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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了愣,似乎准备劝说我放弃这个想法,安心留院治疗。
“不用,劝。”我快速打字道,“继续,住下去,意义,不大。”
人生就是这样,人总要在合适的时候作出一些决策。放弃治疗,是一种决策。而放弃过于积极的治疗,也是一种决策。
就这么躺一辈子,我不甘心。但因为我这种连挪动脑袋都需要别人帮忙的废人,把多年辛苦积攒的钱财全部耗光,甚至拖垮自己父母和妻子……我不忍心。
不甘心,不忍心,综合在一起纠结成了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我甚至不敢去多想,自己躺在轮椅上,被妻子推去地坛的时候,能不能有什么感慨,写出什么了不得的作品——我怕自己只能歪着头,留着口水,努力让那个能识别自己视线的电子屏幕发出“我脖子疼”的哀嚎。
我虽然缺失了不少记忆,只能眨眼睛和上下活动眼球,但我也是个人,是雄性,是男人。我有自己的自尊和对于尊严的需求。我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废物,拖累着自己最爱的人,像一条鼻涕虫一样,苟延残喘。
一方面,我想活着,另一方面,我觉得这么活着,还不如去死。
让老婆去查一下里面还有多少钱,这是个决定我后面决策的重要依据。如果里面的钱财够多,那我也许会再尝试一下积极的治疗方案,比如什么手术啊,先进医疗手段啊,甚至转院去首都,沪市,哪怕是国外也行。但如果钱财仅仅只能缓解燃眉之急,或者够他们生活一小段时间,那我会拒绝任何进一步的治疗。
那个孙医生也许不知道,我已经听到了护士们对于我病情的讨论——我现在连咳嗽都做不到,无法主动排出痰液。如果没有辅助的吸痰,我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陷入呼吸困难中。只要在那之前说明不许抢救,那要死应该也挺快的。
死亡很可怕,但对一个男人来说,有些事情,比死更可怕。
凭护士们往我鼻孔里灌的食物推测,现在大概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这群医生为了让我不被饿死,很残忍的从我鼻子里向内查出了一根极长的透明管。然后每次该吃饭的时候,他们就会往管子的另一头——也就是挂在我脸旁边的一个透明圆柱管里,倒入一些看上去就很不好吃的棕色糊糊。然后我就得眼睁睁看着这些棕色糊糊,在重力的作用下,慢慢进入我的鼻孔里。然后顺着鼻孔,慢慢落入胃中。
至于吃完饭之后的排泄问题……我不想去回忆了,简单用四个字总结一下,简直想死。
“我听说,你想去普通病房?”孙医生出现在了我的床旁,他看着我鼻孔里的糊糊,稍微一愣后笑着客气道,“我是不是打扰你吃饭了?”
“我,现在,说话,也不用,嘴。”我吐槽了一句,“顺便,一,提,吃饭,也,不用,嘴。”
孙医生笑眯眯道,“有功夫吐槽,看起来你现在的心情还算不错。”他又瞥了一眼我的头顶。然后问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去普通病房?在这里住着不舒服么?”
“我,这种,状态。”我顿了顿,继续道,“住,在,什么,地方,不,重要。”
“ICU虽然可能有会客的时间限制,但是这里是最适合你现在状况的。”孙医生很认真的对我解释道,“你现在身上有两处很大的伤口,而且又没办法随便移动身体。离开ICU进入普通病房,很可能会导致严重感染,这是很危险的。”
天下医生都一样,想方设法的喝血捞钱。我虽然很不满,但还是没有反驳。无法移动的肌肉也保证了我不会在表情上显露出什么马脚——这些医生既然能往我鼻子里塞管子,那肯定还有不少会让我痛苦难受的手段。还是不要得罪他们比较好。
“我,需要,考虑的,问题,不止是,自己。”我不太想过于详细的解释自己要去普通病房的理由。我很清楚,无论如何,医生是不会理解和支持患者放弃治疗的念头的——放弃了治疗,他们还怎么赚钱?
