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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墨冼念着师恩,是他的品行,书院却不能要求他回报。所以,涂山长才送他一幅画,给书院的未来,增加一道契机。
五十而知天命,涂山长已远远不止五十。
似他这样高寿的人,整个洛阳城里也数不出来几个。隐隐约约间,他似乎拥有了一种窥破天机的直觉,知道自己的生死。
书院凝结着他的心血,为了书院涂山长做的不止于此,权墨冼只是其中一个人。
离开书院,权墨冼亲手抱着涂山长所赠予的那副画,心情有些沉重。
方锦书明白他的心情,示意下人们远远跟着。她则陪着他,两人慢慢朝山下走去。涂山长赠画的用意,沉甸甸的横在两人心头。
像涂山长这样高风亮节、德高望重之人,若果真离世,不仅仅是书院的损失,更是整个高芒王朝的损失。
想到这个,权墨冼的心情难免有些沉郁。
快到庄子的时候,方锦书看着权墨冼,道:“明儿一早,你陪我走一趟净衣庵?”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她不忍见他如此失落。
净衣庵比松溪书院更远,但在这里去,总比从京城要近。
“净衣庵?”这句话成功地吸引了权墨冼的注意力,问道:“没有宫里的手谕,你进不去,更何况是我。”
方锦书笑道:“难得来一趟,我给庵里的师太、师姐妹们都带了些礼来。进不去也没关系的,总是我的一份心意,放在侍卫那里就好。”
“冬日刚刚过去,庵里正是缺东西的时候。”在那里住了一年,方锦书对净衣庵的事情再了解不过。
如果可以,她想再见一见静尘师太,去英烈皇太后的牌位前上一炷香、诵一次经。
但对此,她也并不强求。
今生之事,方锦书已经想得非常清楚。这一切,无非是尽人事而听天命,一切随缘罢了。
“行。”权墨冼握着她的手,道:“明儿一早我就陪你去,在这里多住一日。”
他原本计划在这座庄子里只住上两日,再去东郊的庄子里走走。这里风景虽然好,却实在有些清苦,比不得东郊庄子,他舍不得让她吃苦。
回到庄子,午休之后,两人依旧上山,方锦书练习射箭。有了前世的记忆和经验,她进步神速,让权墨冼惊讶连连。
“丫头,你想不想学骑马?”权墨冼问道。
“当然。”方锦书放下手中弓箭,眼神清亮。
===第八百七十七章 白玉诀
骑马射箭,在塞外乃是人人都会的生存本能,但在高芒王朝却并非如此。
儒家所提倡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更不是人人都能学得起。因条件限制,大多数私塾、书院,都只教授文章经义,无法传授骑射。
能真正有条件习得这六艺的,大多都是百年世家、武勋、老牌文官世家这样的家庭。
权墨冼的骑射,也是到了松溪书院后,才学会的。
这,也是松溪书院存在的意义之一。只要能到书院就读,就能学到普通百姓想都不敢想的课程。
对男子如此,女子能习得的就更少了。
除了武勋之家的嫡女,其他女子连这个念头都无法兴起。
对大户人家来讲,所谓“养在深闺”、“深宅贵妇”,并非是说说而已。男子要的是一个相夫教子、贤惠大度的妻子,而非舞刀弄棍的女人。
上一世,方锦书能有一身好骑射功夫,只因她是定国公府上的嫡长女。而在今生,她从未想过能重新习得这两样技艺。
权墨冼教她射箭,已是意外之喜,何况是主动提出来教她骑马?
因射箭的缘故,她的肌肤透出健康的红润亮泽,眼底是亮晶晶的光,既是兴奋又是期待。
权墨冼宠溺地看着她,伸手刮了刮她的琼鼻,笑道:“就这么高兴?”
方锦书“嗯”了一声,轻声道:“谢谢你。”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谢谢你无条件地宠着我,谢谢你满足我的一切愿望。
“不许跟我客气。”权墨冼道:“我的骑术也算不得好,比不得海峰。不过教你,还是绰绰有余了。”
海峰出身马场,在还不会说话时,就会跟着马一起跑,权墨冼自然比不过他。
“你想学,我让海峰去寻一匹性格温顺的母马来,回了京慢慢教你。”权墨冼思索着,道:“幸好我们家宅子大人又少,再辟一块地方出来练马也无碍。”
方锦书想着那等情景,扑哧一乐:“墨哥哥,这么一来,我们是继伍大人家,第二个家里有跑马场的文官之家吧?”
