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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往事-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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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清波振振有词:“那我和刘存义团长又算什么老革命呢?我们都是一九四一年参加革命的,既没爬过雪山,又没过过草地,连‘三八式’都够不上……”

    事后孙成蕙才知道,就在赵清波营长帮她收拾宿舍时,刘存义将背包一放,竟跑到校部找学校秦政委要求调班了,说是教他的文化教员是个挺熟悉的小姑娘,怪让他丢面子的。秦政委便问面前的祁校长,咱文化速成学校有小姑娘吗?祁校长说,没小姑娘,只有教员和学员。秦政委脸一拉,当场训了刘存义一通,对刘存义说,我告诉你,你这同志不要怕丢面子,不摘掉文盲帽子,你不但要丢面子,连里子都保不住,你那团长是当不下去的!

    入学头一天就送上门挨了这顿训,刘存义才变老实了,主动跑到女教员宿舍看孙成蕙,进门就带着一脸窘迫的笑说:“小蕙,你……你看这是咋说的?这……这闹到最后,我还真跟你学上文化了……”

    孙成蕙故意说:“不想跟我学,你还可以跟别的老师学嘛!”

    刘存义打着哈哈说:“哪里,哪里,我看还是跟你学比较好!”

    赵清波说:“可不是嘛,有这么漂亮的女教员教我们当然比较好了!”

    刘存义把一只水瓶递到赵清波手上:“赵营长,你先别说了,去打点水来!”

    赵清波走后,孙成蕙才说:“刘团长,说真的,我……我心里也怕,你们这些学员岁数都比我大,又都是大干部,我……我真不知该咋教你们呢!再说,我又从没教过课……”

    刘存义一听这话,乐了,忙道:“别怕,别怕,小蕙!要说怕,我们这些学员其实比你要怕得多,我们过不了文化关没法交账呀!咱们就互相打打掩护吧!”

    孙成蕙嗔道:“刘团长,我看你从思想上就没端正学文化的态度。”

    刘存义满脸堆笑:“端正了,早端正了——小蕙,咱订个秘密协定好不好?我在学校学习的情况,你别给你六叔说,我呢,绝不亏待你,请你吃花生,带你去打枪……”

    孙成蕙眨着大眼睛,笑问:“刘团长,真这么做,我不就丧失原则性了么?”

    正说到这里,赵清波打了水回来了。

    刘存义脸上的笑不见了,突然严肃起来,口吻也变了:“对,小蕙同志,你说得对,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原则性!尤其是对我们赵营长,更要严格要求!”身子一转,面对赵清波,又煞有介事地说:“赵营长,不是我对你要求严格,又批评你,我看你的原则性和思想意识都有问题!一见咱孙老师的面,别的没发现,就发现咱孙老师漂亮,这是什么问题?啊?孙老师讲原则的长处,还是我亲自发现的嘛!”

    孙成蕙被刘存义逗得“格格”大笑起来,觉得刘存义简直像个大孩子。

    解放军文化速成学校的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真像一次生命的冒险。头一次站在明亮的教室里,面对着刘存义、赵清波这些参与缔造了共和国的军人学员,孙成蕙心里真紧张,侷促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好在秦政委站在孙成蕙身边,帮孙成蕙鼓着气,孙成蕙才多少有了些安然。

    秦政委说:“学员同志们,该说的话,我和祁校长在开学典礼的大会上已经说了,现在就不重复了。今天开课前,我只强调一点:要尊重教员,尊重文化知识。你们当中有一位同志很成问题,竟跑来找我,要调班,说是教他的是个小姑娘,让他大丢了面子。我对这位同志说,没文化知识才丢面子呢!连里子都得丢掉!”

    教室里当即响起一阵哄堂大笑。

    孙成蕙当时就想到,秦政委说的这位同志可能是刘存义,一班三十二个人,也只有刘存义和她熟悉。偷偷瞟了刘存义一眼,见刘存义笑得窘迫,心里益发有数了。

    秦政委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最后,手一挥:“……好了,学员同志们,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孙成蕙老师给大家上第一课!”说罢,带头鼓着掌,走下了讲台。

    教室里的几十双眼睛一下子全盯住了孙成蕙。

    孙成蕙紧张得要命,心怦怦乱跳:“首……首长们……”

    秦政委站在讲台一侧,微笑着轻声提醒道:“孙成蕙同志,你怎么又忘了?啊?课堂上没有首长,只有同志嘛!”

