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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香拜拜的时候,谭淑珍想到,老贵虽然像戏台上的人,可是,他们以前一起演了那么多的对手戏,以后,再也不可能了。
谭淑珍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就泪如雨下。
正这个时候,有人送花圈来了,张晨以为是冯老贵的什么好友,但他一个也不认识,这些人送花圈进来,连看也不朝冯老贵看一眼,张晨隔了一会才明白,这些人是花圈店的,他们应该一个也不认识冯老贵。
香香老公指示着他们,把花圈一个个按秩序在棺材的边上,靠墙摆好。
第一个花圈的落款是永城市广旅体局,第二个是永城婺剧团,第三个是冯老贵的父母,第四个是女儿向南,第五个是丁百苟和徐建梅,第六个是谭淑珍携全家,第七个是张晨携全家。
七个花圈一摆,这一面墙就摆满了,外面还有一三轮车的花圈,香香老公让他们都拿进来,叠放在灵堂进门的地方,张晨看到,这些花圈有老杨的,有小武的,有小进的,有吴老师和许老师的,还有丁友松和殷桃的,香香老公和香香的,太多了,很快堆成了一座山。
香香老公刚指挥完摆放花圈,那里就有人叫,快点快点,开张了,这是招呼香香老公过去打牌。
香香老公过去坐下,老杨也走了过去,在一个剧团的木工头上拍了拍,叫道:“让开让开。”
那人骂了一声“妈逼,屁股都没坐热”,站起身,把位子让给了老杨,把手里已经抓好的牌,也交给老杨。
小武举了举手里的牌,问张晨:“晨哥,你来?”
张晨摇了摇头。
香香老公扭头看了看张晨和谭淑珍,和他们说:“你们放心好了,这里都安排好了,老贵一个星期以后火化。”
“一个星期以后?”
张晨吃了一惊,随后明白了,一个星期以后,向南他们也都回来了,剧团一半的人还在上海演出,当然要等他们回来向团长告别。
也就是说,冯老贵在这里要躺一个多星期,而守灵的人,也会在这里守一个多星期的灵。
香香老公好像知道张晨在想什么,和他说:“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剧团那么多人,又不演出了,晚上男的在这里,白天,香香她们女的会过来接班,张晨你和珍珍,明天可以回杭城去,到时候再来。”
张晨听着,又有了“就这样好了”的感觉,一切就是这么简单,他们都已经安排好了,张晨觉得这个事情,甚至整个剧团,哪怕冯老贵这个团长已经不在,它也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行了下去,他和谭淑珍,这两个剧团的老板,反倒变成了局外人。
不用他们交待,已经提前有人去打印了冯老贵的遗照,准备了寿衣,连米饭和鸡蛋,都有人事先准备好了,张晨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冯老贵熬不过今天了,没想到大家都知道,大家似乎都在准备着冯老贵在这天去世。
还有人去买了金箔银箔,焚香和蜡烛,连张晨自己的花圈,都有人替他准备了,包括冯老贵火化的时间,也有人决定了,不是他,也不是谭淑珍,到底是谁,张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就是有人决定了。
这一个世界,就这样运行着,有它自己的规律和节奏,张晨觉得自己哪怕和冯老贵一起躺在那里,也没有关系,丝毫也不会影响这世界的运行。
你以为就这样好了?是一个很奇怪的问句,但其实感觉到奇怪的,还真的只有你自己一个人。
一切原来这么简单,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不管事发有多突然,但在经历过开始的混乱之后,世界很快就能恢复秩序,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行。
“张晨,来来,送点钱给老贵花花。”有人叫道。
张晨走到了壁炉边,有人递给他一个很大的纸袋子,用剪刀剪开袋口,里面是一袋子已经折好的银元宝,张晨把它们都倒进了壁炉里,有人递过来打火机,张晨把银元宝点着。
“老贵,收着,慢慢花。”有人叫着。
张晨在心里也叫:“老贵,收着,慢慢花。”
那边打牌的老杨叫着:“别省了,去泡泡妞,老贵。”
他的后脖子里,又挨了谭淑珍一下。
第1727章 殡仪馆的夜晚
张晨走到了外面,谭淑珍也跟了出来,问张晨:“天亮我们先回杭城,等追悼会的时候再来?”
