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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成伟说:“胡萝卜留给孩子们晚上吃吧。”
邹招娣气了,硬把一碗胡萝卜端过来,逼着孙成伟吃了几口。
这期间,矿上对他们一家也是十分关心的。刘存义坚决不领党委决定补助的十五斤饭票,矿党委书记汤平就带着矿上的人一次次往他们家送东西。有时是面粉,有时是鸡蛋。汤平说,刘存义是建安矿的有功之臣,孙成蕙又是这么个情况,矿上不能不管,东西不多,算份心意吧!
这么一来二去,孙成伟和汤平也混熟了。汤平觉得,孙成伟种菜带孩子不但是给刘存义帮了大忙,也是给他和矿上帮了大忙。因此,北京平剧院来矿上慰问演出时,汤平特意让矿工会送了一张一排2号的好票给孙成伟,请孙成伟看一看著名演员柳如花的精彩表演。
当晚,坐在安徽建安煤矿会堂一排2号座位上看着柳如花主演的《刘巧儿》,孙成伟恍惚觉得又回到了为柳如花捧场的当年,看到动情处禁不住叫起了好……
也就在这晚,孙成蕙抱着困难和自然一对双胞胎出院了。
孙成蕙一走进门,孩子们就高兴地围了上来,欢呼跳跃:“哦,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
孙成蕙看着孩子们问:“这么晚了,你们咋还不睡觉?”
刘援朝说:“妈,我们在等舅舅,舅舅去看戏了,也不带我们!”
孙成蕙马上问母亲邹招娣:“我哥哪来的戏票?”
邹招娣说:“哦,是汤书记给的,柳如花的剧团到矿上慰问,你不知道?”
孙成蕙一怔:“柳四姐来了?”
邹招娣点点头:“是哩,你哥一听说柳四姐来了,一整天眼都是直的。”
孙成蕙气道:“哥去丢这个人干啥?!现在柳如花是闻名全国的大演员!”
邹招娣说:“你哥也就是去看场戏嘛,还会去找柳如花叙旧情?”
孙成蕙说:“这可说不准,我哥这人啥事做不出来?他胆大着呢!”
刘援朝马上接上来,证实道:“就是嘛,妈!我舅舅连日本鬼子的牢都坐过,光辣椒水就被灌了三五壶,还有啥事不敢干?我舅舅说,他在鬼子大牢里还敢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孙成蕙绷起了脸,问刘援朝:“谁给你们说舅舅坐过日本鬼子的牢?”
刘援朝说:“我舅舅自己说的,妈,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呀?!”
孙成蕙不便向孩子们发火,却冲着母亲叫道:“妈,你看看我哥这个人,他就敢这么瞎吹,也不怕吹炸掉!你说说看,这种事要让存义知道了能得了?!”
邹招娣也直咧嘴:“你……你哥这人也……也真是太没数了!”
………………………………
四十七
夜已经很深了,孙成伟仍呆在招待所柳如花房间里不走,和柳如花说个不休。
柳如花很感慨,说:“大伟,这真是人生如梦啊,一九四九年在北平,咱们谁能想到会有今天?我想不到自己会有这种身份地位,也想不到你会落魄到这种地步。”
孙成伟说:“不算落魄,老四,我今天不是挺好嘛,照样来给你捧场嘛!”
柳如花说:“你在台下那一声好,真把我叫愣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在这个矿上——刘存义领着我们下井参观时也没说起你……”
孙成伟说:“存义当然不会提我,他提我干什么?我是劳改犯,坏分子。”
柳如花掏出五百块钱,递给孙成伟:“大伟,不管怎么说,咱总是朋友一场,解放前你也没少帮过我,现在尽管你成了劳改释放犯,我也得承认欠你的情,这五百块钱你拿着……”
孙成伟忙推辞:“老四,你看你,这是干啥呀?你以为我来看你是图钱呀?我不就是想和你叙叙旧么?我孙成伟再穷,也不至于再花女人的钱了。你可能不知道,和牟月雯结婚后,我一分钱也没花牟月雯的。”
柳如花说:“这是两回事嘛,快把钱拿着,买点吃的。”
孙成伟脸涨得通红:“老四,你……你要这么着,我……我可真和你急了!”
