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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简哗啦落满一地,众谋士一时噤语。
这时忽有一人开口道:“殿下,属下觉得大王子被立为储君已是目前难以改变的事实,然只要大王子尚未登基,那么殿下都还有机会扳回来。”
“哦?”厉骁看向说话之人,模样实在太普通,以至于他一时叫不出这人的名字,“你说说看,本王还有什么机会?”
“论长幼,殿下不及;论声望,殿下亦不及。然决定最后胜利的,往往不是这些,而是……兵权!”
“兵权?”厉骁眼睛一亮。
那人点头继续道:“原本若戎臻王不参与进来,殿下大可控制王城周围的禁卫军,以殿下母妃家族的势力完全可以做到这些。可是如今出现了变数,戎臻王的主要兵力虽然不在王城,但他在这里的影响力也不可小觑,若真与大王子联合,殿下几乎毫无胜算。与其等着最坏局面的来临,殿下不如先一步做出布局。”
“如何布局?”
“如今虞、幽、景三国正在交战,吾国虽然采取观望策略,然未必不能从中取利。”
“如何取利?”
“那就是加兵远安。此地位于三国交界,易守难攻,殿下若主动请缨,驻守此城。那么,一来可以拥有更大的兵权,二来也可获得战功,增加军中威望。如此一来,即便大王子被立为储君,将来也未必能坐上王座。”
“那么巫越呢?他若支持厉宸,本王即使有了兵权恐怕也难以抗衡。”
“殿下忘了吗?戎臻王有自己的封地,不可能驻守王城,王上也不会让他带重兵来此,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一旦殿下控制了大局,又有重兵在手,如此又何惧其他?”
厉骁摸了摸下巴,眼中精光闪烁。
“你们觉得这个提议如何?”他问向其余人。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大多数表示赞同,毕竟兵权是厉骁能获得的最大筹码。
见众人都未反对,厉骁一拍桌案,大喝:“好,就这么定了。”
末了又问向刚才出谋的文士:“你叫何名?何时入府的?”
“属下江冉,三年前便已入府。”
“好,江冉,以后你就是本王的一等谋士,随本王一同前往远安。”
“诺。”
其余人开始热烈讨论请战的事宜,却未曾注意那名叫“江冉”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次日,墨非正准备去选马时,木奚却递了一封用帛书写的信件过来,展开一看,赫然写着:未时奇秀楼,卫文仲。
是卫宣相约。这么说起来,自那日一别之后便再未见过,墨非曾受其不少照顾,确实应该好好感谢一番。于是她让木奚找人回了个信,表示会准时赴约。
因为有了约会,墨非便没去选马,只是在房中研究书简。
待到午饭过后,她带着木奚一同去赴约。
本来她想只身前往的,但对位置不熟,所以只好带上木奚。
有木奚带路,两人很快到了奇秀楼。这是一座古朴雅致的两层楼阁建筑,墨非一入内便有小二过来热情招呼。
显然卫宣之前已经提过,所以墨非只是说了个名字小二便带着她来到二楼雅间。
推门而入,这是一间古意盎然厅房,雕花案几,双耳净瓶,青铜香炉,祥瑞屏风……处处透着一个“雅”字。
卫宣正端坐在窗边,见墨非进来才起身相迎。
“多日不见,浮图精神甚好。”
“先生的风采也更甚从前。”墨非注意到他并没有带闲子,于是便让木奚去门口候着。
两人坐定,煮茶叙旧,浅谈着前些日子经历的一些事情,有感叹,有后怕,也有感怀。
茶喝过半壶,卫宣忽然问:“浮图为何会选择戎臻王府?”
此问一处,原本和谐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墨非早知道卫宣会问这个问题,只是没想到这时才问出口。她心底琢磨了一下,回答:“大概是……一种缘分吧。”
第一卷:声名鹊起 下棋
“缘分?何解?”卫宣疑惑。
对了,“缘”是梵语,这个时代还没有所谓因缘际会的说法。
墨非回答:“还记得我给先生抄写的心经吗?那是佛教经义,而‘缘’之说便是一种佛语。佛语云:世间万物皆因缘而生,因缘聚则物在,因缘散则物灭。浮图能结识先生是一种缘分,后来先生投入大王子府中,受先生影响,浮图亦准备前往,然而因缘际会,巧合使然,浮图先遇到了戎臻王。”
卫宣愣了愣,忙道:“既然如此,浮图起初应该尚有转投的余地啊!”