张晨说好。
谭淑珍的眼眶还是红的,她叹了口气,苦笑着说:“一来一去,一个人就没有了。”
张晨说:“那还能怎样?”
两个人都不想再回到那一群在打牌的人,和那个看上去有些滑稽的冯老贵那里去,他们很自然地就朝台阶那边走去,走下台阶,脚下的这条路,一边是通往后面的公墓,一边是通往前面经过的停车场,他们当然是朝黑魆魆的停车场那边走去。
虽然三月,山野里的风还是有些冷,风吹着,周围的草木都瑟瑟地回应,就像有无数的人在窸窣低语,又处在殡仪馆这样一个环境,本来是应该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但谭淑珍自己也觉得奇怪,她的心绪很平静,一点也不害怕。
就好像这殡仪馆里的道路,像是米市河边的漫步道。
很可能是刚刚那么近距离地和冯老贵的遗体面对面的缘故吧,既然离死亡的距离那么近过,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加上边上还有张晨。
两个人默默地在停车场逛了一圈,好像还不想回去那个有些闹腾的灵堂,他们就在停车场边上的水磨石椅子上坐了下来。
张晨掏出了香烟,问谭淑珍:“要吗?”
“不要。”谭淑珍说,“你什么时候见我抽过烟?”
张晨笑了:“我以为今天不一样。”
“我也以为今天会不一样,结果,我平静得让自己都感觉到有点可怕,张晨,你看我是不是个无情的人?”谭淑珍问。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不是,“是逆来顺受,我也是这样,先是小昭,再是孟平,现在又是老贵,我觉得我越来越习惯这种事情了,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对了,你知道李勇来看孟平的时候,他说过什么?”
“说什么了?”
“他说,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老了。”
谭淑珍叹了口气:“还真是老了,不老哪里会经历这些,小时候,我们邻居里也有一个一起玩的小朋友死了,游泳淹死的,结果好像,这事一眨眼就过去了,大家该玩玩该笑笑,根本就不在意,好像这人从来没有过一样。”
“现在呢?”
“还是会有些感慨,毕竟认识和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有很多东西,抹不去了,不像是小时候。”
张晨说对,“小昭不在的时候,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不可能,就觉得她还在,上楼会碰到,随时打个电话就可以叫她,有时候晚上睡着,在梦里,都感觉她还躺在边上,抱着我,这个经过很长的时间,慢慢才消失的。”
谭淑珍听着,沉默着,她想,她和冯老贵,至少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她觉得她能很快接受冯老贵不在这个事实,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无情无义。
“谭淑珍,问你件事。”张晨说。
“什么事?”
“在ICU的时候,老贵和你说,让你和向南说,是要你说什么事?”
谭淑珍本来想说,没什么事,沉默了一会,还是说:“你想知道?”
“对。”
谭淑珍说:“好吧,反正这事,现在也可以说了,我告诉你,南南是杆子的女儿。”
“我操!”张晨腾地站了起来,看着谭淑珍问:“你说什么?”
“操什么操?你又不是杆子,反应那么大干嘛?”谭淑珍看着张晨,“重复一遍,南南是杆子的女儿,够了吗?”
“我去,这个,这个,也太意外了,谭淑珍,老贵知道吗?”张晨问。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嫁给他?”
谭淑珍说,“老贵想让我告诉南南的,就是这个,他大概知道,南南一下子肯定不会接受,会不相信,趁他还活着,他可以证明,但是我不想,老贵对南南来说,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何必告诉南南,就让一个女儿,好好送送自己的爸爸。”
“不是,不是,谭淑珍,这怎么可能,你是说,我们走的时候,你已经怀孕了?”张晨问。
“你们走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谭淑珍说。
“可是,可是这样的话……”
“时间也对不上,是吗?”谭淑珍问,“那我要是和你说,南南的实际年龄,比她现在大五个月,可以了吗?时间对上了吗?”
