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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骄-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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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督理短暂的沉默了一瞬,随即答道:“顺便去看看她在干什么。”

    白雪峰立刻就领会了“她”是谁,连忙点头答应下来。快步走出客厅跑上楼去,他直奔了卧室。卧室房门紧闭着,他轻轻敲了两下,里头立刻有人开了房门,正是小枝。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心思赏鉴这位“倒是不赖”的小枝姑娘了,一侧身就挤了进去。抬头看见了房内床上坐着的叶春好,他当场“哎哟”了一声:“太太!”

    床头桌上放着一盆温水,水是血水,而叶春好的面孔刚被小枝擦出来了——脸还是白白净净的脸,然而右眉上方鲜红的豁开了一道伤口,足有半根手指那么长!

    白雪峰对这位太太是抱着好感的,这时一见她的伤势,便不由自主的紧皱了眉头:“太太,这可不行,要不您赶紧回北京去吧,让医生瞧瞧您这伤用不用缝针。”

    说完这话,他看见了叶春好手中攥着的一只长柄小圆镜——她的伤势如何,她自己知道。

    要不然,她的手怎么一直在抖?

    但是手虽抖着,人却镇定:“我没事,真有事的话,再回北京也不迟。大帅现在怎么样了?”

    白雪峰压低了声音,悄悄的告诉她:“大帅没事,要在客厅里休息一会儿,我上来给他拿床毯子。您就别管这档子事了,还是回北京治伤要紧。”

    后头的话,他没往外说——你这二十多岁青春正好的女人,若真是破了相,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他不说,叶春好也明白了,也感激了。扭头让小枝从床上取下一床毛毯送到了白雪峰手中,她也低声说道:“大帅那里,就劳你多照顾了。”

    白雪峰接了毯子,因为不敢让雷督理久等,所以只又说道:“老林脸上那伤当时也挺重,可是因为治得及时,现在已经看不大出来了。所以您也——”他对着叶春好苦笑了一下:“该回去就回去吧。”

    苦笑完毕,他匆匆的走了。小枝上前重新紧闭了房门,然后走回到叶春好面前,把声音放到了极轻:“太太,怎么办?”

    叶春好也用耳语的音量说话:“你听准了,他真是那么说的?”

    小枝俯身凑到了叶春好耳边:“大帅就只说出‘埋了’两个字,别的没有提。”

    叶春好直视着地面,脸上没有表情:“然后秘书长说——”

    小枝继续嘁嘁喳喳:“说周围住的都是洋人,事情一旦闹出来了,会有麻烦。”

    叶春好忽然抬头直视了她的眼睛:“最后,他是要把这件事留到明天处理,还是等回了北京再说?”

    小枝摇了摇头:“大帅好像没说,我没听见。”

    然后她直起了身,望向了叶春好右眉上的伤口——叶春好的胳膊腿上烫出了几个大水泡,痛苦虽痛苦,但她是不担心的,横竖那疼痛忍得过去,水泡也总有干瘪了的时候。可伤口和水泡不一样,伤口开在了额头上,说留疤可就真留疤!

    一个女人,脸上若是落了这么道疤痕,那么再漂亮也不算真美人了。而她还记得当初叶春好来到留养院里演讲的时候,她们这班穷女孩子是如何像看仙女一样去看她的。

    “真的。”她终于忍无可忍的开了口:“太太明天回北京吧,让医生看看,这伤口到底用不用缝针。这里就只有一点刀伤药,我还不敢给您乱用。不提别的,首先这伤口若是发了炎,那就了不得……”

    她低而急促的喋喋不休,因为叶春好是她的恩人,也依然还是她眼中的仙女。叶春好坐在床边静听着,眉骨上方火辣辣的疼,但她并不叫苦,甚至无暇去牵挂自己的伤势。

    “埋了”两个字在她的脑子里回响不止,她知道,雷督理这回对张嘉田,是动了杀心了!