权墨冼想了想,也笑了起来。
怎么不是?
他一个刑部官员,并非世家勋贵。家里有习武的地方还可以说是强身健体,有跑马场确实显得另类了些。
“那有什么。既是我自己的宅子,我做什么都和他人无干。”权墨冼并不以为然。
他连那些诋毁的流言蜚语都不放在心上了,何况是这区区小事。
山里的夜总是来得比较早,天也亮得早。
才刚蒙蒙亮的时候,方锦书便起身,洗漱完毕,和权墨冼一道往净衣庵而去。在他们身后,跟着的是抬着礼物的下人。
还是那条熟悉的山路,还是那悠扬的钟声。
当方锦书再一次站在净衣庵门口时,不免很是感慨。
不知不觉间,已过去八年。时光如水一般流淌,净衣庵依然还是旧时模样。只是不知道,里面的人,又如何了呢?
一名年轻的侍卫上前拦住两人,道:“皇家重地,无令不得入内,二位请回。”
权墨冼拱手,将他的腰牌出示给侍卫,道:“我内子在净衣庵修行过一年,今日再来,想见见故人,烦请通禀。”
侍卫接过细细看了,忙拱手道:“原来是权大人。请恕在下有职务在身,不便全礼。”
“无妨。”权墨冼将他扶起,道:“是我们来得突兀。”
侍卫面有难色地看着二人,道:“若是别的地方,权大人亲至在下自然不能推诿。这位太太既然在此修行过,应该知道净衣庵的规矩。”
他刚在净衣庵轮值不久,但也知道庵堂里除了女尼、就是太妃。怎么会有人入了庵,修行一年后又离开的呢?
时过境迁,侍卫换了好几批,方锦书在此地修行过的事,他们并不知道。
方锦书笑道:“你说得是。今日,我给师太们带了一些礼来,烦请收下。”抬东西进去需要时间,她想趁这个时候等等看,能不能见着庵里认识的人。
年轻侍卫拱手道:“请二位稍候,此事我需要回禀百骑长。”
净衣庵是皇家庵堂,他们是奉了皇命守卫的侍卫。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送了东西上来,都可以送进庵堂里面去的。
权墨冼应了,年轻侍卫请两人进入院子茶水房中等候。
这里是守卫们常驻的院子,山上清苦,摆设十分简朴,一切以实用为主。
茶房里,已有一名五十余岁的妇人。
她衣着简单,料子却十分名贵,乃是上好的贡缎制成。在她身后伺候的下人手中,捧着一袭狐毛斗篷,柔软蓬松。
头上插着一支绿宝石如意簪,手腕上戴着的,是一支翠绿欲滴的镯子。
这一切,都说明了她的身份,并非常人。
只是,她面容愁苦,眼中似有泪光。低头看着手中半块白玉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神情十分恍惚,就连有人进来她都没有发现。
方锦书眼里掠过一抹诧异神色,怎么在这里,会碰见她?
她看了权墨冼一眼,示意他在门边稍候,自己轻轻上前,冲着那名妇人施了个福礼,道:“见过端王妃。”
是的,这名妇人正是端王爷的发妻,端王妃。
端王爷是先帝的同胞幼弟,在宗室中地位超然,做了多年的宗正寺卿。在京里,无论走到哪里,就算在宫里,也是被礼遇的人物。
可端王妃,怎会如此低调地出现在这里?
端王妃抬起头,怔忡了几息才认出方锦书:“哦,是方家的丫头啊。你怎么来了?”
方锦书受封县主,又因靖安公主的看重,得以在宗亲面前走动。端王妃跟她没说过什么话,却也认得她。
“回王妃的话,我在净衣庵修行过一年,送些东西上山。也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再见见师太和师姐妹。”
“哦。”端王妃心不在焉地应了,不再说话,只反复摩挲着手里那半块白玉诀。
她是长辈,来这里的目的,她不说方锦书也不能问。
在门边的权墨冼却上前一步,问道:“下官见过王妃。敢问王妃手里的白玉诀,是何来历?”
