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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昆说:“是的,当时他浑身是血,我都以为他要牺牲了,我把他驮在马背上,一气跑了二十多里地,送到了后方医院,又在他身边守了整整两天两夜。小蕙,你知道这家伙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周秀玉笑眯眯地接上来道:“存义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我的花生呢?”
孙立昆道:“是嘛,开口就问他的花生。小蕙,你想想,在那种情况下,我还顾得上他的花生么?他偏就没忘!害得我忙叫人满街去给他买花生!”
孙成蕙心里一热:“六叔,你们这情义真是鲜血凝成的哩。”
孙立昆仍自顾自地说着:“我把刘存义看作我的骨肉兄弟,我骂他,批评他,吓唬他要开除他的党籍,都是为他好。他救过我的命,没有他,就没有你六叔了,所以,我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你呢,小蕙,你又是我亲侄女,是我从小抱过的,也是我最喜欢的侄女。小蕙,你说说看,如果没有汤荣花的事,六叔能不成全你们吗?你们就是要六叔给你们做红娘,六叔也情愿嘛!”
孙成蕙争辩说:“可六叔,汤荣花大姐不能算是刘存义的老婆呀,汤大姐进刘家门时,汤大姐十八,存义才十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嘛……”
孙立昆说服自己的侄女的意志是坚决的,摆摆手,打断了孙成蕙的话头:“小蕙,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我想和你讲一讲一个老区女共产党员的故事……”
孙成蕙不愿听,定定地看着孙立昆:“六叔,老区女共产党员的故事和我与存义的恋爱有什么关系?你不说我也知道,汤荣花大姐当年是妇救会长,和刘存义有过一场名义上的包办婚姻。汤大姐还把存义送到了革命队伍。”
孙立昆也毫不退让地看着自己侄女:“那你敬重不敬重汤荣花大姐?”
孙成蕙点点头:“我敬重她。真的。”
孙立昆脸上有了些笑意:“这就对了嘛,这就好嘛!小蕙,你既然敬重她,那你就退出来嘛,让这位革命大姐和存义去好好培养感情!”
孙成蕙怔住了:“这——”
孙立昆好言好语地劝:“小蕙,你还年轻嘛,在今后的生活中像刘存义这样的好同志还能碰得到,而汤荣花已经三十多岁了,她就这么一个刘存义呀,你又是我侄女,我不能看着你这么伤害一个革命大姐的心呀!”
孙成蕙筷子一摔,不吃了,委屈地说:“六叔,我没要伤谁的心!”
孙立昆忙说:“是的,是的,我说错了,是六叔让你作出了牺牲。”
周秀玉这时实在忍不住了,插上来说:“立昆,你觉得让我们小蕙作出这种牺牲,荣花同志和存义就会幸福么?这会不会造成三个人新的痛苦呀?”
孙立昆有些发愣,讷讷地问孙成蕙:“小蕙,你真离不开刘存义了吗?”
孙成蕙含着泪点点头。
孙立昆又问:“如果,如果六叔坚持要你离开刘存义呢?”
孙成蕙呜呜哭了起来……
孙立昆被孙成蕙的哭声搞得心烦意乱,叹息着,站了起来,说:“好吧,小蕙,那我先不勉强你。你回去后先好好想想,想通了,给我一句话。小蕙呀,我不早就和你说过嘛,有我这么个革命的六叔,你非但占不到便宜,某种情况下可能还要吃亏。看看,说着了吧。”
孙成蕙没再接孙立昆的话茬,起身告辞了。
周秀玉送孙成蕙走,走到门外,才郑重告诉孙成蕙:“小蕙,你别哭,也别怕,你记住六婶的话,你六叔今天和你说的这些,就代表他自己,既不代表党,也不代表哪一级组织。你和存义的事,得你和存义自己拿主意,谁都不能勉强你们。”
孙成蕙泪水涟涟,一把拉住周秀玉的手:“六婶,你……你说我该咋办?”
周秀玉微笑着,抚摸着孙成蕙的手说:“小蕙,我相信你和存义都知道该怎么办。”停了一下,又意味深长地说,“小蕙,你知道么?你六婶当年就是因为反对包办婚姻,才出来革命的!”
