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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玉复转回堂屋张罗,几十个人边喝边闹,直到天黑时才散完。有五六个人喝醉了,就在席上说,赵支书能一直压住马村长,全在有个好内助,马村长不行,一多半怪老婆坏了他的名声。
郑东红听见别人说她为富不仁,心里很恼火,但她忍着不走,认真听着。
李春玉知道她在往心里记帐,便不时用劝酒来打断这些话。结果自己也多喝了几杯,搞得头重脚轻,并且胃里很难受。
等大家一走,她也顾不上收拾屋子,钻到床上睡了。
睡了一觉醒来,李春玉见屋里灯火通明,外面有人走动,就问是谁。马二火的媳妇闻讯走进来,说她回去后总觉得过意不去,就返回来,想帮忙收拾一下。
谁知李春玉竟醉倒在床上,吃的东西全吐了不说,还吐了血。
李春玉一看,地上虽然扫过了,但仍能见到血迹,好大的一片。她没料到自己一下子就成了这样,有些慌。马二火的媳妇忙安慰她,说已经叫了人,准备送她到镇上去看病。
过一会儿,马二火、马爱国和另外两个男人扛着两条竹杠来了。他们将一只竹床反着放倒,垫上一床棉絮,又将竹杠绑在竹床两边。
马二火的媳妇将李春玉扶到竹床上躺下,又抱了一床被子盖上。马二火和马爱国一声吆喝,将竹床抬了起来。
见马二火的媳妇也要跟了去,李春玉说你家大人都不在家,孩子们怎么办。马二火的媳妇说,已托给邻居了。李春玉这才放心。
正待起步,马明一旁走过来,见李春玉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就问原由。
听说是吐血,他就吃惊起来,说:“元旦那天镇里加餐,武装部的王部长吃鱼时让一根小刺卡住喉咙,他当即吃了一口木耳,将刺带到肚子里面去了。他以为没事,还喝了几杯酒。可夜里一咳嗽,将血管咳破,就开始大口吐血,到医院一检查,说是晚期肝硬化引起的,已经没办法了。不几天王部长就死了。”
李春玉听了心里很慌。
马二火的媳妇在一旁说:“马明你别说得那么吓人,哪有吐一口血就死人的事!”
马明也觉得刚才的例子说得不妥,就改口说:“那是那是,王部长大吐了三场血后才死的。”
李春玉懒得听他说话,就问:“马明,你有什么事?没事我们就先走了。”
马明忙说:“没别的事,我刚才路过赵二爹的家时,听到他在屋里一声声哭嚎,门闩了,我又不能进去,听动静像是病得很重。”
李春玉听了就要去看看,大家劝她还是先到镇上去看看自己的病,别耽误了弄得像王部长。李春玉叹口气,犹豫了一阵后,还是走下竹床。
几个人陪着她往赵二爹家走去。
赵二爹果然一个人在屋里干吼着,一声声直喊:“赵支书,你救我一命吧,再苦的日子我也想多活几年啦!”
李春玉趴在窗台上,朝屋里叫:“赵二爹,你开开门,我们进来帮你!”
赵二爹听出是李春玉的声音,却起不了床。没办法,李春玉只好叫马二火和马爱国将那门砸开。
进屋后,见赵二爹仰在床上,双手捂着肚子,两条腿在轻轻地动着。见了李春玉,赵二爹躺在床上直摇头。
李春玉问他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赵二爹用手指指肚子。李春玉用手一摸,那肚子胀得像打足了气的皮球。
李春玉说:“二爹,你吃了什么东西?”
赵二爹说:“我把它都吃了!”
李春玉说:“什么都吃了?”
赵二爹说:“你给我的东西。”
李春玉满屋一找,果然那块肉和那条鱼都不见了,只有地上扔着的骨头和刺。
李春玉说:“这么多东西一个壮劳力一餐也吃不了,你怎么能吃得了呢?”
她一边埋怨,一边叫马二火的媳妇去化些肥皂水来。赵二爹家里没肥皂,只好到邻居家去找。
马二火的媳妇将半碗肥皂水端回来,由马二火和马爱国摆弄着,硬给赵二爹灌了下去。
肥皂水刚下肚,赵二爹就哇哇地吐起来。人老牙口不好,吐出的秽物中,不少肉还是整块整块的。
吐完后,赵二爹摸着瘪了的肚子痛哭起来,说:“有年把时间没吃肉了,我原想过个肉瘾,将它们一餐吃了,没想到这好的东西,却被我糟蹋了!这个年,我又是白过了!”
