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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两人坐进车里,她才忽然想起上一次去医院时,路两旁的凤凰花开得正茂,洋洋洒洒铺满了地面,茂密的树行间像火染红了枝桠似的,她转而想了一想,凤凰木开花,那时候应该是四月吧。
现在才刚过去两个月,他怎么又要来医院?
欧阳妤攸想道,许是他最近太忙,记错了时间,反正体检也不是多大的事,去就去吧。
等到了医院,她看到妇科二字,脚底便像黏住了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季临川走在前面也跟着停下,他没有回头,手臂向后摸到她,使劲一拽就把她拽到了前面,“走!”
欧阳妤攸无论怎么挣脱都甩不开,他的手攥得越来越紧,两个人暗地里较劲,一直到了医生那里。
“我在外面,你别想逃!”说完他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女医生坐在桌子前,查看预约单后,方看了她一眼,问,“结婚几年了?”
欧阳妤攸默不作声,医生说,“这才问到第一个问题就不好意思了?”
她还是不答话,女医生笑了笑,“你丈夫说你们想要孩子,一直怀不上,我看过你们的婚前检查报告,没什么大问题,看你那么瘦,应该是身体太虚,你跟我来做几个检查,对症下药给你配些调理身体的药带回去吃。”
她蹙着眉头,季临川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孩子呢?
刚结婚的时候,他整天黏她,季夫人见他们感情好,曾提起过孩子,当时季临川极力反对,好像除了他妹妹阿生家的那个小致,季临川还没对哪个小孩子有过亲密的接触。每逢在路上碰见小朋友,他像撞见鬼似的,一般都要绕开几米远,唯恐避之不及。
今天赶在这截稿的日子,她只能事事顺着他,跟着医生去做各种检查。
从医院出来,季临川手里提着两大袋已经按量装好的汤药,他一贯自顾自走在前面,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隔着车窗玻璃见她正在低头看手机,神情焦虑不安。
“赶紧过来,别耽误时间,我还有个地方要去。”
欧阳妤攸心一沉,说,“我先回家好吗?”
“不行。”说罢,他把车门锁上,启动了车子。
雅苑会所里,几个财团公子哥早就在古色古香的阁间里喝开了,等季临川到的时候,有几个醉醺醺的,看见他旁边带了个女人,看着眼生,其中一位开口便调侃道,“小季总果然是招桃花,三天一换,今天这位可比前几天那个看着养眼多了。”
季临川见他硬往上贴,伸手就是一巴掌盖在他脸上,说,“子航,大白天的就喝那么多酒,小心不到晚上你就喝残了。”
“去你的。”秦子航唾沫横飞,努力把舌头捋直了,说,“大周末的我们叫你来,原本是有正事谈,可你倒好,耽搁这么半天,我们不喝点酒打发打发时间,难不成还像你一样,找两个姑娘过来乐乐?”
季临川不耐烦,“废话少说,到底是什么事?”
只见子航扬扬下巴,让坐在一旁的人先说,那人留着干净的寸头,麦色皮肤,五官英气俊朗,一直抽着烟,见子航喝得迷糊,便将手里的烟头丢进一个小小的玻璃盐水瓶里,拿湿毛巾擦了擦手,说,“好事。不知小季总知不知道南边有一带叫银海湾的开发区?”
季临川眼睛一转,“百里银海,清湖月湾,那不是一直标榜着要建成高档周边游的地方吗?”
“没错,就是那儿。”
季临川扬扬下巴,“说吧,你们几个肚子里又装了什么坏水?”
子航撇嘴笑,“等廖总说完,若是你没什么想法,那就算你是个正当君子,我们全是龌龊小人,行不行?”
季临川抿了一口茶,只听他们说道,“之前的开发商是宋佳地产,可最近不知是哪吹来的邪风,那宋佳的股价突然暴跌,手里很多工程都停在那儿不动了,我们有可靠消息,他们公司为了舍车保帅,打算把银海湾那块地的开发权给转卖了。”
季临川放下杯子,挑眉望着对面一道道期待的目光,问道,“说完了?”
