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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律正想出声,却看到陈秀清家左侧窗户上,糊纸的窗户上,人影随着煤油灯火焰的晃动而晃动。
这是陈秀玉的身影,正盘腿坐在炕上,用麻绳纳着鞋底儿,不时用针在头发上擦擦。
前世入赘陈秀玉家里,她现在所在的这间卧室,被打整收拾出来,成了婚房和卧室。
那时候,每次回来,经常能看到她在灯下做针线活。
这个心灵手巧的姑娘,纳鞋底做袼褙底儿鞋(老布鞋),用花绷子绷着布片绣花都非常拿手。
长时间凑在煤油灯旁边,灯芯上飘出的黑烟,总是将她的鼻头熏得黑黑的。
结婚的头几年,每年陈秀玉都会给他做上两双,可忙于生意,往来奔走,出于脸面考虑,时常附庸潮流,这布鞋顶多用来洗脚的时候换换脚,更多的时候是弃之不用。
到了生意失败,回到这秀山屯,翻出箱底儿藏着的鞋子,穿上后,吕律才真正体味到那一针一线的不容易,里面藏着的是满满的柔情。
此时看着窗纸上的人影儿,他不由一阵恍惚。
元宝就在这时转头朝着来时的大路吠叫了一声,并发出呜呜的凶声。
吕律扭头看去,不一会儿,看到马金兰提着马灯急急地往家里走,突然听到自家门口有狗叫,她迟疑着停下了脚步:“是谁啊,谁在哪儿?”
吕律微微一愣,赶忙出声:“大娘,是我,吕律!”
“是小吕啊!”马金兰快步走了过来,看到元宝娘四个,又赶忙停下,惊道:“你可得把这狗看紧点,可不能让它咬到我啊!”
“大娘,元宝很听话,有我在,它不会乱咬人!”吕律安慰道。
“你最好还是领着走远点……”马金兰还是不放心,踟蹰着不肯靠近。
吕律想了下,自己这样确实不合适,领着元宝往一旁走了一段,蹲下身搂着元宝脖子:“可以了!”
马金兰见了,这才快步进了院子,可她进去后却是忙着将院门给关上。
那惊慌模样,把吕律给看愣了。
干啥呀?怎么感觉像见鬼了一样!
第64章 人不立也无信
“小吕啊,你说你这黑灯瞎火的,一个人站在我家院门口,既不进去,也不吱声,你这是想干啥啊?”
马金兰看看吕律,又朝自家屋子看看,当看到自家闺女在窗户上的投影时,似乎明想到了什么,语气很不善地说道:“怎么弄得鬼鬼祟祟的?”
“大娘……这咋说呢?我也是刚到,来找清子有点事儿。”
看马金兰这反应,吕律立马知道,自己这是被马金兰当成是蹲院子栅栏根偷看人姑娘的流氓了。
这要是搁平时,好歹也有那么些恩情,来一趟不得赶紧开门招呼着往屋里坐。
现在却是进门后把院门关得死死了,一副戒备的样子。
这让吕律有些哭笑不得。
但细细一想却也无可厚非。
这是人院门口,家里又只有娘三个,唯一的男丁还是个伤号,提防着点也没错,那有母亲不护子女的。
虽然自己没那种龌龊心思,但眼下这情形,也很难不让人怀疑啊。
陈秀玉,那可是个黄花大闺女,声名要是坏了,可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这也并非吕律所愿。
他只能将话题跳开。
“你来找清子,你也得吱声啊!”马金兰却紧咬着不放了:“你是对我们家有大恩,但为人做事儿,得光明磊落啊,对不对?不能因为有恩就想着得寸进尺、胡作非为吧?”
她知道自家闺女的那点小心思,正一心想要断了她那还没完全萌发的念头,这就是个不错的由头,她之前还为找由头发愁呢。
“刚到?这话说的怕是连你自己都不信吧?你住屯西那边山里,我也是从屯西过来,你要是刚到,我这一路走得紧,不该早看到了。
这一路过来,我可是连你的影子都没看到……你自己在这里干啥你不清楚,我就不多说了,都留点脸。
赶紧回吧,你要有什么事儿,白天说……不行,最好是让人帮忙知会一声,你有事找秀清,我明儿会跟秀清说,该报的恩会报,但一码归一码,这里啊,你还是少来,最好别来了!”
