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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将军寨,其实距离省城并不远了。大约一百多里的距离,只是先前路面积雪,不好行走。现在官道积雪已经清理的差不多,走快点,一天就能到省城。
而白贵走在半道上,就打算和商队暂别。
一是他现在带着田小娥,哪怕田秀才不怎么看重这女儿,推进了火坑,但再怎么着,也得去田家什子给田秀才说一声。二则是,他跟着商队,亦不太好进城露面,毕竟商队有吴府的生意,进城吴府必然知道,到时候得耽搁一些时间……
再言,他还得对吴怀先的婚事上心,所以不好太早打扰吴府。
“白相公,那咱们约定好,三天后省城碰面……”
“到时候我给白相公你在长安饭庄设宴道谢。”
“还望白相公不要推辞。”
商队管事勒住缰绳,胯下马匹“律律”的叫了几声,然后他拱了拱手,对着同样停住马匹的白贵说道。
白贵告别,他得过来送一段路,送别。
“张管事客气了,我必定赴宴。”
白贵笑道。
商队管事露出笑容,继而对马车的车把式喊道:“二栓子,记着照顾好白相公,有什么吩咐的话,你都上点心。”
二栓子是商队的车把式,专门赶车的。
他闷着嗓子,应了诺。
张管事这才一拍马匹,策马而行,就重新追赶商队去了。
白贵骑着马,带着田小娥乘坐的马车,紧赶慢赶,到了大概天擦擦黑的时候,这才顺着田小娥的记忆,到了田家什子。
……
田家巷子。
田秀才家门口。
田秀才家不难打听,秀才功名还是很罕见的,一个村子百年都不见得能出一个秀才。白贵随意找了个闲人一打听,就骑了马,到了此处。
这次打听住所,和几年在省城师范学堂问路不一样。
看他的穿着和骑着马,一般人就不敢胡乱指路,吃罪不起。
“小娥,你这是?”
田小娥下了马车,由她敲门,敲门后走出了中年妇人,布裙荆钗,模样很憔悴,应该刚刚是正在纺线,手里有抛梭时留下的纺线印痕。
“娘,这是白相公,就是四年前的三元相公,从东洋留学回来。”
“他要我了,从郭举人那里把我赎买了……”
她抱着秀才娘子的手臂,浅浅的笑着,
“啥?”
“是白相公收了你。”
秀才娘子本来就有猜测,看见这个骑白马的和自家女儿一道回来,绝对有难掩的秘事,不过她即使料到这点,但却没想到白贵是东洋留学回来的秀才相公。
她神色不禁一喜。
虽然田秀才将田小娥嫁给郭举人做了妾室,她最后是同意的,但当娘的,心底还是痛惜几分女儿,现在能让一个年纪轻的,又有学识的人赎买,那自然是好事,更别说,能留洋的,手里绝对不缺银钱,攀上高枝亦是欣喜不已。
“走,进屋,一同进屋。”
秀才娘子连忙说道。
她走进,就碰到了田秀才,田秀才一副酸腐子气,儒衫洗得发白,有几个补丁,留着山羊胡须,后面的长辫子没有剪去。
“门口吵嚷什么呢?”