秦子航诧异,“你不是吧?这明显一块稳赚不赔的大肥肉,你竟不动心?我们几个家里都不是做这个,这才拉你一起商量,你虽然继承的是家里的宝石开发公司,但你现在手里不是有你那个老丈人留下的腾远吗?当年那么赫赫有名的地产老大,现在归到你的旗下,你总不能一点作为都没有,任由腾远就这么消沉了吧?”
欧阳妤攸听到腾远二字,眼睑一垂,心也揪得难受,脸上的神色虽保持着不动声色的镇定,可还是没躲过季临川的眼睛。
她察觉到他投射过来的目光,并不去看他,只轻声说了一句,“我去趟洗手间,你们聊。”
关上阁间的门,她扶着墙壁,从头冷到了脚底,一条十几米的走廊,她却像走不到尽头似的,半天还没走出去。
以前家里的长辈们坐在一起聊天,常挂在嘴边说,人活到一定的年纪,脑海里就总会不由地想起许多过去的事。
欧阳妤攸不禁一怔,难道她已经到这个年纪了?种种往事,一经牵引,便一股脑儿涌现了出来。
自从爸爸去世后,她折腾来,折腾去,软的硬的都轮了一遍,他就是不放过她。你哭啊,闹啊,他全当看不见!她实在是受够了,在那之后,她整个人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就像是死了大半只剩口气喘着的空壳。
这边哀愁绵长,泛着苦涩。
那边一群男人在里面有说有笑,好不快活。
过了许久,季临川和秦子航一行人从阁间里出来,见她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待着,像一株枯萎的花,蔫蔫地垂着头,她坐在会所花园的长椅上,虽然浑身透着一股淡漠疏远的距离感,脸色苍白又灰暗,但始终是个漂亮的女人,一双浅褐色的眼眸低垂,五官也生得精致立体,尤其是她的头发,是一种很古怪的颜色,衬得皮肤很白很白。
子航玩笑般对季临川说道,“你今天带来的这个女人不像是酒桌上玩惯了的,倒像是从哪个画室里拐出来的妹子。”
季临川一惊,说,“你倒是会猜?”
子航笑,“你看,她裙子底下那一小块浅色的污渍,我以前学过两年画,知道那是洗不掉的丙烯颜料,不像你,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里面装得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旁边几个人忍不住偷笑,被季临川一个眼神瞪过来,全都憋回了肚子里。
只见子航走到欧阳妤攸跟前,呼着难闻的酒气,跟她说,“美女,哪天跟小季总玩腻了,来给我当红粉知己好不好?我可是个比他有情趣的人。”
“你想要她?”季临川站在一旁冷笑道,“只怕你命还不够硬,没有一颗修炼几十年的铁石铜心都不够给她伤的。”
子航说,“那你还留着干什么?那些投怀送抱的美女还不够你玩的,这个让给我怎么样?”
此刻,季临川的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视线停在她那张静如湖水的脸上,说,“秦子航,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结婚了?你刚刚那些话若是让我太太听到了,可怎么办啊?”
