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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教弟子无方?”
帝芒似是奇怪道:“李卿,你何时又收了弟子?朕怎的不知?”
列位百官之首位的李东阳,听闻自己被弹劾,却并无焦急恼怒之色。
反而神色如常,似乎被弹劾的人不是他一般。
此时圣意垂询,才抱笏出班:“启奏陛下,臣近日并未收授弟子?”
帝芒语声更显诧异:“既是如此,你说的又是谁人?”
他问的自然是那弹劾的言官。
那言官对李东阳怒目瞪视一眼,才道:“陛下,正是庶吉常士,阳州江都士史,江舟!”
“江舟?”
帝芒念叨了下,才道:“这倒奇了。”
“朕倒是记得此人,仪容端正,文武兼修,虽是有些稚嫩之气,锋芒稍显,毕竟年轻,也是人之常情,”
“却颇知大义,也知理晓礼,可不像你说的这般啊。”
那言官梗着脖子道:“陛下,臣不识此人,不知其本性真伪,只知臣所言,句句属实,无半句虚言!”
“阳州太守府,刺史府,六府台,皆有弹劾此人奏疏呈至,请陛下过目!”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叠奏疏,双手举起。
鱼玄素回头看了一眼,得到示意,便走下玉陛,接过奏疏,呈到了帘前。
帝芒伸手取过。
金殿一片沉寂,帘后响起一阵沙沙的纸张翻动之声。
过了片刻,奏疏又从帘后递了出来。
“李卿,你也看看吧。”
李东阳施礼道:“回陛下,不必了,臣已经看过。”
“哦?”
帝芒奇道:“这可都是弹劾你那弟子的,刺史府、太守府、六府台,还有江都十数位上卿、公侯,都上了疏,都是历数你那弟子之罪,”
“这些罪,条条桩桩,可都是重罪,若是真的,朕非但要问他的罪,李卿你可也是要受牵连的。”
李东阳知其之意,神色不改道:“陛下,臣为宰辅,有辅佐陛下治天下之责,先为陛下筛阅奏章之权,臣确是可将此些奏疏扣下,”
“但臣问心无愧,退一步说,臣纵然有罪,也当由陛下圣裁,岂可滥用职权,以谋私利?”
“哈哈哈哈!”
帝芒大笑道:“李卿果然不愧是朕的宰辅,有此大公之心,朕何忧之有?”
话锋一转,又道:“黄周,朕虽赐尔等虽御史风闻言事之权,却也不可如此轻言轻信,下去吧。”
那叫黄周的言官浑身一震,身形摇摇欲坠。
帝芒的声音却已再次响起:“退朝罢。”
……
江都。
江宅。
“……这就是史、朱、王、谢,江都四大高门。”
梅清臣喝了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嗓子,目光炯炯,看向江舟,似要看他听完自己所说的这些,是何反应,又敢不敢继续扣着朱双明。
他这次亲自上门来,就是想为江舟述说其中利害,斟酌权衡。
仅仅是这几天,不仅是他,连江舟自己,也都感受到了一丝画自各方的压力。
连襄王昨日都邀他过府饮宴,虽没有明说,话里话外却都在劝他,让他不要太过较真。
江舟没有理会梅清臣,两指捏起,轻轻捻动。
想着梅清臣所说,不由笑着念道:“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梅清臣听在耳中,不由奇怪:“江大人这是何意?”
他也是文人,自不难听出这几句话中之意,倒是有些像在说那四家的富贵权势,可是其中有些东西却不明不白,陌生的很,而且也对不上号啊……
江舟笑着摇摇头:“心有所想,随口一说罢了,梅大人不必在意。”
梅清臣与他详述的江都四大高门,史、朱、王、谢,其隐在文人清风高洁之风骨、雄深雅健之文章下,是何等滔天富贵、权势。
官场之上,门生故旧,盘根错结,散布朝堂天下,无处不在。
民间,营生经济,遍布大稷四方,通达夷狄蛮戎,远及四海。
朝野,仙门,天下,市井,绿林……
这般富贵权势,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倒令江舟想起彼世那部巨著中所述,很巧,同样也是四家。
虽是大有不同,但其富贵、权势,何其相似?
