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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刚要转身,床上的雷督理忽然说了话:“算你对我还有几分好心。”
叶春好叹了口气:“我不好,全天下数我待你最坏。”
“你怎么还不上来?”
“你这可真是太欺负人了!”
雷督理猛的坐了起来:“我一手指头都没碰过你,你反倒冤枉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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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春好顶怕他说出“冤枉”二字,一旦这两个字出了口,便表示雷督理真动了气——不管他有理没理,反正他是觉得委屈了,他非给自己伸冤不可。而雷督理向后退出老远,把自己方才睡过的位置让了出来:“来。你上来!你不上来,我就下去拽你。”
叶春好又叹了一口气。
雷督理躺了半天,却并未把那一处被窝焐暖分毫,叶春好瑟缩着躺了下去,和雷督理之间隔着个大热水袋。雷督理问她:“你信得过我吗?”
“信得过信不过,又有什么分别?你又不尊重我的意见。”
“少废话!我只问你信不信我。”
叶春好沉默片刻,因为真是懒得再叹了,所以干脆低声答道:“我信你。”
一只被热水袋烫暖了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雷督理闭了眼睛,仿佛终于心满意足:“那你就不要闹了,我们睡吧。”
雷督理这一夜,堪称是一位蛮不讲理的正人君子。
他睡得很规矩,直到大天亮才醒。竖着满头短发坐起来,他看见了床前的叶春好。叶春好早穿戴利落了,头脸也十分洁净,只是眉尖蹙着,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愁容。好像老娘看淘气儿子似的,她就这么无可奈何的看着他。
他揉了揉眼睛,嘀咕道:“打电话让雪峰过来,我要起床。”
叶春好知道白雪峰叫名是个副官长,其实工作等于雷督理的贴身仆人,也正是因为他伺候得格外周到,才有了如今仕途上的发达。把一双拖鞋踢到床前,又把一支新牙刷蘸了牙粉架在暖水杯子上,她唉声叹气的说道:“你这样子在我家里赖了一夜,我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还有什么面目见白副官长。我来照顾你刷牙洗脸吧,拜托你不要再同我捣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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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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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督理刷牙洗脸,与此同时,叶春好提着一只精钢锅子,站在院门口左右为难——她想支使门口站岗的卫兵跑一趟,用这锅子买些热粥小菜回来,可是看着卫兵那不干不净的粗手,她又信不过对方的卫生状况。回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她把心一横,决定还是亲自跑一趟。
她端着小锅出了门,刚要迈步小跑,冷不防的一抬头,却是看见了白雪峰。
白雪峰单枪匹马的站着,望着她眯眯的微笑,叶春好一愣,又见他身边没车没马的,便有些摸不清头脑:“白副官长?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白雪峰答道:“刚过来。”
叶春好这时才想起来红脸:“你来得正好,快请把大帅带回去吧!”
白雪峰笑着摇头:“我还是再等等为好,大帅叫我了,我再过去。”
叶春好不便逼迫白雪峰如何如何,又急着去买早点,故而匆匆又道:“外面太冷,请进去坐坐吧!请原谅我实在是没有时间招待你。”
白雪峰摆了摆手:“叶小姐,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他这话说得和颜悦色,叶春好见状,索性也就由他去。而等她端着一小锅热豆浆跑回来时,白雪峰已经无影无踪。
豆浆滚烫的,她又着急,泼泼洒洒的倒进碗里,烫得她咝咝吸凉气。除了豆浆,她还买了烧饼包子,把这两样也用白瓷盘子装好了,她把它们一样一样的端进了正房堂屋。
雷督理已经洗漱完毕,通过大开的卧室房门,她瞧见他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把那台子下面的小抽屉全打了开。这人连她的信都要拆开来看一看,自然也饶不过她的家具抽屉。她不管他,自顾自的出门又去拿来了碗筷:“大帅——”
卧室传出了雷督理的声音,漫不经心的:“我没名字吗?”
叶春好用一只长柄勺子往小碗里舀热豆浆,垂头唤道:“宇霆——”
雷督理的声音又飘出来了:“怎么什么都没有?”