    至于“埋了”二字的含义,她也同样清楚得很。那时候洪霄九死了,雷督理大开杀戒、铲除异己,她亲眼见着秘书处里凭空失踪了好几个人。那些人都是洪霄九的余孽,影影绰绰的,她听人说他们是被“埋了”。

    有的是毙了再埋,有的则干脆就是活埋。

    “小枝……”她终于悄声开了口:“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帮办就得死。当年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帮办救过我。我一直没有报答过他,现在,到我报恩的时候了。”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北戴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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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督理躺在沙发上,白雪峰轻轻给他盖上了毯子,他有知觉,但是没反应。

    幸而白雪峰此刻像是有读心术一样的,雷督理不问,他也能主动的回答:“大帅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刚上楼也瞧见太太了,太太的手和胳膊倒是没大事,但是眉毛上头让枪管划了一下,伤得挺狠。”

    雷督理想知道的,他全报告出来了,但雷督理依旧是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白雪峰给他掖了掖毯子角,然后悄悄的退出了客厅。

    雷督理猜出叶春好会“伤得挺狠”了,因为自己给她那一下子,真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不把力气用尽了,他就不解恨。

    张嘉田对他下了死手,未见她如何恐慌,自己转败为胜要杀张嘉田了,她倒涕泪横流的又哭又求、挡起了枪——他的太太,当着所有人的面,为她丈夫部下的逆贼挡枪!

    而且那逆贼刚把她丈夫从楼梯上推了下来,让她丈夫摔了个半死,她也是知道的,她也是看见了的!

    所以他此刻恨了她,恨得快要呕出一口黑血。他没有看错,不是他多疑,他想,叶春好和张嘉田终究还是有情的,表面上没接触,牵连藏在了心里。

    他不忠于他,她也不忠于他!

    所以她受了伤便受了伤,伤得狠便伤得狠,他不想见她,也不想管她。她和张嘉田的区别,无非是一个罪大恶极,另一个罪该万死。

    雷督理短暂的睡了一会儿,梦见了张嘉田。

    梦里,他走在一片荒原上,身边没有副官,没有卫士,什么都没有,就只跟着一个张嘉田。他们两个都是赤手空拳,默然的一路只是前行。他走得心惊胆战,因为知道自己不是张嘉田的对手,还知道张嘉田随时都可以杀了自己。

    在荒原上,他们不是督理和帮办了,他们就只是两个人,两个男人。张嘉田比他年轻,比他高大,比他强壮,张嘉田可以陪着他一直这么走下去,也可以忽然翻脸,只用一只手便拧断他的脖子。

    所以他一边走,一边怕,他的命不在自己手里攥着了,他身后跟着一条甩不脱的白眼狼。

    这梦里没有血雨腥风,但他在凌晨时分猛然睁开了眼睛时,竟已经是冷汗涔涔。掀开毯子坐起来,他见周遭一片黑暗,心中又是一惊:“雪峰!”

    客厅外立刻传来了回答:“大帅,我在这里。”

    白雪峰走了进来,顺手开了电灯。雷督理慢慢的回过了神,抬头再往窗外看,发现天已经微微的亮了,还能依稀听见啾啾的鸟鸣。

    单手扶着白雪峰,他咬牙切齿的站了起来——不动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周身的关节都像是被拆了一遍,略微换了个姿势,也会从头到脚的一起爆发出疼痛。

    但他忍住了这疼痛,只问:“几点了?”

    白雪峰一手扶着他,一手摸出怀表看了看:“四点半了。”

    “张嘉田呢?”

    白雪峰对着他察言观色:“他在侧楼的地下室里,大帅要去见见他吗?”

    雷督理望着窗外,沉默了片刻,末了摇了摇头:“不见了。”

    白雪峰陪着他站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小声又道:“他也可能就是撒酒疯……我爹就是这种酒后无德的人,一喝了酒,什么都说什么都干,醒了又后悔。”

    雷督理回头看他:“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白雪峰对于雷督理,有种特殊的敏感。此刻的雷督理这样直白的质问了他,可他因为没有从雷督理身上感受到杀气,所以敢于大了胆子回答:“大帅,我跟您这么多年了,外头的人都知道我还算是能入您的眼,所以看着您的面子,一般的人对我都挺好。别说帮办没给我什么好处,他就是真给了,我说句大话,他的好处,我还未必往眼里放。我只是觉着,对您来讲,帮办是个不同的人,况且人命关天……”

    他的水平有限,时常是说着说着就没了词,但是他的意思,雷督理都明白了。重新转向前方,雷督理答道:“他不是酒后无德,他是酒后吐真言。”

