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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道,有所得,必有所失,即便如此,也是值得的,曲仙子,你心怀苍生,岂不知其中轻重?”
李伯阳一番语重心长,苦劝曲轻罗。
曲轻罗清冷高远的双眸中,竟真被他说得隐现迷茫动摇之色。
就在此时,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江舟那天在牛家庄所诵念的《悯农》一诗。
还有所写的那两部《九丘》。
“天理循环若转车,有成有败更无差;往来消长应堪笑,反覆兴衰若可嗟……”
曲轻罗喃喃念诵着《九丘》中所写的几句话,连连摇头:“不对,不对……”
“这样是不对的……”
她目光一定,不见迷茫,再无动摇。
挥动云袖,四玄玉鉴盘旋起舞,绽放无穷宝光。
“曲仙子,何苦来哉?”
李伯阳摇头叹息。
却没有出手阻止。
天命如棋,大势如水。
不是一句空话。
他知道曲轻罗此举不过是徒劳枉然,根本不必他出手。
留在这里,反而是念在两教情谊,想护她周全。
以免她受天地反噬,重伤之下,恐为人所趁。
灾劫之后,必要救难。
那些小门小派便盯着这些小善小功,争夺之下,曲轻罗也难免受到牵连。
李伯阳一声叹息,朝下方洞庭湖边一处山崖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所看之处,正是江舟藏身所在。
江舟也察觉到李伯阳目光。
却也没有在意。
曲轻罗呕血之际,他就差点忍不住。
不过这稍一迟疑,倒让他听到了李伯阳后面那一番话,听出了一丝端倪。
这突如其来的大水,背后果然藏着令人生畏的隐情。
天命如棋,大势如水……
仙门……真是好大的一盘棋啊……
江舟看着曲傻子那全力舞动云袖,御使仙宝的模样,周身气息已经越来越滞涩,目中神色变幻。
心念一动,太乙五烟罗罩身,掩去周身气息,也隔绝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具幻梦身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化身一袭月白僧衣,飘然踏空而上。
“阿弥陀佛!”
李伯阳忽闻一声佛号遥遥传来。
低头一看,湖边一处山峰上,出现了一位身披月白袈裟的年轻僧人,临崖而立。
脸如斧凿,眉目如画。
一身气息晦涩,竟难以看破其修为。
却周身隐现祥和,头顶隐隐有金色佛光显现,福德之气竟凝聚成轮,环绕佛光。
竟如同一轮七彩日轮,宝相庄严,令人难以直视。
不由心中一震。
如此天下仅见的年轻佛门高僧,他竟不识?
不仅是他,隐在云层之中的众多仙门真修,都目露奇光。
忍不住朝一方看去。
那里是一群站立在一片金色祥云上的大梵僧人。
天底下的佛门之中,能出如此人物的,想来也只有大梵寺了。
只是一众大梵僧人也是面面相觑,都不知此僧从何而来。
听他所说,竟也要学那曲轻罗不自量力,逆大势而行?
众人虽有好奇,却未曾有人出手相阻。
如此天灾,非人力可为。
别说他有没有能力阻止这场灾劫,即便有,那又如何?
此灾原本也非他们之意,不过是怕天命反噬,无人敢出手,正好顺势而为。
若能有人以身担当,免去江都万民之劫,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不过,对于此事,也没有几个人抱有希望。
却也仍满心好奇地看着。
只见其扫过下方遭受大水肆虐的民众,目露慈悲不忍。
“万相本无,众生皆苦。”
“我佛慈悲,普渡众生。”
僧人一手竖胸,朝曲轻罗和声道:“女施主慈心如舟,小僧便来助你一臂之力。”
言罢,便见其盘坐峰头。
一手合什,一手结印,口中诵咒:“甘露之泉,涤除凶秽。”
“杨枝轻洒,普散愁团。”
“我今持咒,洁净周全。”
“伏波!”
“分水!”
