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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慈脸色微红,垂头认错,“徒儿知错,还请师父责罚。”
渊镜先生摇头,反问他,“为何要责罚为师并不觉得你哪里做错了,相反,打得很好。”
又不是把人打死了,那个士子举措也的确过分,搁谁谁不火大
渊镜先生絮絮叨叨地道,“为师今日过来,不是为了斥责你,只是想要告诉你,再随性一些也无妨。你这性子便是太认真了,心思又重,有什么事情还喜欢装在肚子里,独自瞒着所有人。说句俗气的,旁人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如何能知道你到底是何想法”
卫慈保持沉默,垂着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渊镜先生以手捶了捶有些麻痹的腿,随性道,“有些话,想要说便说出来。”
“徒儿不敢说。”
卫慈有很多话想说,然而转到嘴里打了个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渊镜先生笑了笑,“子孝,谋者忌讳甚多,其中一条便是勿以己心揣度他人之意。为师知道你为何不敢说,因为以你所见,你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所以没有说的必要,是否如此”
卫慈保持缄默。
渊镜先生无奈地笑了笑,“为师不否认你谋算人心的能耐,但唯独一人,你恐怕会失算。”
尽管渊镜先生没有点名道姓那个人是谁,但卫慈和这位老师有些默契,他心里门儿清。
“唯有彻底了解,方能做到算无遗策。”渊镜先生对着卫慈努了努嘴,揶揄道,“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若是以过去的偏见对待她,恐怕会泄底更快。往事如烟云逝去,你也该以全新的心态去观察周遭一切,勿要被过往蒙蔽双目。做不到这点,该输还是要输,输得更惨。”
卫慈终于有了表情变化,望向渊镜的眼神带着些许震惊和闪避。
渊镜先生低低笑道,“老头子人老了,这双眼睛可还没瞎。”
良久之后,卫慈出声打破了寂静。
“师父,徒儿想要离开些许日子。”
渊镜先生道,“因为想要逃”
卫慈摇头,苦笑道,“若是徒儿这般怯懦,无法面对现实,早早跟着族人迁去中诏了,何苦留在琅琊,又干巴巴来到上京遇见那位,实属意外。徒儿并非无法接受,只是见到十来岁的她,心中不仅没有坚定,反而有些迷惘,似乎徒儿从未认识她一般。”
打开了话匣子,一向寡言少语的卫慈宛若孩童一般,在渊镜面前倾吐内心挤压已久的心思。
渊镜先生始终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
他隐约猜出卫慈的经历,只是未曾想到,这孩子心中挤压了如此多的矛盾和痛苦。
“若是觉得难受,暂时离开一些时间也好,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绪。”渊镜先生如此说道。
卫慈摇头,说道,“有师父开导,徒儿如今已经无事了,师父无需多虑。如今一看,很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人也不同,特别是她师父说得对,若是继续被往日记忆牵绊,恐怕活得比过去还要不如。”
他的目标便是名留青史,以堂堂正正的谋者身份,而非以那般不堪的身份。
被后人戏谑诟病不说,还成了她身上的污点。
曾经他觉得前者令他痛苦,可当剑身刺穿喉咙,他突然明悟,后者更加让他无法接受。
渊镜先生望着卫慈良久,叹息着道,“你能这么想最好,重新去结识,旧人亦有新面貌。”
卫慈暗中紧了紧拳头,“徒儿明白。”
另一处,柳佘带着一身的疲倦,坐着马车回到了风府。
此次考评的名次已经排列出来了,他将单子抄录了一份,存放在信折里,上了火漆,呈交给了皇帝,至于对方看不看,这就不是他能插手了。
放榜时间在三日之后,放榜结束便是琼林宴,作为总考评官的他要露面。
再之后,基本没有他的事儿了。
客房院落灯火通明,柳佘望见闺女身边的侍女踏雪提着一盏灯在院门口等待。
“兰亭今夜没有回来”他拢了拢衣氅,挡掉外界的冷风。
踏雪见柳佘归来,脸露喜色,上前行。