孙成蕙眼睛一亮:“六婶,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周秀玉却又说:“不过,对你六叔的那份感情,你也要理解。他是从山东老区走出来的,老区人民养育了他,养育了革命,他不愿看着老区的姐妹在革命战争年代流血,在和平年代流泪呀。”
孙成蕙抹着泪:“这……这我知道。”
周秀玉想了想:“还有就是,要帮助存义处理好和汤荣花同志的关系,一定要有离婚手续,也一定要考虑好汤荣花同志今后的生活。你是无辜的,汤荣花同志也是无辜的,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呀!”
孙成蕙点点头:“六婶,我知道,我和存义会把她当作自己的亲人的!”
周秀玉最后又悄悄出了个主意:“汤荣花同志还没走,就在这里的招待所住着,小蕙,你学聪明点,不妨让存义来陪陪汤荣花,也顺便做做汤荣花的工作。只要汤荣花吐了口,同意离婚,你六叔说啥也没用了!”
六婶周秀玉就是那么善解人意,在决定人生的重要关头,不但支持了孙成蕙,给了孙成蕙坚持下去的勇气,也给了孙成蕙具体建议。孙成蕙当晚便把周秀玉的建议告诉了刘存义,逼着刘存义去找汤荣花,好好陪汤荣花在北京玩一玩。
………………………………
二十六
刘存义虽说不太情愿,第二天还是到军管会招待所找了汤荣花。
汤荣花有些意外,问:“存义,你咋找到这儿来了?”
刘存义抱怨说:“二姐,你还说呢,招呼都不和我打一声,就不见了。”
汤荣花苦苦一笑,很平静地说:“存义,你别怪我,我原想回山东老家,是你们孙政委硬要留我在北京玩几天。”随后又问:“是孙政委让你来的?”
刘存义摇摇头:“不是。”却也不敢说是孙成蕙让自己来的,只道:“今天是星期天,我想陪你在城里逛逛。”
汤荣花摆摆手:“算了吧,存义,孙政委派了军管会的王干事陪我。”
刘存义说:“不,不,今天就我陪。二姐,你收拾一下,咱们走。”
正说着,那个王干事过来了,说:“汤大姐,走吧,今天我们去王府井。”
汤荣花想了想:“王干事,您休息吧,今天有我弟弟陪我。”
王干事问:“汤大姐,你在北京还有个弟弟呀?”
汤荣花笑笑,向刘存义一指:“这不是么?你看他像不像我?”
王干事看了看刘存义,说:“还真有些像呢!”
一起到王府井逛街时,汤荣花才说:“存义,这回的事,我得给你说明白,我从没想过要坏你,影响你的进步。你们孙政委那里,不是我要去的,是你们孙政委请我去的。”
刘存义心里热乎乎的,说:“二姐,我知道,这世上谁害我,你都不会害我!”
汤荣花叹了口气:“存义呀,你也不能说孙政委、赵营长他们就是害你,我看他们都是为你好。你说说看,不为你好,孙政委和你说这么多干什么?存义,你一定要尊重组织,尊重同志,万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姐了解你,别人不一定都了解你呀!”
刘存义点点头:“二姐,我……我听你的。”
汤荣花注意到刘存义的鞋带松了,扯着刘存义在路边站下,当着过往行人的面,一声不响地弯下腰要替刘存义系鞋带。
刘存义有些窘了:“二姐,我……我自己来……”
汤荣花一边系着鞋带,一边仰着脸说:“存义,你呀,还真是离不开姐哩!你看看这裤子脏的,就不知道脱下来洗洗?小蕙咋也不给你洗?”
刘存义更窘了:“小蕙也忙,再说,再说……”
汤荣花站起来,笑道:“好了,好了,不说了。”
在王府井一家布店里,汤荣花看上了一块花洋布。
刘存义忙让店员把花布拿了过来,在汤荣花身上比划着:“二姐,你对着镜子看看,挺好看的,扯几尺做件褂子吧!”
汤荣花迟疑着:“存义,是不是太艳了点?我都这么大岁数了。”
刘存义说:“不算艳,你穿正合适,还显得年轻哩!”
汤荣花还在迟疑,刘存义已将钱递了过去:“同志,给我姐扯几尺花布!”