    孙成蕙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同……同志们,我们现在上课。请同志们打开速成识字课本第一页……”

    这堂课好歹对付下来了,下课的军号声一响,孙成蕙像听到了大赦令似地,带着一头一脸的汗水慌忙走下了讲台。

    赵清波马上迎上来,讨好地递了个手绢给孙成蕙:“成蕙同志,快擦擦汗。”

    孙成蕙接过手绢,感激地笑笑,掩饰说:“这天气,真热!”

    刘存义实在坏得可以,坐在座位上打了个很响亮的大哈欠,当场指出:“这天根本不算热嘛,我看呀,是你太紧张了!”

    孙成蕙故意装作没听见,头都不抬,拿着赵清波的手绢擦脸上和头发上的汗。

    刘存义这才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孙成蕙身边,从军装口袋里抓出一把花生递给了孙成蕙:“来,来,小蕙,吃花生,吃花生,好好补补脑子。”

    孙成蕙不想接,可迟疑了一下,还是象征性地拿了几颗花生。

    刘存义却又对赵清波说:“你看咱女先生这小可怜样,啊?连辫梢上都是汗,真让人心疼哩!哎,赵营长,你说说看,这不是两下里活受罪么……”

    孙成蕙心里一酸,眼里突然汪上了泪,扭头走出了教室。

    刘存义捧着花生追出了门:“哎,哎,小蕙,你……你这是咋啦?”

    赵清波说:“还问呢?!刘团长,你说的叫什么话呀?什么小可怜?人家头一天给咱上课,有点紧张是正常的,要你可怜什么?一点不懂女同志的心!”

    刘存义却不服气:“就你懂!赵营长,你哪来的这么多小资产阶级情调!”

    这些话孙成蕙都听到了,孙成蕙心里气着刘存义,在回教员办公室的路上不知不觉中竟把攥在手里的几颗花生全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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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三个多月下来,孙成蕙完全适应了教学工作,每每走上三尺讲台时再无那种紧张的感觉了。秦政委和祁校长抓得紧,学员们都是解放军干部,素质好,大都比较自觉,工作上让孙成蕙烦心的事并不多。

    而这时候的刘存义却远未适应文化速成学校的学习生活,上课时经常打盹,吃花生,为此,没少吃过同志们的批评。刘存义便苦恼,在民主生活会上说,自己一坐下来就犯困,所以,非吃点花生不可。同志们便轮番批他,说他骨子里是没认识到向文化进军的意义,是摆老资格。赵清波营长想着孙立昆交给他的特殊任务,有一次就把刘存义课桌里的花生壳全用手绢包起来,送给孙立昆看。

    孙立昆看到花生壳,很生气,问赵清波:“这都是刘存义在课堂上吃的?”

    赵清波说:“这只是最近几天吃的,以前我没注意收集。”

    孙立昆桌子一拍:“你咋不给我死踹他?!”

    赵清波说:“政委,您开玩笑了,说归说,我真敢踹他么?”

    孙立昆想了想,手一挥:“抽空我到你们学校去一趟,我有他的好看!”

    六叔说来就来了,孙成蕙记得,好像是个星期六的晚上,正上晚自习时,六叔在祁校长和秦政委的陪同下,极突然地出现在教室里。孙成蕙本想上前打招呼,可见六叔脸色很难看,便没敢。刘存义倒没注意到自己政委的脸色,也没想到赵清波会去告自己的状,还挺兴奋地从座位上跑过来,要和孙立昆握手。

    孙立昆根本不给刘存义笑脸,很冷淡地挥了挥手:“回去坐好!”

    刘存义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了,窘迫地退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了。

    也就在这时,赵清波悄悄地冲着孙成蕙挤了挤眼:“看吧,有好戏了!”

    接下来,果然是一场好戏。

    秦政委宣布说:“同志们,今天的晚自习暂停,改成班级民主生活会,首先请孙立昆政委给同志们作指示,大家欢迎!”