田秀才家门窄,只有几间瓦房,庄子不错,但只能算是不错,和财东家是难比的。所以他只能看到刚踏进门槛的田小娥,于是眉宇微皱,问道。
嫁出去的妻室,回家访亲常有的事。但嫁出去的妾室和卖掉的婢女,基本上是不能独自出来的,除非主人恩准,这才能探亲回家。
秀才娘子将刚才田小娥的说辞重新告诉了一遍,给田秀才听。
“是白朋友啊,白朋友光临寒舍,鄙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田秀才挂上一副笑容,迎道。
秀才与秀才之间互称为“朋友”,所以他叫白贵为白朋友是合乎礼节的。
毕竟他和郭举人不同,郭举人是武举,所以称呼白贵为白相公,而他与白贵一样都是文秀才出身,称呼朋友更恰当一些。
“田朋友……”
白贵面色有些古怪。
他自是知道秀才之间的互相敬称。可他中完小三元,没多少日子就出国留学了。即使在省城时,见到的都是亲近长辈,他不可能以朋友相称。而回国后,逊清没了,秀才只是他的一个身份罢了,还真的没有谁和他以朋友互称……
田秀才是第一个叫他白朋友的人。
另外……,他尽管没怎么碰田小娥,但身份上……,也对,妾室,即使是妾室的亲父母,他也不必叫什么尊称,平等论处才是常理。
“白朋友,请进请进。”
“我早就久仰你的大名了。”
田秀才早就听说白贵的鼎鼎大名了,省城附近的秀才累加起来,才六七百人,他哪能没听说白贵的名声。再说秦省留学东洋的人,十多年累加总数不超过五十人,公派留学,又是秀才身份的,就更少见了。
“哪里的事,田朋友不要拘谨,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白贵古怪之色一闪而逝,随即慨然道。
他在来田家什子的时候,想过许多种遇见田秀才的情景,就是没想到出现这种情景。
田秀才将他邀到自己的书房。
“这是刚才拙作,还请白朋友赏鉴一二。”
他捧着手稿,说道。
“八股?”
白贵本以为是什么诗词,但看到白纸上面写的是八股,暗自皱了皱眉头。
写八股文章没什么,八股只是文章的一种形式,他也习练过八股文章,自不会刻意贬低,再说只要八股通熟,一些诗词亦会贯通,中学这方面就练的差不多了。
但此刻田秀才拿出八股手稿,让他品鉴,就未免显得有些陈腐。
毕竟第一次见面,谈些诗词还能有些雅兴。
不过这点小心思只在他的脑海过了一圈,没说出来,他继续看田秀才的手稿。
“文章可为中上!”
白贵看了几眼,
这文章写的不错,辞藻华丽。
后世高考作文要是能有这水平,绝对是满分,田秀才的功底还是有的。
但文章内容上就不免空洞不少,倒不是说用典少了,只是文章需符合时宜,满篇言之无物。
第231章 为自己而活!
“多谢白朋友的夸奖。”
“拙作……拙作不当得如此夸奖。”
田秀才连连摆手,眉眼带着笑意。
白贵那可是三元秀才,若不是逊清没了,必中举人。而且他还听说,在省城的几个高等学堂,可是收藏有白美和的著作,白美和不仅在秦省有名气,在东洋那也是大作家。
这样的人物,评价他作品,一句中上,都是不得了的赞誉。
“田朋友当得,当得。”
白贵捧场。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田秀才尽管对田小娥有着种种不是,但现在对他可不见得无礼。他若是突然冷脸,那才是有鬼。这时代的生父生母,对子女有着绝对的论处权力,二十四孝的郭巨埋儿虽然极端,但亦是不可避免反映了此时孝道的可怕之处……
他如果多嘴置喙,反倒是“无理”!
解决一个田秀才对他来说不难,但真正要解决的是封建的沉疴痼疾,然而这并非一时半会的功夫。所以与其如此,还不如按照旧时代的规矩办事,麻烦会少一些。
接着田秀才又拉着白贵欣赏他的“拙作”,白贵一一褒赞。
“田朋友,现在八股废除,科举堵塞,以你的学问,出去找个差事亦是可行,整日拘泥于故纸堆中,难免有些……”
“我看以你秀才身份,去学堂当个先生也是无虞。”
交谈中,白贵不免劝了一句。
这时代的文化人还是少见,他以后世人的道德批判田秀才固然可行。但如果能让田秀才出门教书,不仅能让他自己谋生,也能有一份教化之功,算是好事。
“这……”
田秀才凝语。
白贵见状挑眉,不再劝说。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田秀才家中度支捉襟见肘,这是明眼人能看出来的。不出去好好谋个差事,整日坐吃山空,如他这般说辞,亦是不知道多少人说过。
不过田秀才像是自动过滤了这条信息,转而交谈其他东西。
少倾,秀才娘子敲开书房门。
请他们二人到客厅就坐。
饭桌上菜蔬简单,但能荤腥还是有的。
“怎么才这点东西?”