子航大笑,回头对其他人说道,“你们看看,这小季总说的是什么话,这里又没外人,我们认识你这么久,连你太太的半张脸都没见过,谁会传到她的耳边里去,再说了,你平时左拥右抱的时候怎么不念你太太,现在跟我装什么好男人。”
站在一旁的廖总,望着秦子航直摇头,心里暗叹,这小子哪天怎么死的恐怕自己都不知道。
果然,季临川听了秦子航的话,撑着额头冷笑一声,转身拍拍子航的肩膀,说,“我记得上个月你从我这儿挪了一笔资金,明天赶紧还了吧。”
子航大惊,“哎!不是说好不着急还的吗?你这人怎么突然变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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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宠我惯我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回去的路上,欧阳妤攸始终闭着眼,揣在口袋里的手机一下下振动,提醒她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做。
车开了半天,季临川突然不断转动方向盘,好像将车缓缓停了下来。
她睁开眼,眼前是离家最近的购物商场,他拖着她下车,两人一起进了商场的负一层。
他们住的高档别墅区,人流量不多,这附近只有这么一家以进口食品为主的超市,里面正中央常年摆放着许多手工做的永生花礼盒,地面上靠墙堆放着一束束永不凋零的花朵。
她不喜欢逛超市,尤其不喜欢跟季临川一起来这里,他推着购物车走在前面,要买什么,买来做什么,都是他乐意就好,她时常是跟在后面两三米远,胡乱地看着。
见他走到生鲜区,很快有服务员热情地凑上去为他介绍食材,她便离得更远了,转眼就听到一旁的服务员指着他说,“那个男人又自己来买东西,长得帅又顾家,哪个女人嫁给他真是好运气。”
欧阳妤攸听到这种话,胃里总是一阵翻滚恶心,这么多年,他凭着那双与众不同的桃花眼,不知迷惑了多少人,所有的好都是给外人看的,而他的心狠手辣全都用在了她身上。
结账时,他顺手从柜台边上拿了一盒糖递给她,欧阳妤攸愣了片刻,不知他的意图,又顾及收银员一脸关注的表情,只好伸手接下。
回到家里,她换下鞋,径直往楼上走去,心里惦记着截稿的事,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拿出钥匙打开工作间的门,转身就反锁。
在会所时她给编辑回了电话,以电脑出了故障为借口,把时间拖到了今晚十二点之前交过去。
最后一幅画的主题是牡丹。
她所有的画是为了给一位出版古诗词的作者做配图。
画到一半,季临川拧门的声音传来,她手指一顿,紧张地回过头去,说,“等一等,我马上出去。”
说完她将画纸往高处一藏,转身去开门。
季临川单手端碗,冷峻如霜的目光直直望向她,那碗里是褐色的水,浓浓的一股中药味。
她一句话没说,从他手里接过来,仰头皱着眉头全喝了下去!
瞬间被那难以言喻的苦味刺激得眼泪直流,喝完整个人咳了起来,胃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她捂着嘴,冲进了洗手间,喝下去的药几乎吐了大半。
“你尽管吐,我多热了几袋。”说完,他便下了楼。
欧阳妤攸咳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嘴里的味道却不及她心里万分之一的苦,她擦擦眼,手伸进口袋,摸到那盒糖,神情冷淡地拿在手里看了看,随后将那糖扔到了垃圾桶里去。
她走到桌前,端起清水漱漱口,拿下画接着画,心里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再给她多一点时间,马上就要完成了。
一笔笔经清水打湿后的水彩纸,再添上渐变的颜色,用细笔一点点涂抹均匀,她仿佛回到年少时的考场上,所有的同学都交卷了,只有她还在画,她心里紧张得要命,生怕有人走来让她交卷,她不敢抬头,连手也越来越抖,整个世界在她眼里就只有画纸那么大,她只好不停地画,一笔快过一笔,等到最后的颜色添上,她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还来不及将细节润色,季临川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她将画快速扫描进电脑,把文件夹用加密的方式存了备份,另一个原文件先用邮件发给编辑。
刚完成一连串的动作,又一碗药再次送到她手边,欧阳妤攸抬起头,这一次她再不想强行灌下那碗难以入口的中药了,她端着碗,浅粉色的嘴唇慢慢移动到碗边,一次只抿了一小口,这样喝,苦味更加强烈,舌头像是已经失去了知觉。
终于,她再也受不了了!
重重地把大半碗药往桌上一放,不愿再喝。
季临川抱起双臂,口吻嘲讽:“怎么?装模作样顺从了一天,终于演够了?”
欧阳妤攸盯着那碗难以下咽的药,目光平静。
“如果你只是换种方式折磨我,那我喝不喝这药又有什么关系,我喝了,你得到了折磨我的快感,我不喝,你更有理由向我发泄你的不满,无论怎样,你都是得意的,不是吗?”
“就这些?”季临川凝结成冰的脸上,怒意渐起,“你难道没有别的话要说?”
欧阳妤攸怔怔地看着他,“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他想让她说什么?
他想知道,作为他的太太,她听到秦子航的那番话,心里是什么滋味?
哪怕她露出一点生气吃醋的样子也好,哪怕是假的,她能装一装也好。
可她呢,从始至终连问都不问一句,一个听到自己丈夫在外面花天酒地,依然无知无觉的女人,她到底是大度,还是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