一手当胸劈出。
令众仙家弟子震惊的是,底下自各处河道狂涌倒灌入洞庭湖中的大水,竟然应声倒流而回。
偌大的洞庭湖也缓缓自中间一分为二。
一条巨大的水壑出现其中,淹没两岸的大水尽皆往壑中倒灌而来。
江都城中浸漫的大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即便是天下下落的豪雨,也如有灵性一般,纷纷避开了江都城,打着飞旋,落入各处河道、低洼之处。
就像是有一位看不见的神灵,在号令着天地间的水精。
“好厉害的神通!”
云层中的众仙家真修纷纷惊呼。
以他们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僧人所使的是某种御水神通,竟能御使天地间的水气元精。
不过,虽非以无边法力强御大水,能令整个江都城的水精都依令而行。
此等法力也堪称恐怖。
就不知他能坚持多久?
第四百七十六章 劫噬
“可惜了。”
云层中,有人叹惜道。
其余人也大多是心有戚戚。
虽然此僧神通惊人,心有慈悲,令敬佩。
能以无边法力强改今日水势的人不是不存在,还为数不少。
可纯以神通而为,天下间除却受了敕封,司掌大川江河的龙王、水神,恐怕没有其他人能做到。
但又如何?
所谓神通不敌天数。
你便是阻得一时,又能阻得多久?
这劫不落下,终究是不会消停的。
即便是那始作俑者的前朝余孽,想中断此劫,也是不可能。
众目睽睽,旁观坐视。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叹道:“那位曲仙子怕是也要殒落了……”
“不会吧?再怎么说也是九天玄母教圣女,此番诸教共商,玄母教亦为主事一方,怎不知其中内情?她敢如此,定是有所依仗。”
“说得也是,玄母教传承万载,底蕴深厚,也未见得抵不过前祀那点残存天命之噬。”
“即便她用四玄玉鉴此等至宝相抵,逃得一命,也难逃根基大损。”
“此般行事,自断仙途,未免不智。”
“……”
“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之际,忽闻惊呼之声。
果然便见下方曲轻罗动作猛一滞,从空中坠落下来好一段距离,四玄玉鉴至宝护主,如长龙舞动,卷住其身形,才堪堪稳住。
却是脸色苍白,七孔溢血,极其可怖,几不见那出尘的神女之姿。
看得一部分人心有戚戚。
若他们此前忍不住见苍生历劫,冲动出手,此番遭受劫噬的便是他们了。
他们可不比玄母教家大业大,万无一丝可能抗过劫噬。
只可能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曲仙子,够了,住手吧。”
立在曲轻罗左近的李伯阳目露不忍道。
“你再执迷不悟,天命反噬之下,纵有四玄玉鉴护你,也绝无幸理。”
曲轻罗却未曾理会他,反倒是朝山峰上的僧人看去。
目中闪过一丝疑惑。
别人认不出,她曾与江舟朝夕相处,岂能认不出这和尚所使的神通乃是江舟曾经数次在她面前展露过的伏波仙术?
李伯阳见她不语,仍一意孤行,不由叹了一口气。
只好暗暗提起心神,待对方不支之际,强行出手将其制住。
虽难免有劫噬蔓延到自身,但到他身上,最多也不过百之一二分,以他的能为还不至于抗不住。
天命反噬!
江舟心中一震。
此时他哪里还不明白?
难怪他冲动想要出手之际,心中愈发跳得厉害。
不是因为这场水患,或者说,并非仅仅如此。
真正令他心跳如雷的,是李伯阳所说的劫噬。
那具幻梦身施咒之时,那种笼罩在头顶的危机感,更是凝而不散。
这是劫运在积蓄。
他做得越多,劫蓄越多,到时暴发出来的反噬就越重。
思及此,江舟不由大为庆幸。
在出手之前,留了一个心眼。
不是他目光有多长远,智慧多么通达。
也不仅是因为心中警兆。
而是他修行至此时境界,早非之前一无所知之辈。
很清楚修行之道,非只独善其身。
只修法力,不参道行,无善恶是非功过,到头来必然是一场空。
甚至根本走出去。
无论是善,是恶,是是,是非,是功,是过,总要有一个选择,这是修行之道。
无道何行?