田秀才皱眉,“白朋友初临寒舍,是给我面子,就这三四道菜,未免太过寒酸,这是一点银子,你去街头沽酒,再买些熟肉回来。”
他说着解下钱袋,从里面掏出几两银子。
“不用了,这些饭菜可以了。”
白贵摆手,说道。
他个人比较喜欢美食,但和在白鹿村读书一样,能够延缓享受。再说,饭桌上的饭菜,当真不算差了,有菜有肉,普通平民过年才能沾沾荤腥。
田秀才见状作罢,收回银两。
他这点银钱越用越少,家里有水浇地,但他不肯下地干活,他娘子缠了脚,下地干活不方便,只能雇佣长工,这一来二去,家里每年落下的钱不多,再兼备他出门交友,购买墨锭和纸张,宴饮等等诸事,钱真不够花。
不过田秀才倒不是假客套,只是白贵发话后,他觉得用钱可惜,这才收回手。
饭毕。
田秀才家中还是有借宿的地方。
准备的客房中,秀才娘子铺上了新被和床单,拿出压箱底的新蜡,布置妥当。
至于车把式二栓子,则是睡牛棚。
这年头,下苦力熬活的人,鲜少没睡过牛棚。
这不算是慢待!
客房。
新蜡点燃。
“你怎么想,我赎买了你,卖身契也给了你,随你一道回了家……”
“田家你是不能待的,这我知道,没了我,你爹这性子,迟早手里紧张,还会将你卖出去,到时候还不如郭举人……”
白贵坐在床铺边上,看着与他一道进来的田小娥,轻声问道。
此刻他基本帮田小娥诸事做的妥当,有了后路。
知行合一。
到了该坦白的时候了。
将田小娥再送回田家,自是不行的。他和田秀才短短相处这点时间,就知道这是一个靠不住的。而田小娥要是再嫁,嫁的人肯定是不如郭举人,毕竟已经嫁过了一次。
“我想跟着你。”
田小娥向前走了半步,紧张道。
白贵:“……”
他就知道问话之后,定然是这个结果。
如果田小娥是个薄情的,和他攀上了关系,自不会放弃。是个重情的,他这些举措,算是大恩,他长得不错,不至于下半辈子做牛做马,今生以身相许才是正理。
见到白贵继续犹豫,田小娥心里凉了半截,但她仍挂着笑容,说道:“白相公,你说过的,愿意和我下连五子的,我还没下够呢。”
“我爹房里,我记着是有围棋的,我找来,咱们继续下棋。”
她说着话,就出了门。
围棋是奕道,但凡学过诗书,家中稍有余资的,都会备上围棋。更别说田秀才家中了,弈棋也是古代社交的一种。
不会,是很丢人脸面的。
田小娥出去没多久,就随同田秀才一道敲门进来。
田秀才抬着棋盘,而田小娥抱着两个棋罐。
一前一后。
“白朋友有此雅兴,我和白朋友弈上一盘……”
田秀才将围棋摆好,笑了笑,准备入座。
他不肯放过一丝结交白贵的机会。
有时候结交贵人……,
能改命!
“爹!”
田小娥叫住。
田秀才这才讪讪一笑,退了场。
“我把门关上。”
田小娥匆匆小跑到了门口,插上门闩。
“下棋?”
“真的下棋?”
白贵挑眉,暗道这又坑了一把自己。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只玩下棋,实在是煞风景,现在又与先前在郭举人家中不一样,在郭举人家中有种负罪感。
“白相公,当然是下棋了。”
“难道你又想着格物?”
田小娥察觉到,自己可能摸准了白贵的性格。白贵这种正人君子,讲究的是雅趣。她一上来,太着急了,让白贵太过害怕,所以不敢出声。
毕竟白贵这才临近婚约,年岁轻,家中没有妻妾……
估计没近过女色。
当然,她现在拿到了卖身契,感觉自己囫囵算个人了,不再是郭举人的妾室,不想着再作践自己,才会如此回答。
以前,她属于郭举人,再作践自己,都是让郭举人折面。
但现在她想好好的活着。
为自己而活!
“好!下棋。”
白贵无奈。
他能看出田小娥眸中的蜕变。
有句俗话说得好。
若她涉世未深,就带她看尽人间繁华,若她心已沧桑,就带她坐旋转木马。
而他……,貌似不经意间让田小娥真正觉得他是一个正人君子,所以在交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