墨非喝了口茶,淡淡道:“转投?为何要转投?”
“缘分一说固然巧妙,然这是关乎自身未来的选择,浮图怎能尽由天定?况且你原本便是想入大王子府的,虽不知你如何先结识了戎臻王,但这却并非你所愿。而且戎臻王太过冷傲绝决,虽是国之猛将,却不是好主公。他待人严苛,杀罚由心,浮图你入了他府,岂非整日提心吊胆,难以一展其才?更有甚者,将来若不小心冲撞了戎臻王,性命都难保。”
“若浮图现在弃戎臻府而去,那才是性命不保。”墨非可不认为巫越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与其游移不定,不如随遇而安。”
“或许文仲可以请大王子……”
墨非打断:“浮图的老师曾经给浮图讲过一个故事,先生有兴趣听否?”
“……请讲。”
“有一名年轻学子准备离乡远游,临行前拜见族长,请求指点。族长给他写了三个字:不要怕。然后对他说:‘人生秘诀有六个字,今日先告诉你这三个字,供你半生适用。’待三十年后,当年年轻的学子已届不惑,获得了一些成就也多了很多烦忧,他回到家乡,又去拜访那位族长。可惜族长已过世,其家人拿出一封密信告诉他:‘这是先生生前留给你的,他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那名学子这才想起,当年族长只给了他人生一半的秘诀,还有另外一半未曾告之。于是他打开密信一看,上面赫然又是三个字:不要悔。”墨非平和地望着卫宣,“先生,可知浮图之意?”
“不要怕,不要悔……”卫宣喃喃自语。
浮图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天空上漂浮的云朵,恬静淡然。
“真的能做到不惧不悔?”卫宣问。
“先生是否又能?”墨非反问。
两人皆沉默,室内只余下淡淡茶香萦绕。
在这乱世中,局势每天都在变换,没有人能预见自己的未来,也许名动四方,也许惨淡收场。谁人又能肯定自己一生都不会出错,不会害怕,不会后悔?
卫宣看向眼前这个少年,端坐如山,气度如渊,脑中蓦然浮现四个字:名士之风。
他遗憾:“良璞授于贱工,器之陋也;伟才任于鄙识,行之缺也。”
墨非答:“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
卫宣慨然而笑。
两人于是不再谈此事。
看了窗外的天色,墨非起身行礼道:“昔日文仲对浮图多般照顾,浮图在此谢过。”
卫宣忙起身回礼:“浮图客气了,文仲还受过浮图的救命之恩呢。”
“如此,浮图就此告辞了,以后有机会再煮茶畅谈。”
卫宣摇头:“今日一别,恐难再见,浮图保重。”
“文仲亦是。”
刚走到门口,卫宣的声音又传来:“今后各为其主,然初衷不改,友谊依旧。”
墨非顿了一下,点点头后便带着门口的木奚缓步离去。
就在墨非离开不久,从屏风后走出一名男子,贵气俊雅,赫然便是大王子厉宸。
“殿下。”卫宣朝他行礼。
厉宸望着门口,一脸遗憾:“可惜。”
“殿下适才为何不现身?若由殿下亲自招揽,浮图必然能被说动。”
厉宸笑道:“文仲未见‘他’随身带着巫越府中的下人吗?仅此一点,便可看出‘他’的意思。”
卫宣恍然。不得不说,有时候聪明人心思就是多……
厉宸又道:“这次来虽未招揽到一个人才,却也并非毫无收获,那个故事却是不错。”
“殿下说的是,文仲认识‘他’这么久,也是昨日才知道他擅长用故事说理。”
“这次巫弟算是招到了一个人才,但愿他善待于‘他’,将来……”
将来如何厉宸并未再说下去,但卫宣大概能猜出来,将来天下都是大王子的,浮图亦是。
回到住处,墨非一下扑到床上,对着有些目瞪口呆的木奚说:“我累了,晚点再叫醒我,晚膳也迟点吃。”
木奚点头告退。
墨非这一觉睡得很是舒服,竟然就这么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清晨才起来。
她抱怨:“木奚,为何晚上都不叫醒我,晚饭没吃我现在可饿坏了。”
木奚有些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小奴叫过了,但公子睡得太沉,小奴如何唤也唤不醒。”
“哦。”墨非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自己会睡得跟猪一样。
饱饱地吃过木奚准备的饭菜,墨非又折腾着木奚烧了一桶热水,清清爽爽洗了个澡,把昨天没做的补回来。
穿好衣物,墨非这才让木奚带着她去找鄢乔,该选匹马了。
虽说她骑马的次数不多,但以前总算是学过一段时间,基本驾驭之术还是会的。但是当她把选好的马牵出来之后就有些纠结了。
她怎么忘了,这个时代的马没有马蹬!
