿手菜送来。
看守唐元瑶,并不是什么苦差事,郡主亲口下的令,她还敢抗命逃跑不成?
这又不是在宫中,只要手头有银钱,难得能轻松半日。
这时酒楼里已没什么客人,不多时店中小二便提着食盒子上了门。宫女赏了他几个钱,让他就在院中摆了饭,斟上茶,自顾自吃了起来。
闻到饭菜香,唐元瑶才觉出饿来。
为了这次复选,她在今日一早便起了床,吃得也不多,就是怕考较仪态时,肚子太撑会身形难看。
她早就饿了,只是之前光顾着伤心了。这时被勾起了馋虫,一发不可收拾,眼睛里都快冒出绿光来。
但她正罚着跪,只得咽了咽口水,吩咐道:“给我端过来。”
宫女斜斜的看了她一眼,不为所动。
唐元瑶心头大怒,但此时形势比人强,她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只好放软了语气,道:“请这位姐姐给我端过来一些饭菜。”
宫女夹了一筷子肉丝,皮笑肉不笑道:“唐大小姐,我可是你的丫鬟?”
“这酒菜,是我自己掏钱买来的。你想吃,凭什么?”
唐元瑶靠者父亲,才勉强有了入宫朝觐的资格。但一个得罪了端成郡主的官家小姐,入宫的遭遇,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样的人,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宫女还不放在眼里。
唐元瑶额角青筋一阵狂跳,要是她的丫鬟在这里,她如何会受这份苦?
在进入国子监时,所有人的丫鬟小厮都留在了外面。但见她没有出去,大哥也应该去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都这个时候了,还没人进来。要么就是被端成郡主的人拦在了外面,要么就是他们听说自己得罪了郡主,怕招惹事端不敢进来。
唐元瑶心头发苦,这个时候,她也只能对这个卑贱的宫女低头了。
想了想,她拔下手上的那个白玉八仙纹手镯,递了过去,道:“我身上没带银钱,就拿这个充数。”
这个镯子,她原本是要赏给卫亦馨的,谁料到她的真实身份竟然是郡主?
宫女瞥了一眼那只手镯,做工虽然精致,但玉料实在是很普通。她在宫中见过好东西无数,还看不上这样的东西。
抵一顿饭钱是足够了,但这样难得的好机会,怎么可以这样轻轻放过?
她伸手将镯子轻轻推了回去,道:“这样的好东西,唐大小姐你自己留着慢慢赏玩。”
这只镯子确实是她全身上下最不值钱的首饰,连续两次送出去被拒,唐元瑶面上好似火烧一般,滚烫滚烫。
饭菜的香味,继续飘向她的鼻端。
唐元瑶咬了咬牙,拔下头上一根金丝八宝攒珠钗,递过去道:“这总可以了吧!”
宫女眼睛一亮,钗头上镶嵌的那颗明珠,就能值上十几两银子,更别提这等精巧的手艺。当下接了过去,端了一荤一素两个菜放到唐元瑶的身前,再为她盛了一碗米饭倒了一杯茶。
用这根自己最心爱的珠钗,才换到了这么两个菜,唐元瑶欲哭无泪。
===第八十四章 熬
但眼下她已经是饿极了,平日里看起来如此普通的饭菜,在此刻对她来说,也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顾不得心疼珠钗,也顾不上平日的仪态,她将菜拨到了碗中,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用过了饭,她掩口打了一个饱嗝,将茶水一饮而尽。填饱了肚子,整个人才觉得踏实许多。
宫女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在宫中,多的是女子被罚。
有犯错的宫女,也有惹怒了皇上的嫔妃。但不论是谁,在何种境地,都不会露出像唐元瑶这样的丑态。
规矩、仪态,这些死板的教条,已经刻入了宫中每一个女子的灵魂之中。使得她们无论在什么时候,也能维持着与众不同的优雅。
这也是为什么,在民间的大户人家,有条件的都愿意延请一位从宫中退下来的嬷嬷,做闺阁女儿教养嬷嬷的原因。
若说之前她是因为唐元瑶得罪了端成郡主,而不看好她的未来。这时,她让她看不起的,却是唐元瑶本人。
哪怕早上她没有吃饭,到眼下也不过午时三刻,才过去不到大半天的时间。
连这种程度的饥饿都不能克服,饭菜都摆在面前了,还露出那样难看的吃相。这名女子的教养,委实算不得好。
见她吃饱喝足,宫女针一眼的眼光盯了过去,道:“跪好!”
作为看守唐元瑶的人,她自然可以暗中放她一马。同样是跪,至少可以任由她歪着,会减少许多痛苦。
不过眼下么,她不觉得有任何优待她的必要。
都说莫欺少年穷,但一个她笃定了不会有任何前途的少女,还是可以欺负一下的。
唐元瑶只觉得,宫女前后的态度变化很大,心头暗暗腹诽:拿了我的珠钗,还这样的态度?真是不知所谓。
揉了揉在青石板上跪得生痛的膝盖,她道:“我要去更衣。”
“一炷香时间,快去快回。”宫女抬了抬眼皮,道:“若是超了,我必会如实禀报。”
唐元瑶在心头暗骂,自己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跪得太久,两腿的血脉不通。这突然一站起来,如同被万千蚂蚁噬啃,针扎似的酸麻从脚底板一直沿袭到膝盖。
只听得她“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宫女也没有扶她起来的意思,只看了她一眼,道:“已过去十息。”
这一刻,唐元瑶只想骂娘。
顾不得等腿脚的酸麻缓解,忍着难受,一瘸一拐的朝着房舍里的净房而去。
她以为,这个时刻就是最难堪的了,但更大的难堪还在后面。
随着天色渐渐暗下来,国子监外出的学子们也逐渐回来。在外松散了一日,明日还要读书,国子监的规矩不是闹着玩的。
复选在午时前就已结束,可为什么在门口不远处跪了一名不到十岁的少女?