马金兰一想,这白天也不放心,为了自家闺女,她狠了狠心说出了听上去很绝情的话。
吕律摇头笑了笑,话说到这份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关键是,马金兰明显已经认定了这种想法,偏偏这种事情,越是辩说,误会会越深,左邻右舍都有人,让人听到了,更不好。
马金兰虽然语气不善,但也清楚这一点,声音并不大。
吕律自然也明白。
自己这丈母娘啊,性子虽弱,却也是个挺固执的人,而且,为儿女考虑,站在她的立场,也没错,怪不得她。
前世,清子没了,家里条件很差,母女俩相依为命,偏偏马金兰还患了很严重的痛风。
登门提亲的人不少,但陈秀玉做不出抛下生养自己的娘,独自嫁人的事儿,可带着一身病痛干不了啥的母亲嫁人,却又没人愿意了。
娘俩也考虑过招人入赘,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入赘又不是啥体面的事儿,而且,也不能胡乱找一个将就吧。
陈秀玉一样有自己的坚守。
这一拖,陈秀玉转眼成了老姑娘。
为了她这婚事儿,马金兰也心焦啊,没少劝说陈秀玉别管自己,可陈秀玉的想法却是:连自己母亲都不能接纳的人,嫁过去又能有啥好日子?
事情说不通,劝不了。
内疚的马金兰这心理压力大啊,为了不拖累自己的闺女,她甚至还干过一个人半夜三更往山里走,准备去喂狼的傻事儿。
吕律前世到了陈秀玉家养伤,是有合法身份的小生意人,人才本事都有,她们家正是缺男丁撑家门的时候,马金兰见自家闺女跟吕律有说有笑,挺聊得来,事情被她看在眼里。
她自己专门瞅着陈秀玉外出的时候,好好找吕律探了探底儿,得知他在海城那个可有可无的家的情况,又是光棍一条的时候,她立马就上心了。
再问问自家闺女,也探出了她的小心思。
她当即找吕律说了入赘的事情。
恰好,吕律早已经厌烦了海城那个家。
事情一拍即合,结了前世的缘。
现在不同了,吕律清楚,清子活着,他们家自然是考虑嫁女的事情。
陈秀玉这样在屯子里各方面都拔尖的姑娘,不愁嫁,还得挑着好的人家嫁才是马金兰考虑的事情。
这跟前世的情况,就大不同道了。
而且,吕律现在,不过就是个啥都没有的盲流子,这才是马金兰最大的担忧。
当然,吕律在得知自己救下的人是陈秀玉的哥哥的时候,就再没想过入赘的事情了,而是想着要光明正大的迎娶。
自己黑灯瞎火地在陈秀玉家院门口的痴迷恍惚,被马金兰看个正着,被怀疑、被提防、被抵触都很正常。
吕律不是愣头青了,也曾为人父母,他自己对这方面,也深有体会。
“那行……我走!”
吕律苦笑一声,拍了拍元宝:“咱们回去吧!”
“还有啊,以后别有事没事往我们家里送东西,不想欠得更多,影响也不好!”
马金兰在吕律转身走的时候,又追了一句。
这话,让吕律又是猛地一怔。
马金兰这番话,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要光明正大的娶回陈秀玉,还得先将自己给立起来。
都说人无信不立,但往往很多时候,人不立也无信啊。
毕竟,啥本事能耐没有展现出来,尽是些虚的,怎会让人觉得踏实、可信?积攒厚实的家底才是最靠谱的。
吕律很清楚,自己现在在马金兰眼里,也不过是个啥都没有的盲流而已,哪怕自己做得再多,也很难取信于人。
这可不是平日里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改变的事情。
而且,就连那小恩小惠,也不能再给了。
偶尔一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以马金兰现在的心态,怕是也会被当成有企图,更增加提防、抵触心理。
大恩如仇啊。
以后得保持一定距离,自己也得快点支棱起来。
得,这木板夹子,不借也罢。
明天去区上走一趟,正好将自己身上最贵重的熊胆给处理了,顺便也置办几样赶山所用得上的东西,总是借也不是办法,迟早都该有。
打定主意,吕律取了火柴,点上马灯提着,跟着已经上前走了一段,回望等待着吕律的元宝。
还是一人四狗,返回地窨子的路,却是有些沉重了。
第65章 忒不厚道了
“咯吱……”
木门被拉开时,发出的刺耳摩擦声,让扒在院子栅栏上目送着吕律离开的马金兰回神。
她回头看到陈秀玉正快步从屋里走出。
“黑灯瞎火的,不好好在屋里呆着,出来干啥?”马金兰语气不悦地问道。
“我出来上茅房,咋了?”