===第八百七十八章 心情激荡
他这等举动,可算是有些无礼。
对方是端王妃,一来是女眷、二来是皇室宗亲,在她没有询问权墨冼之前,他这样问话就显得逾了规矩。
端王妃的眼里掠过几丝不悦,反射性地将那半块白玉诀在掌中合拢,淡淡道:“权大人,你莫不是走错了地方,以为在堂上问话?”
方锦书她有印象,她嫁给权墨冼做继室,当初在端王府里还有人议论过几句。
看来,这位刑部的权郎中,果然不负他的名声,丝毫不懂得什么叫尊长。方家这位四姑娘,嫁给他实在是好好一颗大白菜,被猪给拱了。
她是王妃,她的事情,岂容随便一个官员都能置喙的?
方锦书却知道,权墨冼这样问,定然事出有因。他的骨子里虽然狂傲,却明白世间的规矩,不会无端冒犯端王妃。
她起身施礼道:“还请王妃见谅,夫君他也许见过您手里这块白玉诀。”
虽然权墨冼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她却相信若非如此,权墨冼不会轻易相询,他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什么?”
端王妃激动地抬头,猛然站起。她握着白玉诀的手颤抖起来,眼神里的渴望,让人看了心惊。
权墨冼沉声道:“王妃,下官确实见过另外半块,但并不能肯定。您若方便的话,请借我细观。”
“好,好!”
端王妃如今什么念头都没了,哆嗦着双手将那半块白玉诀捧给权墨冼:“你慢慢看,不急。”
“是。”
权墨冼取过来,迎着光线细细端详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将白玉诀归还给端王妃,道:“若下官没有记错,这就是我曾经见过的那半块的另一半。”
他指着玉诀边缘一个缺口,道:“王妃请看,这里的之形缺口,跟我说的那半块应该能合上。”
方锦书了解权墨冼,他说应该能合上,就一定能合上。
“当真?”
端王妃瞪大了双眼,顾不上仪态,一把抓住权墨冼的手腕,连连追问道:“在哪里?你说的那半块,在哪里?!”
说完,她才发现自己是失仪,忙放开了手。
权墨冼在心头微微叹了口气,希望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温言道:“王妃,请您冷静一下,容下官禀来。”
“好。”端王妃定了定神,下人扶着她回到座位上坐好。
就在此时,房门被轻叩了两声,那名侍卫出现在门口,他见礼回禀道:“端王妃,您在佛前供奉的香油,已经有小师父取进去了。”
端王妃急急应了,想要快些把他打发走。有了这半块白玉诀的消息,其他的都不重要。
但侍卫并没有离开,他对权墨冼道:“百骑长允了,请大人将东西先抬进来。”
权墨冼道了声“辛苦”,道:“我与王妃禀完,就来安排。”
侍卫心头暗暗称奇,怎么才这么一会,权大人就和王妃说上了话?他悄悄看了几人一眼,掩住好奇退了下去。
“权大人请讲。”端王妃急切道。
“端王妃,下官奉命去亳州办案,您是知道的。”这个消息,对端王妃而言,恐怕是祸不是福。权墨冼小心斟酌着言辞,徐徐道来。
“我,我当然知道。”端王妃心头掠过不祥的预感。
“亳州吴展冲,仗着有世家撑腰,横行不法草菅人命。”权墨冼道:“戏子发疯,只因为见到了他亲手杀害了一名外乡读书人。”
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端王妃紧张地捏着手帕,颤声问道:“那……这白玉诀?”
“这半块白玉诀,是下官在替被害的人收殓尸身时发现。因他贴身戴着,又只得半块,便想着会不会是信物,便多留意着。”
“尸……尸身?”端王妃捂着嘴,浑身好似筛糠一样抖了起来,面如死灰:“什么尸身?”
眼前的事实,是那样残酷。
她刚刚得知白玉诀的下落,却是死讯。
这,让她如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