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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堂春则和另一位警察一起站在了中年妇女身旁,“去挂号交费吧,王警官会询问你几个问题。”
王警官朝着中年妇女点了点头,拿出笔记本和笔道,“救人要紧,你先去挂号,然后打电话让家里人来一趟。患者是怎么受伤的?是不是去了哪个诊所做火疗?”
孙立恩毕竟年轻一点,在门口推床这种事情自然少不了他。而曹严华等人手头上的病人都超过了五人,实在是没什么多余经历再来收这样一个重症患者。刚刚成立不到三小时的孙立恩治疗团队,就这样接收了第一个病例。
“赵卫红,女,67岁,三度烧伤,胼胝体断裂。”赵卫红的头顶,出现了这么一行字。
仔细一看赵卫红的模样,孙立恩才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侧卧在床的赵卫红露出了自己的后背——她的烧伤全部集中在背部,整个后背已经被烧出了一大片灰色,烧伤的位置上甚至连水泡都没有。这说明她背部的烧伤已经到了最严重的三度——被烧伤的部位下,所有真皮层细胞都已经彻底死亡。而且皮肤下面的肌肉组织很可能也遭到了严重损伤,直白的来说,赵卫红的后背现在是烤糊了的状态——皮肤碳化,但里面究竟熟了多少尚不可知。
烧伤是最明显也是最直接的损伤,但最让孙立恩警惕的,只胼胝体断裂这个状态。
胼胝体是人脑中极为重要的结构组织。它负责连接人大脑的左半球和右半球。在两个半脑之间交换信息,通过两侧半球的紧密协作,这才能够形成正常的思维能力,文字阅读能力等等。甚至就连普通的日常活动,实际上也需要胼胝体从中协调才有可能完成。
这样重要的结构,位于大脑中央位置,扣带回下方,丘脑上方。胼胝体本身实际上是一大块横行的坚韧神经纤维束。这种结构损伤怎么也不可能是由烧伤引起的。
但胼胝体损伤不算危及生命的症状,这个暂时也不归急诊科管。抢救室现在的工作,是在大范围烧伤下,保住赵卫红的性命。
“建立高级气道,上心电监护仪。”孙立恩指挥着几个来帮忙的护士。平时嘴甜多叫姐,如今就显出了优势。护士们手脚利索的推来了呼吸机,徐有容则抄起手术刀扑到了赵卫红身旁,等护士们在她的咽喉下方消毒后,手向下一探,直接在赵卫红的甲状软骨下方切开了一个口子。
用血管钳分离了气管上方的组织和肌肉后,徐有容再次出刀,切开了赵卫红的气管。顺手扔掉手术刀,徐有容一把抓过了早就放在身旁的弯钳。用极其粗暴的手段把弯钳探进了气管内,分开气管后对着准备在旁的孙立恩道,“插管!”
孙立恩将气管插进了切口里,然后拔出了通气导管里的管芯。徐有容则松开了血管钳和弯钳,在护士们的协助下开始固定导管。
“请烧伤外科来会诊。”孙立恩退后了两步,看着侧卧在病床上的赵卫红。护士们已经把呼吸机接在了通气导管上,而状态栏也没有显示新的内容。仍然是胼胝体断裂和大面积烧伤。
“建立静脉通道,至少五条。”稍一思索,孙立恩又对护士们下达了新的指令。“辛苦各位了,今天晚上请大家吃宵夜。”
心电监护也终于开始工作了起来。赵卫红的情况相当危急,心跳高达每分钟144下,而血压只有85/55。这是典型的严重烧伤后休克症状。人体由于自然反应,大量体液在创口附近渗出。这导致烧伤病人出现了严重的血容量不足——身体内最大的水分储备,其实就是血液。
血容量下降,血管里流动的血液总量就自然减少了许多。这就导致人体血压快速下降,而为了弥补低血压造成的血运不足,心脏开始发了疯一样的快速跳动,试图将更多的血液泵送到身体各处,以维持生命。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尽快建立大量补液所需的静脉通道。如果有必要,甚至可以直接穿刺胫骨进行补液。但这些工作交给护士们做就有些困难了——大量损失体液的赵卫红体表静脉几乎都是干瘪的,尽管第四中心医院抢救室的护士们个个身经百战,面对干瘪的四肢静脉,她们仍然有些束手无策。