就买了这么块布,汤荣花不愿逛了,要刘存义快回学校去,说是自己也不打算在北京呆下去了,想马上走。
刘存义觉得有些意外:“二姐,你急着走干什么?”
汤荣花说:“老家事多呀,你姐又负点责任,不敢离久了。”
刘存义想到正事还没和汤荣花谈,便说:“那得和我们孙政委告个别吧?”
汤荣花摇摇头:“不了,你代我打个招呼吧!该说的话,我们都说过了。”
刘存义这才急了:“二姐,那,那我送你!”
原想在送汤荣花时,把离婚的事提出来,可汤荣花就是不给刘存义机会,老是说个没完。一会儿说过去的事,一会儿说现在的事,再三嘱咐刘存义,要刘存义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已经走到列车车厢门口了,汤荣花还在说:“……存义,姐走了,以后可能再不会来北京了,你自己要多保重。尤其是你那牛脾气,一定得改,不改,影响进步哩!还有学习,得用功,战争年代,一天到晚打仗,姐还抽空学文化,你在文化速成学校更得好好学。”
刘存义心里仍想着咋向汤荣花开口,嘴上便应付:“二姐,我知道,都知道。”
直到跨进车厢门了,汤荣花才掏出一封信,递到刘存义手上,说:“存义,给你这个,你拿着它去找孙政委吧!”
刘存义接过信,一怔,有些紧张地问:“二姐,你……这信上都……都写了些啥?”
汤荣花平静地笑了笑,说:“是给你的离婚书,我按了手模;还有一页纸是写给孙政委的信。我在信上说了,离婚是我提起的,与你无关,希望组织上不要因为这事影响你的进步。”
刘存义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姐,二姐——”
汤荣花含着泪,站在车厢门口笑着:“存义,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礼物了。”
刘存义一下子失了态,大声叫道:“姐,我们不离婚了,不离了……”
汤荣花摇摇头:“存义,这话你不要说了,那天,你和你们孙政委吵架,我就在里屋坐着,你的心思我全知道。姐这是成全你,也是成全姐自己。姐是老区的党员干部,从来没要别人怜悯过!”
这时,火车已启动了,汤荣花往车内站了站,泪水满面地向刘存义招起了手:“存义,再见了,好好对待孙成蕙,别……别亏了人家姑娘的一……一片心!”
面对着这撼天动地的情怀,刘存义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扑通”一声,笔直地跪在了寂静无人的站台上,冲着汤荣花站立的车门,和泪叫道:“姐——”
列车一点点加速了,一节节车厢从刘存义面前呼啸而过。
列车轰轰隆隆过去后,铁轨裸露,蓝天高远。
刘存义仍呆了一般,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跪着,泪人儿似的。
这列车撕心裂肺的呼啸声就此响彻在了刘存义和孙成蕙未来的生命中,一个老区女共产党员的凛然大义和自尊自信让他们铭记了一辈子,终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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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在这之后没多久,孙成伟和牟月雯第一个结了婚。
两个月后,陈梦熊和柳如花成了亲。
这年年底,孙成蕙和刘存义也经组织批准,正式结婚。
婚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和孙成伟、陈梦熊那两对新人的婚礼根本无法比,就开了个小型茶话会,热闹了一下。新房是文化速成学校临时腾出的一间宿舍,两张单人床一拼,就权当婚床了,桌子、椅子都是学校的,就连水瓶都是学校的。
刘存义因此很过意不去,新婚之夜,便对孙成蕙说:“小蕙,我真是太对不起你了,既没有陈家那种大洋房给你住,又不能像你哥哥和牟月雯那样为咱的婚事大摆宴席,连你六叔都不愿来,你怨我么?”
孙成蕙说:“怨啥呀?这不挺好么?我觉得咱们比我哥他们都好哩!”
刘存义搂住孙成蕙的肩头说:“是的,是的,现在还是供给制,日后总要实行薪金制的,实行了薪金制,咱们就能添点东西了。小蕙,我向你保证,这一辈子一定对得起你。我一定要让你六叔、我们的孙政委看清楚,我刘存义到底是什么人!”
孙成蕙一边炒着菜,一边劝道:“存义,你可别对我六叔耿耿于怀呀!”
刘存义说:“不是我耿耿于怀,是你六叔耿耿于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