    掌声马上响了起来。

    孙立昆在一片掌声中走上讲台,一开口就没好气:“我今天没有指示!我今天到这里来,是办一件很具体的事。我们有一位同志丢了点东西,请他来认领一下。”

    孙成蕙和学员们都很茫然,愣愣地盯着孙立昆看。

    孙立昆把用手绢包着的花生壳摆到了讲台上:“这些东西是谁丢的?啊?我请他主动站出来认领一下,快一点!”

    赵清波带头把脸孔转向刘存义,学员们的目光全投到了刘存义身上。

    刘存义涨红着脸,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不堪地站了起来,被迫走向讲台。

    孙立昆怒气冲冲地看着刘存义,好半天没做声。

    刘存义既不敢主动上前去拿讲台上的花生壳,又不敢退回去,只好呆呆地站在讲台前,眼睛根本不敢往孙立昆脸上看,像个刚闯了大祸的孩子,可怜极了。

    当时,孙成蕙就站在祁校长身后,正可从侧面窥见刘存义无地自容的窘相,一时间,心揪紧了,真想替刘存义好好哭一场。事后回忆起来,孙成蕙仍然认为,自己真正从感情上接受刘存义,就是在那当儿。

    沉默了足足有几分钟,让刘存义亮够了相,孙立昆才把花生壳塞到刘存义手上,散落在台上的花生壳,孙立昆还一一捡起来,珍宝似地往刘存义手上放,边放边说:“刘团长,拿好,都给我拿好!一次拿不完,就给我再来拿一次!刘团长,你资格老呀,习惯好呀,不嚼点花生就犯困!再犯困,就给我多看看这些花生壳!”

    刘存义几乎要哭了,低着头,一言不发,捧着一大把花生壳,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了。这件事让刘存义记了一辈子,许多年过去后,刘存义还和孙成蕙说,那天晚上地上要有条缝,他就钻进去了……

    孙立昆这才开始讲话了:“同志们,今天,是我向秦政委、祁校长提议召开我部学员民主生活会的。我提议开的,我自然有话要说,可说什么呢?先讲个故事吧。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了,我们和国民党军队抢着接收日占区。我们有一位同志,当时是副营长,带着两个连去接收一个县城,没想到,和国民党的接收部队在城外打起来了。国民党方面上去的是一个团,我们只两个连,接火没多久,我们这两个连就被包围了。这位带队的副营长很勇敢,也很机智,一边顶住打,一边让包围圈里的一个放羊的哑巴老汉给我送来求援信。大家猜一猜,这是一封什么样的信?”

    学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孙立昆手一挥:“这封信不是用纸写的,是用面做的,是个干包子!”

    一阵哄笑声——连秦政委和祁校长也笑了。

    孙立昆却没笑,脸色反倒更沉重了:“接到这个包子,我和陈师长就纳闷了,这是什么意思?大老远的,这位副营长给我们送个干包子干什么?还是陈师长先悟了出来,对我说,老孙,别是咱那位副营长被包围了吧?我一想,可不是吗,我们这位大英雄同时也是个大文盲,只有他能把包子和包围联系在一起,让我们猜哑谜!我们这才连夜增援,给咱那位英雄的副营长解了围……”

    教室里的笑声更响了,孙成蕙注意到,赵清波笑的声音最高,甚至有些夸张。

    只有刘存义没笑,表情十分痛苦,眼睛也湿润了。

    孙立昆讲完这个故事,又说:“同志们,这事可笑吗?要我看一点都不可笑!晚一步,我们这位副营长和他手下的两个连就全完了!三百多号人就壮烈了!因为啥?就因为一封信!大家想想,若是这只干包子被放羊的哑巴老汉吃了,我们怎么办?这位当年的副营长现在就坐在这里,今天我先不点他的名,再给他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再不改正,我撤他的职,开除他的党籍!”

    谁也没想到,孙立昆这话刚一落音,刘存义却勇敢地站了起来:“孙政委,您……您别再替我保密了,我……我向同志们承认,当年那个副营长就……就是我。那一仗,牺牲了一百二十一名同志,我也在那一仗中负了伤……”说罢,落泪了。

    孙成蕙不知咋的也落下了满眼的泪,啥时落下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孙立昆看着刘存义,这才有了点笑脸:“好,刘存义同志,请你坐下吧。下面,我部学员的民主生活会正式开始,大家都要对自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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