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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又收到大哥的信,说柳无暇在他那里,还有个好消息大嫂有了身孕,一家皆喜。萧朗一直呆在丰德县督促麦收不能过来,只定期打发流觞来看看她,给她捎点东西。有时候是他从地里找到的一串并蒂麦穗,也可能是只团扇大的蝴蝶,还有他用狗尾巴草编得小兔子等等。
忙完了麦收,还要种夏地,唐妙照例在贫瘠的地里种绿肥,今年夏天雨水充足,绿肥会生得好,翻了绿肥再种麦子来年会更好。
老曹家去年跟他们说好的今年盖南屋派工匠们来帮忙,自不食言的。盖房子的砖石瓦木材都由他们拉过来,唐家只管着给一天三顿吃喝就好。
二哥带了父亲雇来的三个人去老娘村里种了棒子,唐文清领着另外雇的五个人在家里种地。他寻思着既然雇了人就索性把地都种上,让家里的女人们轻松一下,只管着做做针线饭菜。雇了人之后他要求跟父亲和老四合伙,雇人的钱他自家出。老唐头知道这个儿子孝顺,跟他推让反而显得不实在,就答应了,这样荆秋娥也能轻省一点。
老三自从高氏借钱给妙妙大姨家不给他们,心里就不痛快,这些日子一直跟他们不怎么说话。唐文清因为王氏胡说八道,虽然不跟她一般见识,却也不睬她,连带着唐文汕家也不爱搭理。这次买地雇了人,那两家几次透出要合伙的架势,唐文清便说如果合伙大家一起出钱雇人,他们就不开腔了。
这天月朗星稀,星河灿灿,唐妙和二姐陪着秦泠月在西屋做小孩子的针线。如今怀孕了的缘故,秦泠月原本冷清的性子温柔和煦的许多,跟两个小姑也是有说有笑,家里来了人她也能说笑几句。她身子细,怀孕五个月也不怎么显,当日王氏还百般打听为什么给景椿办亲事那么急,及至成亲后秦泠月不爱见人,一个月后说有了身孕她又旁敲侧击问是不是早就怀上了,被杏儿一通抢白,她便灰溜溜地再也没问过。
三儿媳妇来找高氏串门,闲聊了半天,她直接说正事:“大婶子,他们让我来问问你,俺家那十几亩地,能不能便宜点卖给你们,俺公公说只要六十两就好。当时买地的时候,我们把家里的攒了这二三十年的钱都搭进去了,还借了不老少。大嫂二嫂还有俺娘家,家里的亲戚基本都借到了。”
高氏一直挺喜欢三儿媳妇的,干活认真老实不偷懒,主要人老实,在外面从不说老唐家的坏话,遇到婆婆胡说八道的时候还数落两句。
高氏很为难,现在对唐文汕老三这两家,她是够够的,一点不想再打交道。再说那地也不好,买来做什么?还不如去别的地方多花点买好地呢。
三儿媳妇叹气道:“大婶子你知道我和你没法撒谎,当初连麦子是四十五两银子,那地薄得很。不过现在能买地的也就是你们家了,旁人家不会要的。常永忠家嘴上说要要要,结果干打雷不下雨。俺公公说被人骗了,要去砸人家的锅,根本不管用。当初买的时候自愿的,文书还在那里呢。”
这时候杏儿和唐妙几个过来打招呼。唐妙笑道:“嫂子,那地卖给我们,我们是不会四十五两买的,至多十八两。那地下面都是砂土,上面一层黄土,不划算。其实你不如跟俺大爷说,西河崖那边挨着我们的六亩呢,我们给五十两。”唐家堡最好的两百亩地便在西河崖那里,今年夏天买的地里,就有十亩在那里。
三儿媳妇犹豫,“这个价格倒是好,不过我得回去跟公公他们说说。”然后便告辞。
她一走,唐妙笑道:“他们家借的钱现在人家都要债呢,不卖那块地是不行的。”说完了觉得自己有点幸灾乐祸,笑了笑,扭头见大家都如此,便道:“看来他们是要分家了。”
唐妙料得没错,等把棒子都种上,暂时清闲一点的时候,唐文汕家开始分家,请了老唐头和几个颇有威望的老人儿去当主事儿,还有三儿的两个老娘舅。
唐文清因为家里过两天要起屋,需要跟着工匠们便拒绝唐文汕的邀请。
南园主要为了住人,所以盖了一座四合院,大门依旧朝南开,为了方便在北屋开了两扇门进出。青砖墙白灰缝,挂着黛色板瓦,气派敞亮。北面正屋一明两暗,左右还有两梢间,东西厢为了通风隐秘,特意离墙丈许距离。园内空闲地方工匠们也顺便帮忙栽了月季石榴等植株,还帮忙搭了晾衣架子,以后也可以载葡萄或者紫藤。
唐妙知道二嫂喜欢幽静雅趣的院子,所以让母亲不要在南园种菜,到时候去县里买几棵竹子,栽两棵牡丹芍药狮子头菊花之类的。
起屋那天,唐文清请了本家几个要好的来喝酒。唐文汕也来了,这次没空手,拎了一小条肉。杏儿闻着发臭,就让高氏还给他们,谁要吃他们的臭肉。
席间唐文汕不断地跟唐文清提交情,要他多加几两银子把那六亩地买了,唐文清掂量过那地的价值,说已经不低,再加就没意思,不如别地买去。
唐文汕喝得老脸通红,一双浑浊的眼睛眼角堵着白呼呼的眼屎,“大兄弟,大哥真是苦呀。咱是亲兄弟,对不?不分家不知道家穷,不困境不知道亲兄弟。”
他说得声泪俱下,近来闹分家,三个儿子个个不是善茬,一点亏也不肯吃,原本他自诩过得还不错,可这么一分,什么东西都是四份,根本当不得什么。原本还自吹几个儿子个个孝顺,在村里自己家也是数得上的人物,现在一分家真是苦不堪言。