没有马蹬,以她笨拙的身手,估计连上马都困难。
墨非面无表情地看向鄢乔:“鄢主事,今日暂时先不练习了,浮图还有些东西要准备。”
鄢乔疑惑:“有何要准备的?告之鄢某即可。”
墨非想了想道:“请鄢主事稍等,待浮图回去把图样绘出,再请鄢主事找人打制。”
需要打制的东西?鄢乔带着疑问离开。
墨非立刻回到屋里,拿出一张白帛,细细地绘制起来。
马蹬是骑马必备,有了它便能更好的控制平衡,也能更方便双手对武器的使用。马蹬可以说是匈奴最伟大的发明之一,虽然构造简单,但作用巨大,起码能提高骑兵三成的作战力。
图案画好之后,墨非让木奚将它拿给鄢乔。木奚是看不懂这是什么,但鄢乔不一样,只看了一眼,他立刻就明白这个东西的意义,于是他将之呈给了巫越。
巫越可是名震天下的黑铁骑将军,从小就在马背上征伐四方,自然知道御马时会遇到些什么困难和滞碍,而眼前这个小小的马蹬,却让从来冷情的他都不由得兴奋起来。
虽然那个少年已经给了他不少惊喜,但不得不说,‘他’身上似乎还藏着无数的惊喜,只待日后慢慢发掘。
“去,多打制几副,这次本王带来了百名骑兵,那……就打上一百多副,让这些骑兵先试用一下。”
“诺。”
墨非虽然知道马蹬的重要,却没想到会给巫越带来多大的冲击。
在将图纸交出去之后她便没再多想,只是马蹬没做好之前,她都没法练习起码,只能继续研究书简,偶尔也会出门逛一逛,了解下这个时代的商业民生。
两天后的一个午后,墨非没等来自己的马蹬,反而等来了巫越的召唤:请她去书房下棋……
下棋……想起上次巫越问过她会不会下棋,难道去封地真的需要会下棋?
抛开这奇怪的想法,墨非随着仆人徐徐走进了书房。
此时巫越已经坐在了内间的桌案边。
墨非行礼问安。
巫越示意她坐,她也没推辞,自然地就坐在了他对面。
巫越看了“他”一眼,在抓棋之后,两人的棋局便开始了。
庆幸这个时代的围棋规则和原来世界差不多,只是行子颇为古式。
墨非的棋艺虽然不太精,但好在以前经常看导师和别人对局,她的导师是个围棋高手,往往会有妙招,每次棋局完后还会给她讲解,所以她的优势是剑走偏锋,出其不意。
巫越白子先下。
这个时代的围棋执白先行。
墨非见他一字落下,心神仿佛又回到了和导师对弈时的情景,一旦拿起棋子,心中就平静一片。
她执棋落子,棋子落下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
巫越眼神一闪,墨非执子的姿势标准而优雅,黑色的棋子在“他”修长而白皙的手指间仿若带着灵气。
围棋,此时还只是贵族间的娱乐,尚未大面积地流行起来。但看“他”的动作却有种习以为常的从容,看着十分的赏心悦目。
受其吸引,巫越原本准备要说的话,都暂时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