陈秀玉快步跑了出来,古怪地看着马金兰:“妈,你这进了院子不赶忙进屋,扒着栅栏往外看,这是在干啥?”
说着,她也伸着脑袋朝着往外张望,辨认出提着马灯跟着元宝走远的是吕律,立马叫了出来:“律……”
哪个“哥”字还没叫出来,陈秀玉就被马金兰一把拉了回来:“你个死丫头,也不看看这啥时候了,姑娘家家的,也不觉得害臊。”
“妈,你刚才看的就是律哥吧……你咋不叫他进来呢?”陈秀玉不解地问。
马金兰瞪了陈秀玉一眼:“叫啥叫啊,人就是让我给撵走的?”
“为啥啊?”陈秀玉有些摸头不着脑了:“律哥那是咱家的恩人,不招呼人进屋,咋还把人给撵走了?像话吗?”
“站院子栅栏外边,一声不吭地朝着你窗子瞅,被我回来撞见了,我不撵他才怪,鬼知道他打的啥主意。”
马金兰伸出手指头戳了戳陈秀玉脑门,弄得陈秀玉眨巴着眼睛,脑袋不断地往后缩,压低声音说道:“你让我省点心吧你,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啊,万一被他祸害了咋办?妈可就你一个闺女。以后可不准再见他,跟着你哥去也不行,要让我知道了,我把你腿打折。”
“妈呀,你是不是想多了,站在院外,隔着窗子能看到啥?”
陈秀玉完全不知道马金兰脑袋里究竟是咋想的,明明老好的一个人,到了她这里,当贼防。
谁知道,一听这话,马金兰先火了,又是一指头戳到了陈秀玉脑门上:“你个死丫头,你还想让他看啥?”
陈秀玉被戳得彻底无语了,只能仰头看天翻白眼。
“还愣着干啥,你不是要上茅房吗?赶紧的,我帮你看着点!”
见陈秀玉傻愣着不动,马金兰推了她一把催促道。
“……”
陈秀玉回头看了眼自己的亲娘,甩甩脑袋,朝茅房走去。
等从茅房里出来,又看到马金兰伸着脑袋四处张望了,陈秀玉不由无奈地说道:“妈,回屋了!”
马金兰听到声音,这才提着马灯往屋子走。
“妈,律哥就没说他是来干啥的?”陈秀玉趁机问道。
“他只说来找你哥的,但我估计,那就是个借口。明天让你哥去找他一次就行。”马金兰边说边走:“我今天听到了不得的事情了,就是跟你张口闭口叫的律哥有关的,得赶紧跟你哥也说一声,太吓人了。”
吓人?
陈秀玉脸色变得有些担心,赶忙跟着马金兰进了屋子。
马金兰一到屋里,径直走到陈秀清的房间,敲响房门:“秀清啊,秀清,赶紧醒醒,把门开开,妈有事要说。”
陈秀清还在养伤,整日除了吃喝拉撒和在外边溜达,其它大部分时间就躺炕上,大概是睡得太多了的缘故,那是越睡越想睡,到了这段时间,那是在炕上一趟,被子一盖,就能睡得呼呼响。
这倒好,省得熬灯费油。
马金兰在外面连叫了三四遍,他才一下子惊醒过来:“干啥呀妈?”
“赶紧把门开开,妈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马金兰在外面又重复了一遍。
“等等啊,我穿衣服!”
陈秀清先摸索着将煤油灯点上,把衣服穿好,这才趿拉着袼褙鞋去将房门打开,让马金兰和陈秀玉进屋。
一家三口在炕上坐下,陈秀清问道:“妈,啥事啊?”
“吕律刚刚到院子外边……”
马金兰先是把自己将吕律撵走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陈秀清白眼连番。
“妈,你这么做也忒不厚道了!”
跟陈秀玉一样,陈秀清也觉得马金兰做得过分了。
在他们的概念中,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跟别说吕律这等活命的大恩了。
这一点,陈秀清是最有感触的。
恩人来找自己一趟,竟然没好好招待。
是,马金兰所说的那些,确实有些那方面的嫌疑。
可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