这些话,倒不足与外人道。
第六百二十九章 龌龊
梅清臣见江舟没有解说的意思,也不在意,只是嘀咕了几句“若是换几个姓,倒是将那四家写得再贴切不过”,便转而正色道:
“玉京那边有消息传来了,两日前,有御史言官在金阙之上,弹劾了令师东阳先生。”
“弹劾老师?”
江舟先是一愣,念头一转便想通了。
他在那些人眼里,依然还只是个小辈。
对付一个小辈,无论成与不成都没有什么意义,反而会被人耻笑以大欺小。
倒是借着他这个由头,对付他的“老师”,当朝太宰,才是正事。
捎带手的,也把他这个“小角色”给整治了。
啧,真打的好算盘。
不过本真人就这么没牌面么?
江舟有点不爽。
梅清臣笑道:“还好陛下圣明,并没有听信谗言,斥责了那言官,这时候,那人应该已经被贬官罢职了。”
帝芒的斥责,有时候可是是轻飘飘的一句无谓的话语,有时候却是能要命的利刃。
那言官已经算是好下场了。
“不过,此番虽有惊无险,但江大人应该知道他们的权势了吧?”
“这才几天?已经有人在朝上为他们奔走用命,亏得有冢宰在朝,极得陛下信重,不然此刻被下狱的应该就是你我了。”
梅清臣将这次当成了李东阳在朝上斡旋的结果。
心中暗道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朱家是必然不会轻易善罢干休的,江大人,你打算如何应对?”
江舟奇怪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禀公办理,无罪就放,有罪就判,难不成还能冤枉无辜不成?梅大人,我江某人向来奉公守法,于法不合的事,江某是从来不干的。”
“……”
老子信你个鬼啊!
梅清雅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但回头一想,似乎也没挑出什么毛病来。
这个小子,虽然自入江都以来,闹出不少风波,但仔细想想,好像都不能说他的不是。
他每一步都踏在法、理之上,从未僭越一步。
最重要的是,他手握圣祖金敕。
肃靖司空守着这一宝贝,却几乎无人能握起。
偏偏他却可以。
“如朕亲临,先斩后奏”八个字,可不是什么虚言。
这小子握着这东西,加上他的性子,简直就是个螃蟹,可以横着走,没理也是有理。
当然,前提是要经得住事后的反噬。
“公子。”
这时,纪玄走了进来。
朝梅清臣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哦,江大人,本官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司里还有公务,要不这就告辞了?”
梅清臣抬了抬屁股,却没有离开椅子。
江舟眼皮一翻,道:“说吧,梅大人是自己人,不必避忌,是不是打探到结果了?”
“呵呵呵,江大人盛情难却,那梅某就再听一听。”
梅清臣颇为受用地把屁股挪了回去。
纪玄垂手道:“是。”
“公子您命仆去打听的那个歌女,姓王名兰。”
“是开州荥县人,仆派了人到当地打听过,荥县曾有一家富商,姓王,做的是茶叶生意,家资以千万计,乃当地富贾,”
“不过,十多年前,王家人便突然消失了,家中资财也在一夜之间不见踪影,”
“仆多方打听才知道,那王家在十多年前,身携数百万巨资,客商于阳州,”
“荥县中人,也是自此之后,再没有见过那王姓茶商,就连其家中妻女,也在那茶商行商江都后的几个月,便不见踪影,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有传言说,那茶商是在阳州遇上了强匪,遭了不测。”
梅清臣听到这里,对江舟道:“歌女?可是你与虞都尉在当月楼所遇,让朱良起了歪心的那个?”
江舟点头:“不错。”
梅清臣诧道:“江大人为何要查此女?难道此女还有什么古怪不成?”
江舟没有立即回答,朝纪玄问道:“你是怎么打听到她的来历的?”
