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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来回翻身的动静闹得无法专心阅读,夏启航将眼镜摘下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叹道:“好了,我不看了总行吧,这就把灯关了,你赶紧睡吧!”
何婕忙拉住他:“你接着看吧,反正我也睡不着。”
“又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夏启航重新靠回床上问。
“哎——”何婕长叹一口气,“我今天看到赵厂长的爱人和她家新娶的那个儿媳妇了。”
“嗯。”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这婆媳俩真的相处不来。赵厂长爱人原本是多和气的人啊,对谁都笑眯眯的。我看她对着那个小苏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何婕感慨。
夏启航好笑道:“人家家里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还值当你睡不着觉。再说,你之前不是上赶着想把露露跟赵学军凑对嘛!你就庆幸吧,当初幸好没成。”
何婕轻嗤一声:“那能一样嘛,那个小苏家里是扫大街的,赵厂长爱人是对新媳妇的身份不满意,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她有什么可挑剔的,要不是她儿子不检点,也用不着奉子成婚了。”夏启航提醒,“再说,你这就是变相的只认衣衫不认人,遇人总要先衡量对方的身份地位!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只是分工不同!这样的话你以后不要说了。”
“你懂什么啊!我当然知道身份地位高的人,人品德行未必好。但是找媳妇和找女婿,就得先画小圈!先把门当户对的一批人圈出来,然后再在这个范围内逐个考察,优中选优!”何婕对于选媳选婿的事情很有心得,说起来头头是道。
“你之前不是说了嘛,赵厂长的爱人想让赵学军与副市长家联姻。那个副市长的女儿也是大学生呢!同样都是大学生,一个是副市长的女儿,一个是环卫工人的女儿,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吧。”想了想又补充,“当然了,到底怎么选,还得孩子说了算,你看赵厂长家不就听了赵学军的嘛。”
夏启航心想,也未必是赵学军的意思。当时小苏是怎么跑到厂里求赵厂长的,他可是亲眼见过的。
他拍了拍棉被,“那都是别人家的事,别操闲心了。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
谁知刚躺下没几分钟,他媳妇又叹上气了。
何婕侧身面对他躺着,感慨道:“我就是有点物伤其类。”
夏启航隐约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却没搭腔。
“你想想,赵厂长家给赵学军定的结婚对象都是副市长的女儿呢。老话都讲,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就凭我们家露露这个条件,以后找对象至少也得是副市长家的儿子吧。哪怕让我哥在部队里给她找一个差不多的也行吧?”
“你就算是给她找个总理的儿子,她不喜欢,不也是白搭嘛!”夏启航给她泼冷水。
何婕没吱声,她愁的就是这个呀!她总感觉夏露跟戴誉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夏露说书桌上的那张照片是同学帮忙拍的。可是她仔细回想了一遍,夏露所在班级的学生大多是普通厂子弟,家庭条件都挺一般的,照相机又贵又紧俏,哪是那么好买到的。再说,谁家舍得把新买的照相机拿出来给孩子随便用?
最主要的是,戴誉前几天送过来的几张照片与夏露的那张风格太像了!