柳如花长长叹了口气,只好把钱先收了起来。
孙成伟这才好受了些,挺关切地问起了陈梦熊的情况:“哎,老四,狗熊现在怎么样?还好么?一听说你来,这一下午我尽想他。一会儿想着他在大成商店里唱戏,一会儿想着和他一起逛窑子。还想起了那二十八根金条。老四,你知道的,我所有的倒霉事都是从那二十八根金条开始的。我解放前要不黑钱五爷那二十八根金条,就不会被我六叔孙立昆开除,也就不会和牟月雯结婚,更不会成老虎……”
柳如花说:“你不黑那二十八根金条也没有个好。别人不知道你,我可是知道你的,光解放前天津那些烂事,就够你受的了。你呀,就需要在新社会好好改造。”
孙成伟言不由衷地道:“我现在改造得比较好了,党的政策暖人心呀。”
柳如花说:“这话我咋听着不对味?咋和你那难兄难弟陈梦熊一个口气?!”
孙成伟乐了:“老四,照你这么说,狗熊也没改造好呀?我进大牢时,他不是连大炮都捐了么?满嘴都是进步名词哩。”
柳如花挺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起来让人痛心,进入社会主义阶段,陈梦熊就站到党和人民的对立面去了。这个资产阶级反动分子,拿着定息还不满意,一天到晚在家里发泄对党和人民的不满,说是自己没了用武之地。也不想想,搞社会主义了,还能给你资产阶级反动分子用武之地呀?!我批评他,教育他,他就是不听,没办法,我们只好离婚散伙。”
孙成伟觉得有些意外:“哦,你们也离了?”
柳如花轻松地说:“离了,组织上支持我离的。组织上说了,我们革命文艺工作者和吃定息的资产阶级反动分子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嘛。”
孙成伟问:“老四,陈梦熊现在在哪里?情况怎么样?”
柳如花摇摇头:“不知道。听说搞投机倒把活动被抓过一次,后来老申请到**找他老爹,上面不批——也真不能批,像他这样没改造好的反动资本家,到了**能讲我们共产党的好话么?以后这人就没消息了。上个月听人说偷渡逃到**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孙成伟默然半晌,这才起身告辞了:“好了,老四,我走了。今天能见你这一面,我也就心满意足了。祝你回北京一路顺风,方便的话,代我问候我六叔。”
柳如花应着“好好”,再次把五百元递到孙成伟面前,说:“大伟,这钱你还是拿着,别推了,我不是给你的,是给成蕙、刘存义几个孩子的。我没时间看他们了,你代我尽尽心好不好?”
这么一说,孙成伟只好把五百块钱收下了。
柳如花又拿出一大包食品,要孙成伟带走:“哦,大伟,这些也带上,都是一路上接待单位送的,我孤身一人也吃不了这么多,你替我带给孩子们吧!”
孙成伟不禁有些动容:“老四,成了这么大的名,你……你心还是那么善!”
柳如花也说了实话:“大伟,你骨子里其实也不恶,就是在旧社会沾了一身改不掉的坏毛病。”继而又很真诚地说,“大伟,得改造,你真得好好改造,别再下作了,党和人民不会允许你下作的。你一定要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啊!”
孙成伟连连点头,应付着:“那是,那是……”
回到家里已经快夜里十二点了,屋里的灯都关了,四处一片漆黑。
不料,孙成伟小心翼翼地拉亮灯时,睡在外间的孩子们一下子全爬了起来。
孙成伟乐了,把从柳如花那里拿来的食品全摆到了桌上:“同志们,大家都没睡呀?好,好,现在都到舅舅这儿来领赏吧。看,饼干、包子、糖块,嘿,还是奶油糖块呢!”
孩子们接过孙成伟给的东西,全咧着嘴笑。
刘援朝吃着饼干问:“舅舅,你这是在哪里发了财?”
孙成伟乐呵呵地说:“舅舅端了鬼子一个炮楼!”
盼盼说:“舅舅,你不是看戏去了吗?”
就在这时,孙成蕙从里面房间出来了,冷冷地看着孙成伟,半天没说话。
孙成伟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孙成蕙:“哦,是成蕙呀,你出院了?来,来,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成蕙,也给你一个包子吃吧,真正肉馅的……”
孙成蕙当着孩子的面拉下了脸:“哥,你这脸皮可真厚,不但去找了柳如花,还问人家要东西,你……你就不怕人家背后笑话你呀!”