张晨坐了下来,他说不行,谭淑珍,这事情太复杂,我他妈的脑子不够用,你要和我说清楚。
谭淑珍和张晨说,情绪有些激动:“好,张晨,我都告诉你,老贵不在了,我也可以告诉你了,这些事,压在我心里,我还要看着你们的白眼,嘘,不要说,张晨,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就像一个潘金莲,是我对不起杆子,对吗?
“别说别说,张晨,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你心里,小武心里,你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会这么想的,这很正常,要是我不是我自己,而是旁人,我也会这样想,没有关系,真的,张晨。
“只是你们不知道,这些事压在我心里,我有多么痛苦。”
“谭淑珍,我理解,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在我眼里,就是那个谭淑珍,没有改变,我知道你做什么,肯定有你的原因,就是这样,可以了吗?”张晨说。
谭淑珍叹了口气,情绪也有些平复下来了,她说:“谢谢你,张晨,这么多年,谢谢你一直对我很好,就像是我的家人,不不,比我的家人,对我还要好,对南南也是。”
张晨骂道:“胡说什么呢,我们本来就是家人,喂喂,你现在可以把事情都和我说了吗?”
谭淑珍点了点头,她说:“张晨你吸烟,我不抽,闻着也是好的。”
张晨哈哈一笑:“他妈的毛病还很多。”
张晨拿出香烟,点着,抽了起来,谭淑珍身子往后面靠,靠在椅背上,双手绞在一起,看着对面漆黑的建筑,建筑后面漆黑的山,还有缀满星星的天空。
“你们走的那个月,我大姨妈就没有来了,心里虽然紧张,但还能宽慰自己说,正常正常,是这段时间,情绪太紧张了,大姨妈不正常一点,很正常,虽然这样想着,但心里还是紧张的,等到第二个月还没有来的时候,我自己都骗不了自己了。
“肚子那里,感觉也开始有点发硬了,我知道自己肯定是怀孕了,那个时候,我每天都是度日如年,你们一走,就一点音信也没有,说好的信也没有,电话也没有,我感觉我自己,就是被你们抛弃了,真的,我就是这么感觉的,张晨……”
“不对啊,谭淑珍。”张晨说,“我不是早就说过,杆子到了海安,就给你写信了,后来一直在给你写,电话倒确实,我们那个时候,居无定所,也没有钱,就是给你打电话,也不可能打通,你爸妈不会接我们电话的,第一个打通的电话……”
“就是那年年三十,对吗?”谭淑珍冷笑了一声,“那都过去几个月了?六个月了,张晨!”
谭淑珍没有和张晨说的是,那个时候,她和冯老贵已经登记了。
“好吧,我不插话了,你还是接着前面说。”
“我前面说到哪里了?”谭淑珍问。
“你说,感觉好像被我们抛弃了。”
“对,我那个时候,就是这样认为的,一点你们的消息也没有,我感觉到自己很孤独,很绝望,孤立无援,只能一次次地往你家里跑,问叔叔阿姨有没有你们的消息,他们都说没有。”
张晨知道,谭淑珍说的那个时候,正是自己和刘立杆,在四处找工作,又一次次碰壁的时候,还差一点到儋州去种橡胶,那个时候,对他们来说,找到工作,能在海南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哪里会想到和家里联系,就是联系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到了第三个月,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大起来了,每天出门的时候,我都用绸带,把自己的肚子紧紧地绑起来,为什么?怕啊,院子里有计生干部,街道有计生干部,要是被她们发现,我肚子大了,她们肯定会找上门来的,那个时候,计划生育管多严?”
张晨想起来了,在三堡的时候,三堡村的那个妇女主任,只是在菜地里看到了小昭,就跟了过来,后来又找上了门,不然他们也不会那么急,要跑回小昭的老家去办手续。
“后来我一个人,实在是忍不住了,只好告诉了我妈,我妈也被吓坏了,她也知道如果被发现怀孕会怎么样,我是事业编,第一个就是开除公职,还要罚款,被开除公职之后,肯定是任何单位都不会再要我了,我怎么办?
“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