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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头抬起来望着分拣中心的顶棚,又闭上眼睛想了半天,终于抓住了头脑里那只探头探脑的老鼠——他在医院打电话的时候,好像听到说物资还没有到全。
伍汉康赶紧拿起手机,给江岸打电话:“明天早上8点前要送到江城的物资是不是全部都到齐了?……什么?还有一批物资在新桥县公司做分拣?……你人在哪里?赶紧过来。”
果然还有一批货还没有送到市公司的分拣中心来!
伍汉康给妻子发了个信息过去:“又要开始忙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好的。你忙吧。”
安楚放下手机,内心十分失落。
待产室只剩下她和另一个孕妇了。之前听到每张床传来阵痛的呻吟声,安楚还觉得心烦。现在待产室变得安静了,她倒怀念起刚才人声鼎沸时的气氛了。
这应该是我有史以来过的最孤寂的一个除夕夜了,安楚想着,拿起手机给母亲发了个信息:“战况怎么样?赢钱了吗?”
半天没人回复。安楚准备把手机放下,这时手机又响了。安楚拿起手机来看,是父亲的回复:“刚才上厕所去了。你妈在忙。没事儿,有我守着你呢。”
安楚会心地笑了。都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老爸这个老情人还是靠谱的。
伍汉康从分拣中心看出去,“迅电快递,一诺必达”这八个红色的大字尤为醒目。
为什么这八个大字不立在办公楼的楼顶上,而是孤零零地立在厂区的空地上?为了立这八个字还特地修了个高高的水泥墩,占了一片厂区的面积不说,还显得有些傻大黑粗的难看。
迅电快递公司的所有员工当然知道为什么。这是公司总裁要求的。他要所有的员工不论在哪个角度都能清晰地看到这八个字。
看到“迅电快递”四个字时,员工们要牢记企业的荣誉。看到“一诺必达”四个字时,员工们要牢记自己的使命。
“必达,必达。看来明天是必定达不了了。”伍汉康心中正喃喃着,江岸从仓库过来了。
“还有一批物资是什么情况?”
江岸解释说:“这是客户分两批发的货。第一批货昨天上午进了我们市分拣中心,另一批货是昨天晚上发的,在新桥县还没有分拣完。”
“这都一天了怎么还没有分拣完?”
“他们和我们的情况一样,把加急件当成了普通件了,一直放在仓库里没有分拣呢。”
“那11点钟之前他们能把货送过来吗?”
“没问题。我已经和他们确认过了。”江岸轻松地回答。
“你再确认一遍,确保11点钟准时发车。而且11点钟送来还不行,装车还要花点儿时间,让他们至少要提前15分钟送到。”
“好的。”江岸答应完就走了。
伍汉康虽然交代完,但是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因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事情看不见摸不着,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下的担忧吧。
现在一切顺风顺水,千万别再出什么事情啊?
然而,没过多久他的担忧果然被验证了。
当伍汉康看到江岸和秦川阁风风火火地向他跑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幺娥子又来了。
江岸气喘吁吁地跑到伍汉康身边对他说:“新桥县公司还漏了一些物资在仓库里。”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现在分拣的物资是跟我们一样的。但是这些物资需要跟另一批配套使用。他们的一个仓库保管员准备清点好仓库锁门的时候发现了另一批货。向客户确认之后他们这才知道这是和我们正在分拣的货配套用的,也要在明天8点前送达江城的医院。”
“也就是说我们和新桥县公司手头正在分拣的只是一半的物资?”
“是的。”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的节奏啊。这个问题不解决,真的会死人的。这不是开玩笑!
