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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各一处洗手间,隔着咖啡座旁的玻璃屏风,正好看见牛总隔着桌子在吻白珊的手背。我得承认,牛总的这个动作很优雅很绅士,因而在人多广众的商场里也不显得过分和多余。关键是这个动作我一直没机会做,白珊不让,她说除非我让她的手指上添一枚钻戒。这是好莱坞电影教的,在那类蒙太奇中,总有一颗钻戒在闪闪发光。
当我坐到牛总和白珊中间时,牛总镇静地像接待合伙人一样同我打招呼。白珊的脸白了一阵后,又变得通红。牛总对她说:“你不是要上洗手间吗?”白珊一走,牛总就拿起手机,当着我的面吩咐公司办公室主任,让他马上通知财务部和人事部,第一将杨仁升任人事部副主管,第二将杨仁的月薪升至一千六百元。放下手机,牛总又给我要了一杯咖啡,是现煮的那一种。牛总望着我的眼神隐藏着一种优越与得意。我心里说,像他这副尊容,就是到了更年期的女人,跟了他,都是他的幸福。我无法骂牛总,他老婆确实瘫痪在床,他的女儿确实嫁了一个花花太岁。最终我只能开口说:“你这样做,还算是个共产党员吗?”牛总说:“对不起,小杨,你也知道,感情这东西不是意识形态所能左右的。”我想了想又说:“你怎么说也是个厅级干部。”牛总说:“你放心,我会带着白珊去履行正式登记手续。”我提醒他,作为老板,将下属的女朋友抢了去,这会影响他的形象。牛总笑起来,让我别操这份心。牛总这时看了一下手机,随后就起身告辞。
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白珊回来,当我也决定离开时,服务员拦着请我买单。我一看那张纸竟是三个人的消费,我一时气上心头,坚决只肯付一杯咖啡钱。服务员很礼貌,只是不让我走,也不收我递过去的一杯咖啡钱。僵持了十几分钟,另一个服务员过来放我走开,一分钱也没要。
一出咖啡座,我就碰见沙子。
出了武汉广场,我在风中忽然明白这钱是沙子替我们付的钱。果然,第二天,沙子就到了我们公司。他说是来看看我,但他到牛总办公室去了一趟。沙子后来对我说,牛总这人挺爽,看来是个在红黑两条道上都吃得开的人。
白珊同牛总的关系在公司里公开后,公司里的十几个女孩一下子兴奋起来,像是找到了身边的宝藏。在她们中间流传着一句话:没想到牛总也食人间烟火。我将这话告诉沙子。沙子说:“白珊的位置恐怕坐不稳。”
我咬着牙在公司里坚守着。像我这样的电大毕业生,放弃这份工作,等于自杀半条命。牛总的公司实际上是官办的,他在亚洲大酒店里包了几间房子,只要是赚钱的生意,公司都敢做。就我知道的,他倒卖过的走私汽车不下五十辆,海关和公安局都来查过。这时候,牛总就会去一趟省委和省**所在地水果湖,随后那些人就不再上门了。在离开公司前我想过举报他们,沙子劝我不如敲诈一笔,这么做比举报好。沙子说,干了他这一行,才知道谁比谁黑。
在我内心里,最想做的却是将白珊按在公司的沙发上**一次。因为牛总确实在做迎娶白珊的准备。
虽然坚守,但公司里没有一个人同情我。
不过,这种事在今天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让我放弃的原因是那天牛总让我去帮他买避孕套,还强调说:“就买你习惯用的那种。”
一听到这话,我身上的血全部变成红色蒸气,人一下子成了大气球。我断断续续地告诉牛总,让他去问白珊。牛总笑眯眯地说:“白珊不知道品牌。”牛总扔给我一百元钱就走了。人事部的人都在用眼角看我。我再也受不了这种羞辱,提笔给牛总写了几句话,然后拿上属于自己的一些东西,一摔门扬长而去。
我留给牛总的话是:老牛,你留下好好干吧。白珊有点嗲,小心别用坏了。公司的一切都是你的了,你放心,我仍然觉得武汉很美。
在江边徘徊的头一天,扔在家里的叩机上反复出现这样的留言:老牛如果当上副省长你会自杀吗?