纪玄道:“王兰已在当月楼卖唱一月有余,她来时并未隐瞒身份,仆到当月楼中一问便知。”
“一个多月了,也不隐瞒身份……”
江舟寻思着:“这么看来,她是有意让咱们知道了。”
纪玄道:“仆在探查之时,颇为顺利,确实像是故意让人知道。”
梅清臣没有得到回答,但他是个心轧通透的人,仅凭江舟和纪玄这几句对话,就推断出了一个大致。
忍不住道:“江大人,你的意思是,朱良遇上此歌女,甚至是江大人到朱家拿人,都是这叫王兰的歌女所设计?”
“可这是为何?她图什么?”
这令他很不可思议。
先不说江舟,朱家是那么好惹的么?
这般算计朱家,就不怕死得很惨?
江舟道:“财帛动人心,不出意外,那个茶商的死,和朱家有关。”
“财帛?”
梅清臣微一转念,数百万资财,确实是足以令人疯狂。
就算是朱家,为此动心,杀人夺财,倒也不是不可能。
“若真是如此,倒也是个至孝之人。”
以一女子身,为报父仇,敢对朱家这等权贵下手,而且还真让她做到了这一步,着实算是了不起了。
“江大人,若真是如此,你打算怎么办?”
江舟笑道:“她这是故意给咱们递来刀子,若是用,岂不浪费?”
江舟估计,朝上告黑状,帝芒不知出于什么盘算,没有理会。
朱家等人定不会罢休。
下一步,肯定就是直接针对他本人了。
若是普通人,或许就直接“解决”掉就了事。
但对江舟这样的人,用强那是自找没趣。
别说能不能办到,就算让他们侥幸成功,又得付出多大代价?
反正江舟是不怕对方来硬的,反而很期待他们这么干,那倒简单了。
但江舟的目的,也并不是朱家,而是找到那个“幕后黑手”。
在此之前,倒是不妨和朱家斗一斗。
文人最擅长的是什么?
自然是一条三寸之舌,一柄生花妙笔。
纸笔喉舌,口诛笔伐……
有的时候,比真刀真枪更伤人、更可怕。
说白了,就是操控舆论罢了。
这对江舟来说,毫无新意。
当下道:“老纪,你继续出去探探,这朱家家大业大,其中龌龊,怕是不止这么一星半点,我倒要看看,这个‘礼义传家’的怀右朱,究竟当不当得起民这四个字。”
梅清臣看着他脸上的笑在,不知怎的,背后起了一丝寒意。
这小子……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阴啊。
第六百三十章 民意如水
“酷吏!”
“放了朱博闻!”
“酷吏构陷罪名,陷害忠良,毁我儒门声誉!实为当世大贼!”
“今日若不放了朱博闻,我等就站死在肃靖司前!”
“史笔如刀,尔等今日所为,当受后世千秋唾骂!先圣有灵,也必不容尔等,江贼亦必遗臭万载,不得好死!”
“……”
肃靖司前,黑压压一片人群拥挤,其数怕不有近千。
个个义愤填膺,面色通红。
这些人,大多都是些身着儒袍,头戴方巾的学子。
竟是上至古稀,下至弱冠,兼而有之。
这些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文人学子,此时却是愤怒难当,口吐恶言。
将他们所能想到的恶言都骂了出来。
仿佛如此就能将里面的人骂死了一样。
朱博闻就是朱双明。
朱双明虽没有在朝上,却是有着一个“博闻师”的官衔。
相当于人皇身边的近侍、参谋。
品级不算高,却也不低。
而且只有深得人皇亲信之人方有可能居此位。
可谓是位不高,望却重,权也重。
肃靖司衙门前,上百巡妖卫站成几排,面色如铁。
这些学子汇聚之势,固然不弱,其口中言辞也十分锋利。
但在这些百战精锐之前,却还有些不够看。
若非上面严令,不得伤人,恐怕这些文人学子挡不住他们几个来回的冲杀。
司衙中。
江舟和梅清臣、虞拱等人站在一处阁楼上,看着衙门前乱糟糟的一幕。
“大人!”
“这些酸腐之辈太过可恶!您就让属下出去给他们一个教训吧!”
冯陈禇卫等人听得那些恶毒谩骂,都是暴怒不已,强行按捺着冲出去的冲动。
“江大人,你可别冲动啊,这些文人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