大家疯了似的抢时间,原本再坚持一个小时就能够解放了。结果现在才告知这才是一半的工作量。
伍汉康知道现在不是了解事情的经过来追责的时候。责任肯定是要搞清楚的,但不是当务之急。
伍汉康拿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抬头对江岸和秦川阁说:“那这样行不行?我们先把已经分拣完的货在11点钟装上车赶在明天早上8点送到。剩下的货晚点儿送到。分批送过去。”
“这样不行。两批物资是要配套用的。光送一批没用。”
“那就这样。让新桥县公司把已经分拣好的先拉一批过来,同时把还没有分拣的配套物资也拉一部分过来。我们把手头上的活儿停一下,集中力量分拣配套物资。先把两批货凑成一车发出去。这样起码明天8点前能送一部分物资过去。”
“看来只能这样了。”
“那快去办!”
江岸走了。
伍汉康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秦川阁,问:“你站在这里干吗?”
“伍总,你还是回办公室去休息一下吧。”
伍汉康叹口气:“这个时候哪里还能休息啊。骆嘉珊怎么样了?”
“她……还好。”
“把她照顾好。”伍汉康把秦川阁的肩膀一拍,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伍总已经知道我和珊珊的关系了吗?秦川阁愣了半天,赶紧回自己的工位继续分拣。
雨又开始下起来了。
………………………………
019 诊室外的沙丁鱼罐头
陆杜乔站的地方若有若无的有穿堂风吹过。她不由得裹了裹红色的风衣。在这个离诊室门口比较远的地方,周遭的人虽然不如诊室门口多,但是依然很嘈杂。
陆杜乔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诊室门口的动静,唯恐错过了护士通知家属的声音。
刚才那个吵吵嚷嚷、愤愤不平的人不知道去哪里了,但别的愤愤不平的人又挤到诊室门口吵吵嚷嚷,让两个护士应接不暇。
陆杜乔对这些人很反感。
来这里的人没有哪一个是闲得无聊才来的,每一个人无论是病人还是家属都希望赶紧解决问题。要么留下,要么离开,唯独不愿待在这里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在一起,你呼吸着我的气息,我感受着你的体香。
那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病毒正在空气中徘徊着。它们已经从一个住房资源比较紧张的宿主身上逃离了出来,正在寻找它们的下一个宿主,一个可以改善居住条件的新的家园。
陆杜乔内心十分焦灼。丈夫并不是突然发病的,前几天身体开始出现不适的时候陆杜乔就有些紧张。不过她丈夫说是在学校里从热的空调房里出来受了冷风,吹感冒了。看看丈夫也的确是像以前感冒的症状,陆杜乔安了心。
然而从昨天开始情况急转直下。陆杜乔对照着病毒感染的症状,越看越觉得丈夫像是感染了病毒。于是动了要去医院查一查的念头。可是又听说医院里人满为患。万一不是病毒感染,跑到医院反而感染了病毒就不划算了。
陆杜乔和丈夫商量了一下,丈夫想再观察观察。这一观察就观察到了不得不叫救护车的程度。
“你莫拦我!我正么着(今天)就是要进去!”诊室门口又出现了让陆杜乔心烦的声音。
又来了一拨人威胁两个护士要往里闯。
两个护士从护士台出来,站在诊室门口拦着。这个举动更是激怒了那几个人,他们伸出手把两个护士一扒,就进去了。
“你不要进去!”一个护士追了过去。另一个护士赶紧回护士台打电话。
打完电话,那位护士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追进去还是继续留在诊室门口把门。
诊室门口大多数是看热闹的人,但也有几个蠢蠢欲动地往诊室门口挤。
“莫挤莫挤,挤么事萨(挤什么挤)!”诊室门口的人问。
“我要进去!”
“护士又没有叫你,你为什么要进去哪?”
“他们都进去了啊。”
“你没有看到护士正在把他们往外头赶?”诊室门口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把进出诊室的路封死了,后面的人想挤也挤不进去。
其中一个人对护士说:“姑娘,我们在这里帮你守着。你快进去把那几个伙计捉出来。”
护士看那几个人果然是在帮她守门,点点头返身跑了进去。
这出闹剧直到几个保安到来才结束。保安把问题解决了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拉了一把诊室外候诊的长椅挡在诊室门口。那几个保安就坐在长椅上守卫,时不时地应对着不期而至的骚扰。
正在乱的时候,陆杜乔感觉到包里的手机震动。她拿出手机一看,已经错过了三个未接电话。
陆杜乔按了接听键:“喂,嘉珊,么事啊?(怎么了?)打了好几个电话。”
“您怎么不接电话啊?”