为了在这次复选上出风头,唐元瑶身上的穿戴都是她最为钟爱的。
衣裙,是她最喜欢的石榴红散花绫裙,颜色如同天边的红霞一般耀眼夺目。令每一个回来的学子,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而此时,她恨不得自己穿得如同街边小贩一样普通。
每一道像她看来的目光,或好奇、或鄙夷、或觉得有趣……落到唐元瑶的身上,都令她无地自容。恨不得就地挖一个洞,钻了进去。
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什么时候,被这么多陌生的男子来回打量过?
宫女早已将椅子搬回了房中放好,神色肃穆的守在她的身边。在宫女的脸上,看不出半点中午那会贪婪的嘴脸。
好不容易,唐元瑶才熬到大部分监生们都回了房。
膝盖处的疼痛越来越难以忍受,精神上的折磨更加难堪。经受了这样的折辱,她已经不敢想象,回家后如何面对亲人,在下人面前,恐怕也没了底气。
夜越来越深,宫女要了一床褥子,就在廊下对付着睡了。
秋风刮过空荡荡的广场,唐元瑶又饿又冷,小小的身影显得格外孤零零的。
一名监生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厚实的披风。到了她的身前,蹲下轻声道:“你大哥托我照顾你。”
唐元瑶此时的意识都已经有些迷糊了,只觉身躯一暖回过神来,“啪嗒”一声,豆大的眼泪滴落到地上,氤氲出好大一块泪痕。
她再怎么要强,也才是个九岁的小姑娘。此时面色苍白,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痕,泪光中闪烁的都是委屈。
那名监生看着她这样,想起了自家的幼妹,在心头叹息一声,想道:这唐家妹子得罪谁不好,怎么偏偏得罪了皇上心尖上的端成郡主?
听说,端成郡主从这里出去,转身就进了宫找皇上告了状。
皇上看见她那半身染了墨的衣袍,龙颜震怒。当即就宣了唐府尹进宫,狠狠责骂了一顿,训斥其教女无方。
不过监生倒不觉得这次皇上训得不对。
换了自己,若是自己家的孙女被旁的孩子欺负了,那也要是出一口气的,何况皇上。
他从怀里拿出捂得热热的炊饼,又从暖壶里倒了热茶出来,递给唐元瑶。
因为宫女知道晚间监生会陆续回来的缘故,行事也不敢像中午那般嚣张,敢叫了酒菜来摆在院中吃了。只自己悄悄的订了一份饭菜,找了个角落偷偷吃过便罢。
只是这么一来,就苦了唐元瑶,晚饭一点也没吃着。到了此时,她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接过炊饼,就着热茶,不管不顾地先吃了再说。
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吃得狼吞虎咽的小家伙,心头升起怜惜。怎么看,这孩子也不像是有胆量冲着郡主发脾气的人,怎么就闹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有了吃食打底,唐元瑶也清醒了许多,轻声道了谢。
待监生走后,睡在廊下的宫女才睁开了一条眼缝。她不是没看见,只不过唐元瑶的性情再怎么不好,年纪实在幼小。有人给她送吃食,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且罢。
好不容易捱过了这一夜,国子监敲响了晨读的钟声。
终于卯时了!
宫女走到她跟前,道:“卯时到了。”随即转身出了国子监的门。
===第八十五章 舍不得
在廊下睡了一夜,宫女也很不好受,此时说话的声音更是没有温度。但这句话,听在唐元瑶耳中,却如同天籁一般。
她一下子软倒在地上,缓缓将两腿伸展开,用手使劲捶着腿。
昨日两腿还能感觉出酸麻胀痛,此时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了。两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一样,麻木之极。过了好半晌,腿脚才有了反应。
她勉强撑起身子,拖着脚慢慢朝着国子监的门口走去。
在门口,她大哥唐鼎正在焦急的张望着:“都过了卯时,怎么还没出来?”元宝劝着他:“大少爷别急,国子监那么大,出来也要走上一段时间。”
新月手里拿着一件披风,恨不得生上一对千里眼,看看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唐元瑶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时,唐鼎恨不得飞奔进去将她抱出来。元宝紧紧的抱着他的腰,道:“大少爷千万别冲动,你忘了昨日宫中怎么说的了?”
昨日午后,皇上将父亲叫进宫去责骂一顿,随后宫中长乐宫也传出了训斥的懿旨。宣旨的内侍在临走时说,到了时辰,唐元瑶必须自己走出国子监,这场责罚才算是过去了。
“放手!我知道了。”
看着妹妹眼下的这个惨状,唐鼎双目赤红。对皇上他不敢有任何意见,便将她害到如今境地的端成郡主牢牢记在了心里。
“大哥。”
看见在门口焦急等待的众人,唐元瑶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心神一放松,眼看就要摇摇欲坠。
新月忙道:“姑娘,还有几步,你一定要坚持住!宫里的人说了,必须你自己走出这个门口,才算数。”
唐元瑶已经开始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