“回禀老爷的话,奴奉了郎君的命令在此等候您呢。”
柳佘蹙了蹙眉头,正色道,“兰亭找我有什么事情”
对于这个闺女,柳佘一向很看重,对方找他肯定是有要紧事情,不能耽误。
“郎君未曾说,只是让奴转告老爷,郎君在您房里等候。”
柳佘边走边点头,心中猜测闺女找他有什么事情。
到了房门口,室内果然点着一盏灯,姜芃姬在烛光照耀下细看什么书籍。
“父亲。”听到动静,姜芃姬抬头。
“听踏雪说,你找我有事”
柳佘赶忙将房门关上,免得冷风冲散屋子里的热气。
“父亲的致仕折子还没有递上去吧”姜芃姬问。
“自然还没有,打算等琼林宴之后再递。”柳佘坐到姜芃姬对面,见她手上拿着的竟然是一副坤舆图,“兰亭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父亲想要做富家翁,但儿不孝,斗胆请父亲再辛劳一阵子。”
柳佘挑眉,“不递折子”
姜芃姬摇头,低声细语道,“并非如此,儿是想父亲尽力拿下崇州。”
崇州
柳佘心思一转,明白了一些,“趁机屯兵”
姜芃姬说道,“不仅如此,还有另外几重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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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302:三年琅琊(二)
第302章 302:三年琅琊二
柳佘也没让姜芃姬仔细解释,抬手制止她接下来的话。
他微阖眼睑,烛光照在睫毛上,落下两片小小的阴影,掩盖住眼底的青色。
“不用过多解释,风府也未必是彻底安全的。”柳佘不知道姜芃姬的感知力,生怕隔墙有耳,脸色多了几分柔色,“但凡是你想做的,为父没有不应的。崇州这个地方,其实也不错。”
姜芃姬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梗在喉咙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依照柳佘这些年在官场打滚儿的经历,他怎么会看不出崇州的危险
柳佘见她这个表情,哑然一笑,抬手揉着她的发顶,温声道,“无需替为父担心,当年浒郡那么乱,不也活到了现在北疆狼子野心,觊觎崇州已久,但既然与皇室联姻,多少也会装出乖巧的样子。在那位北疆公主将皇室折腾得天翻地覆之前,北疆会按兵不动的。”
换而言之,几年内崇州还属于比较安全的状态,可以安心治理发展。
不过,过了这个期限,崇州首要面对的便是北疆三族的虎视眈眈,迎接他们铁骑践踏。
姜芃姬紧了拳头,抿直了唇,郑重承诺。
“父亲暂且辛劳两年,儿定会奉养您百岁无忧。”
柳佘不由得失笑,表情也变得鲜活了。
“你还不懂,崇州虽然有北疆威胁,但在最近两年,的确是十分安全的去处。”他摇摇头,仔仔细细分析给姜芃姬听,“南盛哪怕能免于此次灭国之祸,少不得要割地赔偿,求和纳贡,南方安稳不了。相对的,北面就比较安逸。哪怕北疆狼子野心,那也是几年后的事情。”
柳佘只是过去当崇州牧,坐镇崇州两年,等天下真正乱起来,便是姜芃姬接收了。
风险不大,只是比较吓人罢了。
柳佘明白这个道理。
过了一会儿,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上面沾了墨汁,有些字迹已经看不清了。
“这是什么”
姜芃姬接过来一看。
柳佘道,“渊镜先生高徒写的,便是今日被人调戏,怒而离场的那个。”
姜芃姬远远看了考评,自然知道柳佘指的是谁。
“父亲怎么将他的卷子带出来了”
说着,她将那张纸细细展开,仅从字迹来看,还以为是哪位性格温婉细腻的贵家小姐,秀气得很。
“这张卷子若是被旁的人看到了,恐怕会有麻烦。渊镜先生真是妙人,果然看缘分收徒。”
柳佘摇摇头,如今不少人抱怨读书难,也有大儒提倡、呼吁,希望让天下百姓读得起书,识得了字,但那只是嘴上说一说,真要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些人就是抵抗最为激烈的一批人。
哪怕这是一篇锦绣文章,但仅凭里面透露的意思,卫慈便“不堪大用”。
姜芃姬听了生出三分兴趣,仔细看了一遍这篇策文。
尽管有些字被墨迹遮盖,但她猜七猜八也能知道全文意思。
“真瞧不出来,那人除了脸之外,原来还有脑子。”