“麻醉科的医生马上就到。”徐有容在旁边纠正了孙立恩的命令,“等麻醉科来做颈静脉埋管补液,四肢补液现在意义不大。”
“准备晶体液……”孙立恩迅速在心里根据公式算了一下病人需要的补液量,“和血库联系,先调500毫升血浆来……”他又看了一眼还在继续升高的心跳,“调一千毫升平衡液。再上一支芬太尼,按照二十总量毫升配泵,每小时流量一毫升。”
芬太尼是管制类强效镇痛剂,镇痛效力是吗啡的80倍。而对于烧伤患者来说,他们最需要的其实并不是清创处理或者抗感染治疗。而是这种强效镇痛剂。
大面积烧伤带来的疼痛,是会直接让人精神崩溃的。
第55章 建立静脉通道
芬太尼是一类管制药物,是医院里管理控制最为严格的药物。开具处方的医生需要使用俗称“红票”的红色处方单。
每张红票上都有独立的编号,以便于医院审查部门跟踪处方流向和药品使用情况。而徐有容刚刚加入治疗组几个小时,她所持有的红色处方单编号还是隶属于神经外科的——能用在抢救室的红单还没引发到她的手里。尽管很想尽快解除病人身上的痛苦,但徐有容却对此爱莫能助。
孙立恩更不必说,他还没有处方权呢。但好在他足够机灵,在看到徐有容犯难的表情后,孙立恩扭头拔腿就冲出了抢救室。一把抓住了正准备回办公室的刘堂春,“刘老师,快,开五毫克芬太尼!”
刘堂春短时间内第二次被孙立恩拽着胳膊往回扯。可怜刘主任五十多岁的岁数,虽然年轻时候当过兵,但身体毕竟不如三十年前。孙立恩情急之下手上又失了轻重,把刘主任拽的直瞪眼睛。
开红单这种事情其实找其他急诊科的医生也行,并不一定非得把刘主任从大厅里绑架过来。只是孙立恩却还有点别的想法——他已经按照教科书上的要求,进行了严重烧伤抢救处理。但胼胝体断裂这个状态却让他有些不安。不管是早上还是晚上吃饭的事后,孙立恩都没有在赵卫红身上看到这个状态。那么可能的推断只有一个,赵卫红的胼胝体断裂发生在其出院后。从出院后开始计算,到再次被送上急救车为止。这一个小时中,赵卫红正常运转了六十七年的胼胝体受到了严重的损伤。
孙立恩怕的是,烧伤只是苦肉计,而胼胝体损伤才是真正的杀手锏。他必须尽快让刘堂春意识到病人存在着严重的脑组织损伤。万一这烧伤是为了掩盖胼胝体的损伤……
孙立恩对赵卫红一家的人性完全不抱希望。
刘堂春很快就开出了红票。早就候在一旁的实习男护士接过红票就朝着药房跑了过去。烧伤带来的剧痛反向作用在赵卫红身上,强烈的疼痛刺激着她的大脑不断分泌着多巴胺。而这些多巴胺进入粘稠的血液后,又直接刺激着她本就不堪重负的心脏继续快速跳动。如果不能尽快止痛,这颗心脏的彻底罢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如果心脏罢工,赵卫红就基本上等于死人一个——以她现在的状况绝对不可能进行心脏移植。而大面积烧伤意味着循环系统里会有很多废物需要处理,肝肾在超限制运转过程中如果不能得到足够的血液供应,那它们也将一个个进入罢工的行列里。
这是大面积烧伤的第一关——多器官衰竭。
赵卫红被送到第四中心医院抢救室的第三分钟,麻醉科的医生终于赶到了现场。
维持循环系统运转是麻醉科医生们的拿手好戏,和治疗疾病的心内科以及呼吸科不同,麻醉科的主要工作是维持而不是治疗。因此在治疗手段上,麻醉科也显得粗暴很多。除了极个别喜欢念叨“大郎,把药喝了吧……”的医生以外,麻醉科的医生们更多的时候是不怎么说话的。他们需要监护病人的心跳,呼吸,血压,甚至有些时候还要注意病人的排尿情况
“止痛上了没有?别用吗啡,直接上芬太尼,吗啡的止痛强度不够。”来帮忙的是麻醉科的一位主治医生,早上参观林兰手术的时候,孙立恩曾经在一旁见过他,虽然他的整张脸都被口罩和手术帽给遮了起来,但那一副带着白色横纹的黑色板框眼镜却给孙立恩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开了红单,一支芬太尼,已经去取药了……”孙立恩话还没说完,抢救室的大门就被实习男护士推了开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小筐,里面装着一个装着透明澄清液体的玻璃小瓶。