我已经一个月没见过白珊了。牛总让她到驾校学习半个月,回来后就开上一辆崭新的白色富康轿车。辞职前我在办公室给她打电话,问她将车停在扬子街什么地方。我是想笑话她家五口人挤在一处只有十六平方米小屋里。我刚说完,坐我对面的人事部主任先笑起来。白珊一听见我的声音就将电话挂了。人事部主任好心地告诉我,牛总在天鹅湖畔,给白珊买了一套房子。人事部主任没说多大面积,他怕说出来后,我会急火攻心。
家里没人,爸爸妈妈在菜场门口卖米酒,捎带卖手工包的饺子,有地菜时还包春卷卖,早上出门,天黑时才能回家。上班时,我倒没觉得什么不便,如今没事在家,总感到少个做饭的人。我从冰箱里找出他们昨天卖剩的饺子,正要下锅,沙子来了。
沙子一来,电话也来了。我让他到厨房煮饺子,自己去接电话。屋里响起女孩软软的声音:“你好,请问是杨仁先生的家吗?”
“你是谁?别给我放电。”
我以为是哪个朋友捣鬼。说完这话我就感到对方是孔雀。
果然,孔雀说:“我是国际旅行社的小孔。”
沙子在厨房里大声笑起来,还敲了两下锅。
我放弃继续使用电话机的免提功能,拿起话筒。
我说:“对不起,我没情绪去旅游。”
孔雀说:“我不说这个,只想问你,别人打劫我,你为什么不上来救?”
“莫不是你心里总盼着遇上英雄救美的好事?你不是美人,我也不是英雄。”我不客气地损了一句。
“我喜欢听男人说我不漂亮。”孔雀轻轻一笑。
隔着不知远近的一条电线,我心里怦地跳了一下。
“凡是说我不美的男人,其实——”孔雀在那边又笑了笑。
我赶紧说:“你没事吧?”
孔雀说:“没事,上公安局写了份证词,按个手印,就出来了。我正在武汉广场喝咖啡,有人请客。”
“谁呀?”我问。
孔雀说:“一个挺不错的男人。你放心,还有他的女朋友。她比我会来事,能够勾住男人的魂。你怎么样,还好吗?别去江边,真的,那不是你去的地方。你应该去**的维多利亚海湾,去泰国的芭堤雅海滩。我保证,一去那儿你就会变得雄心万丈。你要记住,现在的女孩,最瞧不起殉情的男人。你又不是在黄陂、孝感长大的。武汉有七百万人,七百万人中有三百五十万是女的。按老中青少来划分,女孩子最少也有八九十万。一个女孩跑了有什么了不起,还有那么多,你数都数不过来!实在不行,将我嫁给你算了。”
一个女孩刚见面就这么同我说话,让我脸上绷了一个月的肌肉松弛下来。
“你会生孩子吗?”我熟练地说。
白珊说爱我时,我就曾这么问过她。
孔雀说:“你想要几个?”
我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孔雀不跟我说了,她用的是别人的手机。
我冲着嘟嘟响的电话愣了一阵。
沙子将一大盆饺子端出来后,要我快去照照镜子。我用白珊用过的镜子照了照,什么也没发现。
沙子提醒说:“你又会笑了。”
我吃了一惊。
沙子又说:“你整整一个月没有笑。别说你爸妈,连我都替你着急。怎么样,还是那次在武汉广场门口说的对吧,不出三十天就能找到新的爱情。这就是我们的城市生活。”
沙子伸出两个指头,将一只饺子拈起来放进嘴里。
沙子吃饺子像蛇吞老鼠。我知道自己是在微笑着看他。
沙子一口气吃了五个饺子,才示意让我吃。他说:“你要是为白珊殉情我才高兴,那样,我就来你家当儿子,天天吃你爸妈做的饺子。”
我将一只饺子夹起来又放下。
“我要出国去旅游,到**,到泰国。”我说。
我坚决地说出的话,让我自己都不大相信。
沙子又吃了五个饺子,抬头正要说话,窗外一个女孩在急促地喊他,沙子坐在那里不动,冲着窗口大声说:“叫什么,美国佬的巡航**又没来。”
窗外的女孩说:“那几个‘牛打鬼’又来了。”
沙子嗯了一声,让我给他留二十个饺子。
我撵到门口,要他别打架,伤了人不好办。沙子跳上一辆出租车,一个人先走了。
我问那女孩,是不是有人来砸码头。
女孩应了一声:“是的。”
沙子到底还是同那些人打了一架。沙子吃了些亏,不过他也打得对方许诺再也不来这一带了。从这一点来看,对方那帮人显然吃了大亏,从心里服了。这一架只打了半个小时,他回来时,饺子还是热的。沙子吃完剩下的饺子,才问我怎么没按说的数留给他。我要他扒了衣服,摸着肚皮数一数。沙子真脱了衣服,却是在卫生间。
沙子在卫生间洗了一地血水,随后又找我要了一套衣服穿着出门去,还要我在家里等着。
我不明白沙子去办什么事。我将沙子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倒入差不多半包洗衣粉,又拧开水龙头。若让爸爸妈妈看到这血迹斑斑的衣服,一定以为我将白珊杀了。
白珊的母亲托人来家里哀求过,要我千万放白珊一马。
那中间人说,白珊的母亲让我将白珊当成从前花楼街的卖春女子。
洗衣机正在工作,白珊出乎意料地打来电话。
白珊说:“你要去东南亚玩?”