姜芃姬笑了笑,将卷子重新折好,塞进自己袖子。
柳佘被她这话噎了一下。
那个卫慈做什么了,怎么闺女跟他不是很对付
“光有脑子还没用,纸上谈兵谁不会”姜芃姬勾了勾唇,“所以还需仔细观察一番。”
她的关注,恐怕是卫慈避之不及的。
啧,真想看看对方得知真相时候,惊恐的表情。
柳佘回过味来。
“那个卫慈出身琅琊卫氏,虽然如今已经落魄,但傲骨还在,未必会轻易服你。”
姜芃姬听到柳佘这么说,当下挑了挑眉。
“我听怀瑜说,卫氏已经迁族,回到中诏了,但卫慈却还在东庆”
因为风瑾跟她说卫氏的事情,所以她以为卫慈是寒门庶族或者普通农家的小子,如今一看,人家也有来历。
柳佘不确定地道,“也许是为了考评,暂时无法脱身”
“若是为了考评,他就不会写这么离经叛道的卷子了,分明没有中选的意思。”姜芃姬笑了笑,说道,“旁人我不确定,这个卫慈么,我还是有信心拿下的。”
人家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还能跑哪里去
“父子”两人细谈了一刻钟的时间,姜芃姬披上柳佘的衣氅,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深秋之后,气温一日冷过一日。
姜芃姬拢紧了大氅,隔开外头的冷气,踏雪提着一盏橘色的灯在前方领路。
主仆两人经过院落,姜芃姬猛地感觉有点点冰凉水渍滴在睫毛,不由得抬手摸了摸。
“下雨了”
她抬头望天,天边圆月白如玉盘,高挂天际。
踏雪听到动静,仔细分辨了一番,说道,“郎君,下雪了。”
下雪
姜芃姬眨了眨眼,伸手想要接住从天空飘扬落下的白花。
雪很小,像是细白的小银珠,刚刚落到手心便被手心的温度融化成液体,仅留些许冰凉。
“下得挺小。”
姜芃姬眨了眨眼,低声嘀咕了一句,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到如此温和无害的雪,在她记忆中,雪这种东西应该是成片成片,或者坚硬如白色珍珠,哗啦啦从天上砸下来。
踏雪扑哧一笑,眼睛弯成月牙状。
“估摸着,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吧。如今月份还早,哪怕是下雪,那也是很小的。再过一两个月,那便是真正的鹅毛大雪,天地苍茫一色,好看极了。”
姜芃姬有柳羲的记忆,自然知道正常年份几时下雪,今年的雪的确有些早。
雪势不大,姜芃姬回到屋子里喝了一碗驱寒姜汤,脱衣便睡。
第二日起身,刚一打开门,一股冰刀子般的寒气扑面而来,庭院内竟然覆了一层白裳。
“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下来,雪势越来越大了”
姜芃姬望着天空,纷纷细雪飘扬而下。
风瑾显然是习惯了,他命下仆准备茶炉,与姜芃姬在庭院廊内对坐烹茶。
他蹙着眉头望向院落,这才一夜而已,积雪已经有一指节的厚度,天气的确不寻常。
不过,东庆自建国以来便是天灾人祸不断,不是这里旱灾便是这里水涝。
怕就怕那些贵人醉生梦死,游园赏雪,大小宴会、诗会、雅集开不停,不顾外头百姓生死。
瑞雪兆丰年,这话不错,但雪势太大,那就是雪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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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303:三年琅琊(三)
第303章 303:三年琅琊三
“这场大雪还得下个一两日。”风瑾摇摇头,“上京一向如此,下雪一年早过一年。”
姜芃姬看着远处盖着一层白雪的屋顶,眉心紧蹙,似乎在忧愁什么。
琼林宴那日,大雪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整个上京城都被盖上了一层白衣。
不过,外头的寒冷依旧抵挡不住琼林宴的热闹。
觥筹交错、笙歌燕舞,身姿婀娜的舞姬身穿水色薄纱,在雪中翩翩起舞,好似九天仙子一般,随时羽化登仙,姜芃姬看到她们赤着脚,脚板被冰得发红发青,顿时没了心情。
她看得不舒服,但是其他士子却瞧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