“开B超给我做引导。”戴着斑马眼镜的麻醉医生带上了手套,熟稔的拿出了中心静脉穿刺套装中的工具,在侧躺着的赵卫红右侧脖颈处消毒后,看着B超上的引导,从头部方向下手,把注射器上的针头朝着赵卫红的颈部方向扎了进去去。
按理来说进行颈静脉深层置管穿刺需要病人平卧,但赵卫红已经碳化了的背部皮肤外层却直接让斑马打消了这个念头。芬太尼还在配液中,现在就让赵卫红平躺下去,只怕她会把自己活活疼死。艺高人胆大的麻醉医生并没有选择更容易扎入,但是风险也更高的锁骨下静脉或者股静脉。而是仍然选择了最适合大量补液的颈部静脉。
置管非常顺利,七八厘米长的针头扎入还不到一半,暗红色的血液瞬间回入了注射器里,这也同时标志着快速补液通道成功打通。从针头旁的通路里塞入导丝,在导丝刻度标志的位置上停手后抽出针头,这时穿刺套装里的扩皮器也就派上了用场。
扩皮器是一根非常坚硬的中空塑料管,导丝从中空的地方穿过,塑料管贴近了针头扎入的位置,然后只见斑马医生往下使劲一按,塑料管的前头就直接硬生生挤进了皮肤里。把原本就挺粗的针孔戳的更粗了些。
第一次旁观颈静脉深层置管术的孙立恩看的心惊胆战,心里更是一声长叹——当初要是老老实实在医院里呆着,并且积极配合检查的话,赵卫红又何至于吃这个苦头呢?
拔掉了扩皮器,斑马医生拿出了套装剩下的置液管,穿过导丝后,他慢慢向着颈部静脉的方向往里面顺着置液管,看上去有些像通下水道的工人正在往堵塞的管道里顺铁丝。
一直往下顺了大概十几厘米后,斑马医生满意的停了手。他慢慢抽出了导丝,用注射器顺着置液管抽了一点血液出来后,点头道,“搞定了,开始补液吧。”说罢,他放下注射器,去给还在配置芬太尼的护士们帮忙去了——配置止痛药,这也是麻醉科医生的工作之一。
第56章 植皮
和一般的吊瓶滴液不同,颈静脉深层置管术所放置的导管直接连接在了患者的上腔静脉里。输液的时候,液体直接通过上腔静脉进入右心房中。依靠心脏的推送,补充进来的液体可以迅速分部到身体的各个部位中。对大量输液和快速补液都非常有利——直接进入心脏,并且通过心脏将药物释放到全身,尽可能的避免了高浓度药物对血管的刺激。至于快速输液可能引发左心衰……现在尽快补充血容量对赵卫红的心脏来说肯定是在舒缓压力,而不是额外增加负荷。
斑马眼镜医生很快就完成了芬太尼的配药,微型泵被连接在了之前放置好了的置液管上。
“每小时一毫升输液量对六十七岁的人来说其实有些多了。”斑马医生推了推眼镜,快速完成工作的成就感让他有了些和人聊天的欲望。早上在手术室里的时候,斑马医生就知道孙立恩是个规培生,他也有意向孙立恩传授一些相应的知识,“按照一般经验,超过六十岁的患者一开始用药得减少一半,否则过量阿片类镇痛药会导致呼吸中枢抑制。不过既然有了高级气道和呼吸机,这种危险其实不是什么问题。”
斑马医生一开始连好了镇痛泵和置管后,旁边的护士马上就把已经调配好的平衡液接到了置管的主入口上。调节输入的调节器根本不看就直接开到最大,任由平衡液顺着管道流入赵卫红的颈部静脉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一瓶500毫升的平衡液就下去了一半。
换成普通人,这么狠的补液肯定早就开始冒起了虚汗。但赵卫红不但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心跳甚至还稍微降了些。
“继续补液,叫家属来吧。烧伤可能要做早期植皮,得让家属签个同意书。”孙立恩稍微松了一口气,赵卫红对补液和镇痛的反应都还不错。虽然年纪大对于恢复是一个决定性的不利因素,但好在烧伤的创口面积也不算特别大——整个后背占人体总面积的大约13%,这样面积的三度烧伤其实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