“太吵了,没有听见。”
“妈妈,您在哪里啊?”
陆杜乔说:“我在舅舅屋里啊。怎么了?”
“你在舅舅屋里?那爸爸呢?”
“他……我不晓得现在跑到哪里去了。你找他有事?要不你打他电话。”
你爸爸被救护车拉到医院里来了,现在情况不明。但是这种事情能对千里之外的女儿说吗?让你打电话也是没人接的。因为他现在接不了电话。
当务之急,只能用这种缓兵之计先拖着再说。
电话里说:“爸爸电话没有得人接。您到底在哪里啊?是不是在医院?”
“当然不是啊。嘉珊,大过年的,怎么能说我在医院里呢?”陆杜乔故意用训斥的语气说。
“我打过舅舅的电话了,他们一家都不在屋里。”
“这……”陆杜乔知道穿帮了。
“您到底在哪里?”对方咄咄逼人。
“我……”陆杜乔的眼泪从眼眶里淌了出来。
一方面丈夫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另一方面又要对自己的女儿保持坚强。所有的一切都得由自己扛着。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哪里还有扛这一切的勇气和毅力?万一……陆杜乔只敢想“万一”两个字,却不敢去想“万一”后面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她用手把眼泪抹了一下,把口罩又拉了拉,强忍着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用正常的语气说,“我现在在医院里。”
“是不是爸爸病了?”
“嗯。”
“他得了什么病?”
陆杜乔把丈夫的症状对女儿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女儿沉默了半天才说:“这样的症状,会不会是现在正在流行的那个病啊?”
“我也不晓得,他说他是吹冷风吹感冒了。嘉珊,你不要担心啊。爸爸已经进诊室了,检查之后才晓得结果。”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你担心有什么用?你放心,出了什么事都不怕。对了,你刚才说你舅舅一家都不在屋里?”
“是啊。”
“今天是除夕,他们不在屋里那到哪里去了?”
“那我没有问。”
“我给他们打个电话问下子。好,就这样,么担心啊。”
电话那头,骆嘉珊放下电话,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自骆嘉珊打电话的时候就一直关注着她的秦川阁见她挂掉电话竟然哭了。赶紧过来问:“珊珊,你怎么了?”
“我爸爸病了。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了。”
“啊?怎么会这样?”
骆嘉珊摇摇头,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
她大哭了几声,突然又发现站在传送带旁哭不太好,只好把眼泪一抹,跳下操作场地,躲到一个背人的地方接着哭。
秦川阁跟了过去。站在旁边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
“早知道这样,我该请个假提前几天回江城过年的。”骆嘉珊接着哭。
“你瞎说什么?江城是疫区。你要是回去了,不是就到了危险地带了吗?”
“可是我的爸爸妈妈都在那里啊。我怎么能放心两个老人家在危险地带。他们要是出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啊?”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江城现在确诊的病例并不多,很多病人检查过后才发现其实只是感冒这样的小问题。都是自己吓自己。”
“都被救护车送进医院了,还能是小问题?”骆嘉珊情绪很乱,可是逻辑思维能力一点儿也不乱。
作为男人,理应逻辑思维能力更强的秦川阁其实用意并不在于用推导论证的方式来证明骆嘉珊的担心是不必要的,他只是想让骆嘉珊分分心,让她不至于过度伤心。然而,现在的骆嘉珊却是处于辩证思维的逻辑漩涡中向下快速沉去。
“怎么啦?”有个人过来问。
秦川阁回头一看,问话的正是伍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