“如果你是在担心经济问题的话,其实现在已经进入相对比较稳定的阶段了。”孙医生努力笑着向我解释道,“我们现在的主要方向和手段,都集中在让你的手术后伤口尽快恢复上。”
我没有说话,但心里的感受却五味杂陈。现在把经历集中在手术伤口恢复上,也就是说,医生们已经放弃了治疗我现在的“闭锁综合征”状态了。要么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导致我这状况的原因,要么是他们对导致我生病的原因束手无策。
我……大概是没救了。
第357章 帮帮我
又过了一天。这次是最近一周里难得的全家团聚。除了妻子以外,我的双亲也出现在了ICU里。老两口的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看上去似乎有很大的心理压力。
“你那张卡里有四百多万。”妻子沉默了一会后,拿出一张银行对账单,放在了我的面前让我看看。“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多少?四百万?我猛地一愣。之前我究竟能赚多少钱不得而知,不过看起来,他们似乎很确定我平时的收入不可能支撑的起这么多盈余。
“不,记得,了。”我现在这个状态说话简直无懈可击。反正就算想慌张一下都表达不出来。不过这也带来了严重的副作用——这个状态下说话,别人会相信的几率也降低了不少。
“儿啊……”老妈在旁边颤颤巍巍的开口了,“你这钱……来路正不正?要是来路不正,那可不敢动啊!”
“我,现在,这个,状态。”我无奈道,“枪决,都算,解脱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半死不活躺在ICU里,你们最先关心的问题居然是这钱来路有没有问题?这个问题不能细琢磨,越琢磨越生气。就算是钱来路有问题,你们现在操心这个有用么?
怎么分不清楚事情轻重缓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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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里,外面很多事情都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什么职场关系,什么事业前途,甚至什么面子尊严,那都是小事。我自觉运气还算不错,至少我不用像隔壁那位老哥一样,莫名其妙的浑身痛,而且疼到止痛药都没用的地步。
他已经在我旁边的病床上哀嚎了三天了。一开始医生们给他装了个什么“自主控制”的止痛输注泵。我在旁边听的很清楚,那玩意有个开关,只要按一下就会有“滴”的一声响起,同时止痛泵也会向他体内泵注药物。
等医生把止痛剂交到他手上的时候,我就听见了一连串密集响起的“滴滴”声。然后就是医生们无奈的说明——这玩意一定时间内能输入的总量是有限的。
直到昨天,我还能和隔壁这位病友疗上两句。但是今天早上开始,他就不再回应我的问题了。刚刚听孙医生说,那个可怜鬼被诱导到了什么化学昏迷的状态下。前两天,我因为自己不用像他这么遭罪而感到庆幸。而现在,我有些羡慕他——昏迷之中人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的。
“还有,你怎么和舒曼说你要去普通病房呢?”这边我正在习惯性发散思维,老爹忽然张嘴问到,“你不要瞎想,我们问过医生了,你能治好的。”
“现在,安慰,没有意义。”我懒得和他们继续讨论了——再聊下去我怕自己眼球会炸掉。“状况稳定,去,普通,病房,风险,可,控。”
反正你让我现在详细解释一下自己的选择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简短说两句,意思大概到了就行。反正对我来说,继续治疗真的没什么意义。当个身体健康的废人或者早死早超生,同时还能给家里人留下不少钱财度日,两个选项中应该选择哪一个,似乎并不需要额外多想。
既然孙医生说我去普通病房里有感染的风险,那不是正合我意?
“就,这么,定了。”我缓缓说道,“你们,都回去吧,我想,休息一会。”
我闭上了眼睛,然后对他们的询问和劝说完全不做任何反应。这人躺在床上没办法动的时候,想要把自己了解掉都是件难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是我还能动弹,又何必去琢磨怎么把自己弄死?
我觉得有些无聊。在这里躺了十几天,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也越来越显得无聊了起来。
这没长眼睛的老天爷,看在我这都准备送死的份上,就不能让我过的稍微有意思一点?