都是弱化环境,强调人物神态的手法。
她还挺想问个清楚的,可是回想戴誉那天真情流露的一番话,又强迫自己忍住了。戴誉那小子长得确实精神,所以配上他说那番话时的表情神态,还让人怪不落忍的。
何婕小声嘀咕:“我现在算是明白赵厂长的爱人是啥心情了……”
戴誉还不知道自己又惹得何阿姨失眠了。他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这天早上刚上班,又被许厂长喊进了办公室做会议记录。
这次来开会的,只有副厂长和两个生产车间的主任。
“眼瞅着到月底了,我们的生产指标还有百分之十没完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许厂长这几天一直在跑罐头厂的项目,他把赶生产任务的事交给了赵副厂长负责。谁知今天一问,生产进度还是慢腾腾的,根本没有提速的迹象。
赵副厂长是生产厂长,他对这件事也有一肚子怨气。
这时候各个工厂里都流行着一句顺口溜叫“一等二紧三停四拼”,就是一季度等生产计划,二季度紧一点,三季度大多处于半停工的状态,四季度拼命赶进度。
啤酒厂的生产计划虽然由国家下达,但是国家只负责一小部分生产原料的供应,剩下的大部分原料都需要他们自己筹措。不过,原本应该在上一年末就预定好的生产原料,往往会因为迟迟等不来的生产计划而被推迟小半年。
生产原料不足,再加上第三季度动不动就停电停工,直接导致第四季度的生产压力倍增。
“工人们这段时间赶工已经很疲惫了,不拿出点实际好处,很难调动大家的生产积极性。”赵副厂长向众人解释。
两个车间主任也点头附和。
“可以给奖励,但是给多少合适?给少了,让人没动力,给多了,全厂这么多工人,负担就太重了。”许厂长犯愁,小额奖励他能拍板,数额太大就得通过上级审批了。
杨副厂长是今年新来的,不知道往年厂里是如何赶生产的,之前的讨论她一直安静旁听,没有发言。
此时提到奖励的话题,她倒是有些见解。
“我在专卖公司工作的时候,听说过烟厂和制衣厂是怎么给赶生产的优秀工人发奖励的,要不咱们也借用一下他们的成功经验?”
许厂长来了些兴趣,让她接着说。
“其实很简单的,就是搞竞赛呗,定下一个时间,哪个车间生产的产品最多,就奖励哪个车间的全体工人。这样奖励也不用拿出太多,还能形成你追我赶的氛围……”
谁知杨副厂长的话还没说完,两个车间主任就开始摇头了。
“杨厂长,这种方法在咱们啤酒厂并不适用。”一个车间主任反驳,“与那种能在同一车间完成所有生产的产品不同,啤酒的生产需要经过许多环节。咱们生产车间包括麦芽车间,糖化车间,发酵车间,包装车间。每个车间的工作都只是啤酒生产中的单一环节,你总不能让糖化车间的去和包装车间的竞赛吧?竞赛标准是什么?”
赵副厂长也接话说:“这个方法我们以前在包装车间用过,不过收效甚微。其他车间的人觉得奖励与他们无关,就容易磨洋工。上游原料供应不足,包装车间干半天歇半天。”
几个领导七嘴八舌的探讨了一通,一时也没什么可行办法。
许厂长看看手表,无奈道:“大家回去尽快想想别的办法,咱们集思广益。目前先按照原来的进度继续赶工吧。”
因着许厂长还得去市轻工业局开专题会议,厂里这个例会就只能暂时虎头蛇尾地散了。
戴誉是陪着许厂长坐摩电车去轻工局开会的。
放在他那个年代,领导干部出门开会,尤其是企业领导,哪个不是有公车座驾的!
然而放在这会儿,堂堂一个啤酒厂的一把手,出门开会却要坐公共汽车……
当然了,他们也是有公车的,两辆凤凰牌自行车呢!
只是轻工局位于市中心,他们从城郊骑公车过去,有点废腿……
在摩电车上,许厂长问了戴誉在赶生产这件事上是否有好的见解。
不过,戴誉对于啤酒生产知之甚少,几位厂领导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对策。
许厂长倒也没怎么失望,只让他空闲的时候也在这方面多思考一下。
戴誉点头应了。
今天这次出门,还是他第一次陪领导来市里开会。若不是来开会了,他都不知道市里居然开办了这么多工厂!
种类五花八门,生产什么的都有。
除了最常见的糖酒烟厂,还有见都没见过的金笔厂、墨水厂、缝纫机厂、溶剂厂、塑料厂。
当然了,他们第二啤酒厂的老熟人,市第一啤酒厂的领导也来了。
看着领导们呼拉拉地进会议室开会去了,整天跟着领导们到处奔波的秘书也终于迎来了解放,三三两两地凑到一起聊天。
戴誉也没闲着,他被市一啤的厂长秘书郭为民拉着,与市白酒厂的陈秘书一起聊天。
之前那次北京之行,他和郭为民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五六天,关系自然比在场的其他人熟一些。
今天轻工局开会的内容就是跟促生产有关的,所以这些秘书的谈话内容也在围着最后一季度的生产指标打转。
陈秘书得意道:“我们厂今年的生产指标基本完成了,你们两个厂的怎么样?”