我说:“你又想**的心了?是不是还想我操你的人?”
白珊笑起来:“你别这样想不通,杨伯杨妈只养了你一个,我不值什么,你总得为大人们想想。”
我说:“你别将自己想象成圣女,你恐怕连人妖都比不上,我干吗要寻短见?”
白珊说:“我还不了解你,若是觉得我欠了你什么,你来找我,想要肉也可以剜一块走。”
白珊一说完就将电话挂断。
我在屋里转了几圈后,突然想到沙子也许是去牛总那里,因为只有他知道我的出游决定。
我开始不停地叩沙子。
沙子一直没有回电话。
黄昏时,一个自称是公安局的人突然来到家里,给了我八千元人民币。说是沙子托他转交给我的。至于沙子本人,他说情况还不错,在拘留所里住着单间。沙子进拘留所是常有的事,他没有节假日,这样的时候就算是放大假了。我在心里暗暗叫苦,沙子走时,穿的是我的那件新加坡鳄鱼夹克衫。随了他在拘留所泡三天,还不糟蹋得面目全非?
八千元人民币放在桌上,每张纸币上都有熟悉的香水味道。白珊只使用一种品牌的香水,但她从不告诉我是什么牌子。这是她的可爱之处。她这样做有着充分的理由。男人的鼻子比猪还笨,失去品牌的提示,哪怕一百个女人在用同一种香水,男人也会说有一百样香味。
我后来发现,送钱的人真是公安局的。因为我抽了五百元出来给他,他坚决不收。送走他后,我不由得佩服起沙子来。随后,我便去菜场门口接爸爸妈妈。我还准备帮他们做点事。可惜我去晚了点,他们已卖完饺子和米酒,正在收摊子。
就这样,已让他们笑得像是回到了恋爱成功的当初。
晚上,一家人都喝了啤酒。
爸爸说:“你现在这样才像杨家的男人。从当年的杨家将起,一直到我,就没在任何人面前低过头。当年我也死活爱着一个姑娘,临结婚时她变了心,老子一句软话没说,三个月后就碰上你妈。别看现在我和你妈都下了岗,但我们相依为命,比谁都幸福。”
我说:“我比你强,才一个月就挺过来了。”
妈妈马上同意。“是没错,你爸那时端着铁饭碗,起码工作不愁。你的压力大,又赶上了残酷的公司化。”妈妈说着,声音有些打战。
爸爸大声说:“坏事可以变成好事,那个破公司对年轻人的剥削太厉害了,老板可以为所欲为。离开了可以多点人权。”
当我说出自己的打算后,他们一下子沉默了。
过了一会,妈妈想岔开这个话题,就告诉我,爸爸的初恋情人跟别人结婚后,不到五年就患了风湿病,又过了五年,便瘫在床上。
爸爸将客厅里的电视机调到资讯台,正好有相关的旅游信息在屏幕上滚动。爸爸戴上妈妈递过来的老花眼镜看了一阵,好像松了口气。他说:“还好,不算太贵。”
我赶紧说:“我有钱,不要你们操心。”
妈妈立即对我露出笑脸。
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