叶春好确实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瓶雪花膏。放下长柄勺子走到卧室门口,她说道:“你来吃点东西,吃饱了就回家去吧。”
雷督理起身走向了她,一边走一边搓手:“好冷。”
叶春好见他穿得单薄,就又问道:“你是个最怕冷的人,这时候人家都往多里穿,你怎么反倒减了衣服?”
雷督理笑了笑,没说话。走过来在桌前坐下了,他看了看桌上的烧饼包子,叶春好站在一旁,有些紧张,因为知道他平时吃的好喝的好,这样的早点一定不入他的眼。
“我手笨,做饭做菜都慢得很,所以就出去买了点儿。你要是不爱吃,那就喝碗豆浆暖暖肠胃吧!”她喃喃的说。
雷督理端起小碗,喝了一口:“确实是冷,我简直没法子出门。你打电话给雪峰,让他带衣服来接我。”
“说起来,我刚才在门口看到白副官长了,可是一转身的工夫,他就不见了。”
雷督理说道:“管他是在哪里,让他过来就是了。”
叶春好心想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如何打这个电话?不过她也懒怠和雷督理讲道理,他让她打电话,她便走去摘下电话机,要通了雷府的号码。
白副官长果然不在府里,但接电话的仆人给了她一个号码。她按照新号码又打了一次电话,这回是白副官长本人接的电话。听了叶春好的话,他连声答应,说自己“马上就到”。叶春好挂断电话,走回来也在桌旁坐下了,一时间没有话说,竟是看着雷督理出了神。
雷督理喝完了那碗豆浆,抬头忽然和她目光相对,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又是一笑:“夜里没睡好吧?”
叶春好回过了神,有点不好意思:“你要是真心为我好,就请再也不要这样胡闹了吧!”
雷督理收回目光,盯着面前这只空碗:“我若是喜欢上一个人,就总想和她尽量的亲密。精神上要亲密,身体上也要亲密。”
这话刚说完,白雪峰抱着大衣进来了。
叶春好吓了一跳,感觉他简直是从天而降一样。而雷督理站起来,一边把手伸进大衣袖子里,一边说道:“你想想我说的话。我认为我这番话没什么问题,你若是诚心待我的话,就应该也同意。”
然后他也不系扣子,迈步就要往外走。叶春好追到门口,见院门外分明没有汽车,便问道:“你怎么走?”
雷督理抬手向院墙一指:“我住隔壁,出门拐弯就到了。”
“你住隔壁?”
雷督理打了个喷嚏:“对,我住隔壁。”
叶春好发现雷督理并非冻昏了头,他当真是住到了自己的隔壁。
这一条胡同的房子都是他雷家的,他当然可以挑着住。不过舍弃了那样王府一般的大宅子,跑来住小四合院,怎么讲都是一件夸张的举动,这夸张的举动,当然是为了她而做的。
勤务兵跑来她这里,抱走了昨夜换下来的床单被褥,又传了雷督理的话,说是家务事可以都交给他那边的仆人去做,她不必亲自动手。她听了,没什么可讲的,看那勤务兵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就抓了一大把奶糖给了那孩子。
小勤务兵欢欢喜喜的走了。她独自坐在屋子里,依然是没什么可讲的。坐了片刻,她冷不丁的站起来,又走回了卧室。大床上还凌乱着,她脱了外面衣裳,往被窝里一钻。被窝里余温尚存,是雷督理的余温。
除了他的温度,还有他的气味。叶春好闭了眼睛,只觉得心痛——他时常就会让她心痛一阵,他待她好的时候,她尤其容易痛。
她知道这痛源自何处——她想要他,又不敢要他。可望不可即,可即不可得,一颗心被一场火烧灼着,怎么可能不痛。她想他如果不是什么督理大帅就好了,不要是督理大帅,也不要是什么少爷公子,她只要他是一个赤条条的人。
她宁愿养着他,辛苦也认了,吃亏也认了。不是常有姨太太养小白脸的新闻传出来吗?姨太太能养男人,她自然更能。她独来独往无牵无挂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管得着?