戴誉刚刚还看到白酒厂厂长背着手锁着眉,一点也不像是完成指标接受表扬的。
要说是来挨批评的还差不多。
郭为民说:“我们厂也还行,还有不到百分之九的指标。”
两人一起看向戴誉,等着他回话呢。
戴誉没急着答复,而是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市一啤的完成情况。他觉得市一啤的水分也不少,按照这个进度,他们厂今年是要超额完成任务了。
不过,据他所知,市一啤去年的生产指标是将将完成的,前年更是因着闹饥荒,生产原料短缺,有近两成的指标没能完成。
难不成一啤今年要放卫星了?
这俩人咋回事,午饭还没吃呢,就跟喝高了似的,还胡吹上了!
被他们盯着,戴誉隔了几秒才答:“我们厂今年可能要落后了,哈哈,还有将近一成半的指标没完成呢!”
郭为民看着戴誉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估摸着他是新秘书,还没明白来开这种会的潜规则。大家都是尽量多报,以免被上面的领导盯上找麻烦,反正距离年末还有一个多月呢。
不只他们这些秘书要多报,里面开会的领导也是要把生产指标的完成进度多报一些的。
看来二啤的许厂长没跟自己的秘书交代清楚。
陈秘书呵呵笑:“那你们厂下个月得加快进度赶生产了!”
戴誉也笑着颔首,将话题转移去了别处。
专题会分上下午两场,上午的会议散场后,大家自行去外面解决午饭,吃过饭下午回来接着开会。
眼看许厂长有跟一啤的袁厂长约饭的意思,戴誉硬着头皮上去打个岔,将许厂长叫了出来。
许厂长看他那样就知道有话要说,跟其他人摆摆手,两人先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说话。
“厂长,听说一啤厂的生产指标还剩百分之八没完成?”戴誉斟酌着问。
“大家都是多报的,我还跟他们说咱们厂还有百分之七点五呢!”许厂长嗤笑道,“你小子是不是有啥主意了?”
“在咱们厂内部不是不好搞生产竞赛嘛,如果能联合市一啤搞一场生产竞赛,您觉得咋样?”戴誉试探着问。
许厂长来了些兴趣:“你具体说说。”
“我之前看过党报上的一篇报道,京津地区联合开展过同产品竞赛。不过,他们竞赛的时间在年中,目的是提高产品质量,降低成本。我们可以借鉴一下他们的思路,将生产单一产品的企业联系起来,结成对子。把生产任务变成两个厂之间的竞争,激发工人们的集体荣誉感,比拼赶超抢前争先。”戴誉小声道。
“唔,这倒也是个办法,只不过一啤是单一生产啤酒的企业,而我们的生产指标里还有汽水和汽酒,计算起来比较复杂。”许厂长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见戴誉面上现出迟疑神色,许厂长直截了当地问:“还有什么想法?你直接说吧!”
戴誉一时有些拿不准到底要不要说,犹豫了半晌才含糊道:“我在想上午说过的那个竞赛奖励的问题。如果我们拿出一半奖励,再让一啤拿出另一半,谁赢了谁得奖……”
不知道许厂长是啥态度,所以下面的话他没说,毕竟这种做法有点对赌的意思。
岂料,许厂长却拍手笑道:“哈哈,这招好,我正愁奖励不够呢!要是能从老袁他们那边赢一点,也算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了!”
见他兴致这样高,戴誉本不想泼冷水的,不过,想了想还是出言提醒:“既然是竞赛,就有输赢,万一咱们输了……”
许厂长在他的肩上狠拍一下:“胡扯!我老许还从来没打过败仗!上了战场就没有退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