赵二爹一吐,李春玉也想吐,她强忍着。大家见她的样子很难看,就数说赵二爹,要他别再闹,留着一条命好生过日子,等赵支书讨债回来,再给他送些酒肉来。
赵二爹终于不再吐,大家就催李春玉赶快上路。
四个男人在鞋上绑了草绳,不怕雪地滑,走得很快。
李春玉躺在竹床上,身子不停地晃悠。她想起那头没杀死的猪,便认为这身灾病,是猪先生给的报应。
她叹了长长一口气。马二火的媳妇正在旁边走着,听见了,就问她为什么。李春玉将自己的想法小声和她说了。马二火的媳妇马上否认,说上天的报应来不了这么快,猪先生上天告状说不定还没到呢!
李春玉听了更耽心,真是报应倒还好,免得日后一天天地着急。马二火的媳妇想不出话来安慰她。
李春玉在床上翻了一下身,抬她的人没注意,差一点让竹床从肩上滑落下来。李春玉猛的惊出一身冷汗。马二火说她不该乱翻身,这不是家里的床,想动一动,得和抬她的人打声招呼。
出了汗,身上不舒服,李春玉想吹吹风,就将盖在脸上的围巾掀开。一阵凉风刮过来,将眼前的一点光亮吹得连蹦带跳。她擦擦眼睛,那光亮不但没消失,反而更显眼。
李春玉说:“你看到山上有一个亮处么?”
马二火的媳妇知道她在问自己,就说:“我看到那亮处了!”
李春玉说:“我还以为是鬼火,只有病人才能看见。要真是鬼火那就麻烦了。”
马二火的媳妇说:“你放心,我也能看见。那是山上的庙。是一心师傅点的灯!”
李春玉正要说一心师傅好孤单,忽然有了别的念头,就问:“马爱国,你媳妇找到了么?”
马爱国说:“屁,远远近近都找遍了,连根人毛也没看见!”
李春玉说:“我猜你没去庙里吧!”
马爱国说:“去庙里干吗?”
李春玉说:“一心正缺个伴呢!”
马爱国说:“狗日的!一着急,就把这个躲人的地方忘了。明天我一定去看看。”
边走边说。迎面来了几个人。
走在前面的马二火惊叫起来,原来是李春玉的儿子、儿媳和孙子。
大家见面,忙不迭地相互问话。李春玉听说儿子他们没有搭上车,心里很高兴,身上也有劲,便要下地和儿子他们一起回去。大家拦住了她。
儿子、儿媳他们一商议,决定由马二火的媳妇作伴,另外再派一个抬竹床的男人,领李春玉的儿媳和孙子先回家去。其余四人继续送李春玉到镇医院看病。
一路上,儿子跟李春玉讲了搭车的事。
他们三个赶到镇上时,班车已经走了。儿媳不相信班车会提前走。找人问根由,都说是正点开的,甚至还可能晚了十几分钟。她和人一对表,发现自己的手表慢了一小时。她知道是丈夫做的手脚。便朝李春玉的儿子身上发泄,又是打,又是骂,说他不把她娘家人当人,非要找车回县城。
李春玉的儿子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街上纷纷传说,刚才开走的那辆班车,一出镇就翻了,死了三人,伤了二十几个。
不一会儿,死伤的人就抬过来了,样子非常惨,儿媳不敢看,抓着丈夫的手,死死捏着。嘴里不停地说:“老天保佑我们!”