仙门正道,既称一个“正”字,已经代表他们的“道”。
偌大的仙门,真的只有曲轻罗一人心念天下,慈悯苍生?
江舟不信。
人性有善就有恶,仙门也一样是人。
且不谈善恶,只说得失。
洪水肆虐,祸及苍生。
这是天大的善功,真就无人动心?
除非有什么原因,令他们不敢出手。
或许,这是因为水灾本就是他们一手导演。
也或许……
出手的后果他们无法承担。
连这些人都无法承担,江舟也没有这么铁的头。
并没有一时冲动,就冲了上去。
而是化出了这具幻梦身。
只是留给自己一个进退的余地。
一可防后患。
二来……
天地如棋……他们既将天地作棋盘,苍生作棋子,他若是陷进去了,无论愿与不愿,也沦为了棋子。
此时幻梦身承受的反噬,也说明了他这个心眼留对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
念头一起,江舟突感心中猛地一跳。
便见他那具幻梦身猛地一震,吐出一口血来。
此时云上众人的目光,也难免不聚集在他身上。
“这位大师,天命不可逆,否则厄难难逃,大师如此道行,实在是……可惜了。”
此僧道行确实令人敬服。
但天命岂是人力可抗?
他行此逆天之事,非但一身道行烟消,性命难保,便是这灾劫也是无法阻止。
伏波分水,最多也不过是缓过一天半日。
待水势积蓄,反而会暴发更大的灾劫。
李伯阳也不由看向峰上那僧人,叹道:“和尚,此时你也该明白了,你虽有仙术,但此劫乃天命所现,强行逆改,必遭劫噬,你不怕吗?”
这僧人道行之高深且不说,他头顶的福德之气之浓郁,证明此僧确是得道高僧,慈悲为怀之大士。
这才是真正难得。
是以李伯阳才不忍见其殒落,一再出言劝阻。
“阿弥陀佛……”
江舟峰头那具幻梦身低喧佛号,却是面现慈悲之色。
仿佛大劫临头,仍不为所动。
这般定力,实力诸多仙门真修动容不已。
但他们哪里知道,即便遭劫噬,江舟也不过是损了一具幻梦身罢了。
江舟此时虽与幻梦身心神相连,气机感应,受劫噬所动,本体却并未受到伤害。
这也证明他这一步走对了。
不过江舟也是心惊不已。
这梦幻泡影神通,真的是强得离谱了。
竟连“天命”都能骗过,能代他应劫……
劫运反噬之下,幻梦身已经到了溃散的边缘。
身躯竟然在虚实之间变幻。
李伯阳等仙家中人看得心惊。
却没有多疑,只以为这是他所修大法神通所致。
只是其身上气息急速消退,已经明白地告诉他们,此僧已经撑不住了。
李伯阳不由大声喝道:“和尚,住手吧!”
他正待出手,同时将曲轻罗与这僧人制住,护二人一命。
第四百七十七章 舍身
却见那僧人忽然抬头,面对头顶劫运,听闻李伯阳喝阻,只道了一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李伯阳心神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峰头上那僧人。
不是此言有什么大法力、大神通。
而是他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如八方巨海一般无物不容的豁达,如佛门经典中的佛陀一般的无量慈悲。
不仅是他,云层上众人也是目现惊震。
江都城中那些忙于救灾的那些高人,也不由朝这边看来。
他们虽在救灾,却不代表没有留意到云层之上的仙门弟子。
只不过灾劫之前,加上有种种顾忌,还来不及与他们算账罢了。
峰头上那个以神通分水,为他们分去大半压力的和尚,自然也在他们关注之中。
一句话,人人可说。
但有的话在第一个人说出口前,那是无论如何也无人能想到的。
错非真有如此大慈悲、大智慧,又岂能说得出这般话语来?
不提他人,此时就连江舟自己都惊了。
他原本只是仗着幻梦身代他应了劫,舍了这具幻梦身在所难免,索性就把戏做足些。
但也许是这句话出口,令他有了某种莫名的明悟。
也许是劫到临头,也是机缘天降。
江舟如醍醐灌顶,福至心临,往日熟读过的一些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