她在被窝里胡思乱想,想到最后,却是清醒起来——她不能总这么自己熬着自己,爱与不爱,她都要迅速做出个决断来。
与此同时,她的邻居倒是意态悠然,很平静的躺在浴缸里泡澡。叶春好没睡好,但他睡得挺好——比独自一人时睡得好,这更证明了叶春好和他有缘,他俩注定是该同床共枕的。
白雪峰托着大浴巾走了进来,雷督理扭头看了他一眼,他接住了这一眼,立刻站住,含着笑容说道:“卑职给大帅道喜了。”
雷督理坐了起来:“你这话,说早了。”
白雪峰放下浴巾,挽起袖子拿起毛巾,走过去弯腰给雷督理擦洗后背:“难道是叶小姐执意不肯?”
“她不肯,我也不急。”
“看来在大帅心中,叶小姐真是与众不同的。”
“也不知道她领不领我的情。”
“叶小姐冰雪聪明,一定知晓大帅的心意。我们就静等着吃大帅和叶小姐的喜酒了。”
雷督理听到这里,忽然打了个喷嚏:“姓张的小子最近有信儿没有?”
“您说张嘉田?没有。”
“他死在文县了?”
白雪峰赔笑摇头:“那当然不能,不过他不回来也好,他不是说自己非叶小姐不娶么?”
雷督理沉默片刻,末了抬手拍出一朵大水花:“他他妈的爱娶不娶!”
“但张嘉田自然是不敢和大帅争的。”
雷督理转身扬了他一脸水:“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滚出去!”
白雪峰抹着一脸洗澡水,刚滚出了没有半分钟,就被雷督理又叫了回去。雷督理刚打了第三个大喷嚏,明显是有点紧张:“去,去叫医生!我一定是感冒了!”
白雪峰知道雷督理极其惜命,能从感冒联想到肺炎,再从肺炎联想到死亡,所以急忙出门接了医生过来。医生给雷督理量了体温,听了心肺,看了喉咙舌头,末了嘱咐他吃片阿斯匹灵,暖暖的睡一觉。
雷督理当即吃药睡觉,棉被盖得极严,把嘴唇都遮了住,只是双目炯炯的,实在睡不着。就在这时,白雪峰推门又进来了,在床边俯下身报告道:“大帅,张嘉田来了。”
雷督理向下一扒棉被:“谁来了?”
白雪峰微微的有点苦笑:“张嘉田,张师长,坐半夜的火车回了京,上午到府里找您,没找到,就一路打听到这里来了。”
雷督理把棉被重新扯了上去:“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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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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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嘉田大步流星的进了卧室。
他知道雷督理这人比较懒,能躺着就不坐着,可是没想到在自己离去的几个月里,他变本加厉,竟在大白天里躺进被窝去了。及至听闻雷督理生了病,他立刻像个孝子似的紧张起来:“病了?什么病?怎么病得连床都起不来了?”
雷督理缩在被窝里:“感冒而已,也并不是起不来床,我只是愿意躺着。”
张嘉田蹲在床边使劲的搓手,把一双冷手搓得热了,然后去摸雷督理的额头:“好像是有点儿发烧。”
雷督理近距离的看着他,就感觉这小子大概在文县活得不易,因为眼睛和嘴唇都是干巴巴的,显出了几分沧桑相。
“你怎么回来了?”雷督理问他。
张嘉田收回手,笑了:“我实在是想回来瞧瞧您,可您又总不叫我回,我等得忍不住,就大胆抽了个空,自己悄悄回来了。”
“你回来了,文县那边留人管事了吗?”
“留了。我在那边也交了几个好朋友,都能信得过。”
“文县现在怎么样?你接连跟我要了三四十万,都花到哪里去了?”
“那三四十万我都当军饷发下去了,那儿有一帮杂牌军,洪霄九在的时候没给过他们什么好脸色,如今我来了,不但拿他们当人看待,还给了他们这么多钱,他们都要乐疯了。”
说到这里,他自己“嘿嘿嘿”的笑了几声,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们跟着我有好处,又看我这人挺好相处,就全跟着我混了。”
“那我还总得拿钱喂着他们?”
张嘉田连连摆手:“不用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