孙成伟怔了一下,解释道:“成蕙,不是我要的,是柳如花硬给的……”
孙成蕙硬生生地说:“你不找她,她会硬给?落到这地步,你去找她干啥!”
孙成伟脸上挂不住了:“我为什么就不能去找她?成蕙,你说说看,你是不是嫌我给你们丢了人?你们嫌我丢你们的人,我明天就回农场……”
母亲邹招娣这时出来了:“当着孩子们的面,你们不要吵好不好?”
孙成伟气呼呼地,甩手出了门。
邹招娣和孙成蕙便也跟着出了门,到了院内的菜园里。
站在菜园里,邹招娣才泪眼婆娑地对孙成蕙数落开了:“成蕙,你不要怪你哥,你哥过去对得起你,现在还对得起你。前阵子,你和存义都住院,我忙着侍候你和存义,家里全是你哥在操持。他自己一天三顿喝盐开水,啥都省给孩子吃,还开了这么大块菜园子。今天拿这些东西回来,他也是为了给孩子们解解馋,你却冲着他发火,像话么?!你哥身上毛病不少,老闯祸,也干过坏事,坐过牢,可他总还是你哥,还是我儿子!他真要走,我就和他一起走。成蕙,我再和你说一遍,你哥对不起共产党,对不起新社会,却对得起你孙成蕙了……”
孙成蕙眼圈红了:“妈,你别说了,今天怪我,都怪我……”
孙成伟仰脸看着星空:“成蕙,不怪你,怪我,怪我贱。”转过身子,愣愣地看着这个共产党员妹妹,眼里噙上了亮闪闪的泪花,“小妹,你说说看,我今天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我真给你这个共产党员丢脸了么?”
孙成蕙说:“哥,在外面我是共产党员,在家里就是你小妹,你别气了。”
孙成伟深深叹了口气:“我不气,我也得走了,还是回农场就业吧。”
孙成蕙一把拉住孙成伟的手:“哥,你……你还真生气了?”
孙成伟摇摇头,这才说了实话:“不是,小妹,你不知道,我留下来对你们真不好。你也许不清楚,咱们无产阶级专政机关可是厉害得很呀!按规定,我不论到哪里,都要拿着刑满释放证明到当地公安派出所报到的,而且……而且,释放证明上写着哩,要继续剥夺政治权利三年,戴坏分子帽子接受监督劳动……”
孙成蕙怔住了——这一点她可怎么也没想到!
孙成伟继续说:“小妹,你和存义都是党员,存义还是矿长,家里有我这么一个戴坏分子帽子的人在这里接受监督劳动,你们还咋工作?所以,我非走不可。”
孙成蕙不无痛苦地问:“哥,这么说,你又钻了空子?”
孙成伟点点头:“就算是吧,谁能想到矿长家里住着个坏分子呢?”
孙成蕙又嗔又怒地白了孙成伟一眼:“哥,就这样,你还敢和孩子们吹,说你坐的是日本鬼子的牢,是不是?”
孙成伟有些窘迫:“小妹,这……这你千万别误会,这都是援朝、胜利这帮小混蛋把我逼的。”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走吧,我只能走了。好在存义的伤好了,你也出院了,大人孩子都保住了,我心也安了。我想明天走,等孩子们上学以后再走,也不要你们谁送。”
邹招娣抹着泪说:“大伟,妈送你!”
孙成蕙毅然道:“哥,你走什么?不要走,就在这里住下去吧!”
孙成伟和邹招娣愣住了:“这行么?”
孙成蕙眼里涌出泪:“咋不行?哥,我是共产党员,也是你亲妹妹!”
孙成伟讷讷地问:“那我到不到矿保卫科或者公安派出所报到?”
孙成蕙迟疑着:“这……这事你让我和存义商量一下再说吧。”
孙成伟怎么也忘不了当年刘存义为金条抓他的情形,挺没信心的:“小妹,只怕你和存义一说,存义就得赶我走了。”
孙成蕙摇摇头:“哥,你先别这么说,你不了解存义,我了解他。他现在正在矿上开党委会,这么晚了,也该散会了,我等等他,你们先睡吧。”
这夜,一直等到快两点钟,刘存义才步履蹒跚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