腹诽了一阵,我又听见了那个年轻医生的声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彻底没救了?”
我睁开了眼睛,“你是,医生。这种事情,不应该,是你,告诉我么?”
“我说了你又不信。”孙医生的话听起来也有些无奈,“我现在还在寻找证据,不过……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最近脑子里的念头好像变得……没那么烦复了?”
我闻言一愣,没顾上说话。
“你的这些奇怪念头,一方面证明你的额叶受损,另一方面,我怀疑也和你现在的状态有关系。额叶受损导致闭锁综合征的病例是有的。”
我睁开了眼睛,不过很可惜,孙医生大部分的身体都处于我的视线之外。我只能勉强看到他的肩膀。
“你现在的大脑受损和闭锁综合征,是因为车祸。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脑供血不足。”孙医生继续对我说着他的诊断,我开始相信他的话了——如果只是想要劝诱我继续在ICU里住着接受治疗骗钱,他只需要简单的说两句什么“已经找到了病因,我们有信心治好”就行。没有必要编这么长一段故事来忽悠我。
当然,这种思想转变里有多少是因为我还不想死……这我就说不准了。
“你的右腿股骨有开放性骨折。”孙医生继续道,“人体的长骨骨折后,会有很多脂肪进入血液循环系统里。这种病人中比较常见的问题,是脂肪栓塞综合征。你的运气很好,脂肪没有栓塞在你的肺部毛细血管里,它们卡在了你的右额叶和基底节处。”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听的有些不耐烦了,“归根结底,你,还是,治不好,我。”
“我不一定能治好你的病。”孙医生承认自己无能的时候居然也表现的很自然,似乎根本没有不好意思的意思。“但如果你不让我试一试,不配合我的治疗计划,那你一定会死。一定会死,和不一定能治好之间,你会选择哪一种?”
我沉默了下来,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对抗脂肪栓的药物并不难找,这都是现成的。只是因为你的额叶受损,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影像学上的证据而已。”孙医生忽然道,“不过考虑到你有放弃治疗的倾向,所以我才会偷偷告诉你一下现在的情况——只要你愿意接受一下验证性的治疗,我等会就出去找你的家人签字。治疗本身对你没有什么风险,如果你对治疗没有反应,最坏的情况无非是晚两天再转到普通病房等死,对你来说也不算亏。”
“如果,我,对,治疗,没有反应。”我考虑了一会,对孙医生道,“那,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帮你?”孙医生先是一愣,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对,帮我。”我认真道,“现在,我自己做不到。你来,帮我。”我努力用眼睛的余光去看孙医生的脸,然后道,“我对,花生,过敏。”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聋掉了。然后,我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
“好。”孙医生点了点头,“我帮你。”
第358章 小黑猫
治疗还在继续,我进出核磁共振检查室的频率又增加了不少。最多的时候,一天三次。
如此频繁的检查,就连其他医生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我甚至听见孙医生在核磁共振检查室里,和另一个女医生争执的声音。
他们以为我听不见,但是他们却忘了关掉向检查室里播音的喇叭。
“他现在这种状态,就算是有脂肪栓,也不可能在一两周之内就从闭锁综合征里解脱出来,你是医生,不是神仙!”那个女医生显得很愤怒的样子,“用用脑子吧孙立恩!”
“我在用啊。”孙医生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恼怒,“说服病人哪有那么容易?他都准备要强行出院了!”
“那就让他出啊!”女医生的声音又高了一截,“获取家属签字,然后就让他出院啊!”
“然后就让他等死?”孙医生好像真的生气了,“我是医生,不是官僚!”
那个女声愣了愣,然后忽然平静道,“对他现在的情况来说,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就算你的诊断没错,他也不一定就能恢复到生活自理的状态。然后呢?你还能做些什么?闭锁综合征患者的半年存活率不到10%,绝大多数患者在发病后四个月内就会死……”
“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死。”孙医生打断了对方的话,“死亡是无法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