李春玉的儿子不说话,心里暗暗吃惊,若不是马二火这一闹,上了这趟车,那就惨了。
李春玉听后,直谢马二火,弄得马二火很不好意思。
到了镇医院,见翻车摔伤的人还没有处置完,走廊上一块一块的,到处是血迹。
医生护士都很忙,替不出人手来。幸亏碰到镇委会留下值班的一位姓苏的副书记,他认识李春玉,就叫了一个医生来帮忙看了看。
那医生认真地检查一遍,又听马二火介绍了一遍,就说没有什么要紧的,大概是太劳累了,又被酒精刺激一下,食管道的小血管破了,只要止住血,一个月之内,不吃辛辣食物,不喝酒抽烟精神不受大刺激,就没问题。
医生开了一个药方,李春玉的儿子去药房拿药,很少的几样,花了十几块钱。回到门诊病房时,他见王副书记正和母亲在谈话,声音很低。儿子见母亲脸色有些异样,心里忽然有某种预感,不由得有一种绞痛滋味,便想若是母亲真的做了对不起父亲的事,自己该怎么办。
他偷偷地将耳朵贴在门缝上。王副书记说:“不是我胁迫你。老赵今年工作没搞好,镇里想将他换下来,让老马当一把手。我是分管这一片的,我能帮老赵一把,可你得帮我一把!”
李春玉犹豫半天,才说:“正月初四你在家等我!”
听到这话,儿子猛地推门进来,王副书记并不慌张,又说了几句要李春玉安心养病的话后才起身离去。
王副书记走后,儿子把一包药重重地往李春玉面前一放,说:“我不认你这种人做母亲!”
李春玉一愣,说:“伢儿,你别误会,我不是郑东红那样的女人!”
听到郑东红的名字,儿子也一愣。李春玉乘机解释说,马村长早几年就带头响应计划生育号召,结了扎,可他媳妇郑东红上个月却怀了孕。郑东红有个表哥在县委办公室当副主任,她常去他家玩。其实是王副书记从中拉的线,为了遮人耳目,教她称表兄妹的。
这些事马村长都是将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他管不了郑东红。现在郑东红怀了孕,王副书记怕事情闹大了影响不好,就要李春玉初四那天陪着郑东红去邻县一家医院刮胎。并且一定要瞒着马村长。
李春玉说完,要儿子千万不能说出去,连他媳妇也不能吐露。
儿子见事情是这样,就放下心来答应了。
回到家里,已是下半夜了。
马二火和马爱国他们要回去,李春玉一家执意不肯,非要做点东西给他们吃不可。几个人只得领情留下来。李春玉的儿子早就饿了,他陪他们好好吃了一顿,一直吃到天边发白。
李春玉没有吃,她先睡了。儿媳让阳阳给她偎脚,她却把阳阳搂在怀里,睡着时的表情幸福极了。
天亮后,有个党员来报信,说昨夜有三户人家的屋被雪压垮了。
李春玉的儿子喝了几杯酒,脑子不好使,就说他父不在家,让他找别的干部去。
李春玉在房里听见后,就叫那人莫走,隔一会儿便穿好衣服出来,细细地将情况问明。听说三家的人都没伤着,李春玉多少有些放心。
马爱国正在喝酒,一听到雪将别人的屋压垮了,就想起山上那四面透风,一面漏雨的破庙,他怕庙也被压垮,让媳妇遭了殃,赶忙放下酒杯,出门就往山上跑。
马爱国一走,马二火一个人不好意思再坐在桌边喝酒,也说要回去看。李春玉就送了一捆旧报纸给他,让他将家里的楼板糊一糊,布置得像新房一样过年。
他们走后,李春玉和那个报信的党员出门到各家看了看,三口人家样子都很惨,房子垮了没处住,过年时又不能到别人家去打扰,天寒地冻的,只好临时在各人家的牛棚里安身。
牛棚里又黑又潮,又臊又臭,李春玉看了直想掉眼泪。可她害怕影响受难的人家,使他们更痛苦,就强忍着。
看完灾情,在路上,那个党员说:“李春玉,你视察时,真像一个女副总理。你要是接了赵支书的职,肯定比他干得还好!”
李春玉说:“我要当了支书,那不将你这些男人的卵子气歪了!”
这时,他们到了郑东红家门外,李春玉说:“我当女干部,女干部的名声都不好,说好别人也不相信。”
郑东红仍在打麻将,见李春玉进来,正要起身,忽又坐下来,爱理不理地说:“支书娘子大驾光临,我家大门还未升高,你怎么进来的呢,该不是爬吧?”
李春玉冷冷一笑,说:“爬一爬也行,可就是别爬到外人床上去了。”
郑东红说:“那要看是什么东西。是猫别人喜欢,是狗可就要往床底下撵。”
李春玉说:“一点不错,主副书记叫我正月初四到他家去帮忙撵个野种,可能就是一条狗吧!”
郑东红听了大惊失色。
跟在李春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