    然后,他也笑了一下:“我了解他。”

    说完这话,他慢慢的转身走向了沙发,一边走,一边说道:“去给这里的机场打电话,让他们给我调一架飞机,我要立刻回北京。”

    白雪峰自认为把该说的话也都说尽了,这时把雷督理搀回沙发上坐下,他不再多讲,只低低的答了一声:“是。”

    雷督理急着回北京,然而白雪峰这边刚把电话打出去,外头就眼看着变了天。原来今天是个大雨的天气,天还没有大亮,窗外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样的时候,飞机是绝对无法起飞了。白雪峰回来向雷督理做了一番汇报。雷督理静静的听着白雪峰说话,耳中除了这位副官长的声音之外,还有隐隐的风声和雷声。

    白雪峰把飞机场那边的答复转述了一遍,然后说道:“大帅,走不走的,暂且放到一旁,您先吃点什么吧。您昨晚……就没正经吃东西。”

    雷督理摇摇头:“我不饿。”

    白雪峰没说什么,转身走了。不出片刻的工夫,他搬了一张小矮桌回了来,又让仆人端上了热粥热菜。雷督理依然是没觉出饿,但白雪峰既然已经把筷子直送到了他的手里,他便也没滋没味的喝了一碗粥。而他这边刚放下筷子,白雪峰像个千手观音似的,无声无息的又把这一套家什饮食搬运了走。

    白雪峰没大本事,但是天生的有直觉,这点直觉让他此刻变得耳聪目明,能把雷督理伺候得滴水不漏——他是紧挨着雷督理的人,值此非常时期,一个不留神,他就可能成为雷督理的靶子。

    他知道自己加上副官长,等于副官长;自己减去这个副官长,就等于零。

    雷督理起初是急切的想走,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周身的痛楚也越来越清晰,整个人便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忽然对窗外那个风雨交加的世界有了惧意。雨是冷的,风也是冷的,风卷着雨扑上来,会是什么光景?他单是想一想,都要瑟缩。

    白雪峰扶着他去沐浴更衣,他脱了衣服,发现自己的身体遍布青紫瘀伤,已经变成了五色斑斓的模样。他是这般光景了,叶春好又是如何?他想起了她——想起了,但是不问,也不管。草草的洗了澡,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周身刚感觉好过了一点,门外却是忽然响起了声音:“报告!”

    他对着一面大穿衣镜,没回头:“进来。”

    房门开了,他看见尤宝明走进了自己的镜中:“大帅,帮办方才忽然吐了血,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内伤。他不许旁人救治,只是闹着要见大帅。”

    雷督理听了这话,忽然感觉更冷了:“见我?”

    尤宝明垂了头,笔直的站立,对着地面回答:“是的,我们问他有什么话,他也不说,单是嚷着要见您,而且……确实是吐了好几口血。”

    雷督理打了个冷战。

    “你们打他了?”他一边问,一边对着白雪峰做了个手势,让他去为自己拿来外衣。

    尤宝明这回抬了头,脸上也有一点恐慌神色:“没打……没怎么打。也就是把他往地下室里送的时候,他实在是闹得厉害,可能我们有人下手重了一点,但……”

    他期期艾艾的,有话难说,然而雷督理对他的下文毫无兴趣,又问:“他说,他要见我?”

    “是的。”

    雷督理冷冰冰的叹息了一声:“好,横竖我现在走不了,那就再见一见吧!”

    雷督理穿好外衣,通过了连接侧楼的长走廊,一路走向了关押着张嘉田的地下室。

    与此同时,张嘉田坐在一间空屋子里,正在用袖子抹那嘴上的鲜血——他真吐了血,但那血并非来自他的五脏六腑,而是他故意咬破了口中的皮肉,硬吮出了几口血来。

    他吐了一点血,又涂了自己半脸血,终于惊动了尤宝明。连恳求带逼迫,他设法支使着尤宝明去见了雷督理,而在雷督理到来之前,他则是尽量的把脸收拾干净了些。

    他知道自己昨晚那一顿酒喝出了大祸。

    扪心自问,他不后悔。他早就想救叶春好了,他早就想揍雷一鸣了。他是闯了泼天大祸,可他没干违心的事,他这叫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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