唐文清想起合伙时候,大家一起干活,那时候他们人多劳动力少,也多亏唐文汕一家帮忙的。虽然现在闹得不愉快,可承过人家的恩惠不能转眼就忘,事情是一码归一码,他便跟家人商量,多给他们一吊钱,自己家省省就是了。再说原本好时候这六亩地怎么也要五十七八两银子的。
既然他开了口,家里自然不反对,第二天找了里正、有声望的老人做证人,签了文书,然后又请里正去县衙备了案,便算是买了那六亩地。唐文汕家有了银子顺利分了家,由王氏说合把老唐头东边到老三现在住的宅子中间那八间房的空宅子买了。那房主多少年没回家,由他大哥做主给卖了八两银子,如此二小儿和三儿搬过来住,唐文汕和老大住在原来的房子里。
丰德县萧家别院位于萧家庄园的山脚下,因为不是本家老宅而是座用来修养玩赏的宅子,秀丽别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很有江南风味。
萧朗除了陪伴奶奶就是随大把式一同下地,学习管理庄子。如今正是种夏地的时间,他坐在地头的藤椅上,面前摆着一张藤编圆桌,上面堆满了长工们帮他摘来的桃、杏儿、李子等水果,后面还有一个小厮卖力地给他扇着扇子。如今正是六月底的天,日头毒辣辣地像是能把人的皮揭掉一样。
萧朗不时地往左边的大路上看,直到生生盯出一人一马飞奔而来才霍得起身跑了过去,将藤桌上的水果撞得骨碌碌地滚落在地,跟随的小厮叫唤着“少爷”犹豫着是捡水果还是去追少爷。
流觞翻身下马,又将马上一小布袋玉米种子搬下来,给萧朗请了安。
萧朗笑道:“这是妙妙送我的礼物?是什么?”
流觞忙给他看,“少爷,三小姐说是棒子种,让你找块容易干的地种上,一堆点两个种儿就好,不能浪费。”
萧朗接过去看了看,知道是去年唐妙试验田里产的种子,开心道:“她自然是想着我的。她还好吗?有没有瘦?是不是黑了?累不累?她有没有让你捎话儿给我……”
流觞和追上来的小厮相视偷偷地笑,他们少爷平日里很明白一人,一遇到三小姐的事情就变傻了。
萧朗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自嘲道:“呀,我糊涂了,你说吧。”然后又将棒子种交给那小厮:“茶碗,去交给大把式,让他把这些种子种在东三田里。”
茶碗扛了麻袋立刻去了。
萧朗便拉着流觞让他坐在椅子上边吃水果边讲唐妙,听说他们家又买了地,如今不用女人下地干活,现下更加白白嫩嫩的跟那新开的桃花儿似的。萧朗欢喜万分直说唐家的人就是能干,才这么短短时间竟然就让人刮目相看,说着又让流觞赶紧下去歇着。
晌饭他在地里跟长工们一起吃,傍晚日落西山也不肯回去,直到常叔跑来传老太太的话让他赶紧回去,他才磨磨蹭蹭地对常叔抱怨道:“奶奶不晓得我已经知道她装病了吗?她若是再说我不爱听的,那我还是跟大把式一起住的好。”
常叔笑道:“少爷又说孩子气的话。”
萧朗恨声道:“你让我忍,哄着老太太,她倒是被哄得开心了。今儿装病,明儿装病的。”
回了别院,萧朗先去净面更衣,然后跑去奶奶院子,一进门就喊:“奶奶,我回来了。”
萧老太太出现在门口,哼道:“你还知道回来!”
萧朗紧几步跑上前,笑道:“奶奶,有我监工,他们不偷懒儿,这两天种地可快了。对了,花花桃桃还送了她自己研究的棒子种呢,给了我一袋子让我种上。”
萧老太太哼了一声,萧朗又道:“奶奶,您可别瞧不起花花桃桃的种子,就像她的小麦种,如今大家可知道好了。三五斗换她一斗都换不到呢。她给我一袋子让我种种试试,秋天您就知道这棒子会长成什么样儿了。”
萧老太太看孙子一副兴奋莫名的样子,只要提到那个丫头他就浑然忘我,满脑子都是她,“你也不用夸,你送她多少东西,她不过给你袋子种子,你就高兴成这样儿?”
萧朗眉梢扬起,提高了声音道:“奶奶,您又说这个,我们送她的算啥,我们家多得是。她送我的,可都是她最好最宝贝的。您让我自己种地自己攒钱,我一点意见也没,这样我更开心,花花桃桃也开心得很,还说要跟我一起攒钱。”
萧老太太双手撑在拐杖把手上,冷沉沉地问:“你跟她说自己赚钱才能娶她,她真的如此说?”
萧朗立刻道:“当然。”那自豪的语气倒比他自己得了什么还要高兴几分。
萧老太太不置可否地哼了声,“那些女孩子,都是甜言蜜语会说好话的,真正遇到事情了,才不会把你放在心上。你拿她当宝贝,她拿你当草。遇到事情了,你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她指定先想着她的家她自己。”
萧朗微微翘起唇角,争辩道:“奶奶,这样不好吗?她孝顺,我更喜欢她。如您所说,如果遇到事情,我也肯定是先想着您和娘的。可她从来不会说您这样的话呢。”
萧老太太不悦道:“她有资格说吗?一个野丫头,小财迷。甜言蜜语地哄人罢了。看她那般行事,是怕家教也是不怎么样的。”
萧朗怔了下,一张脸涨得通红,比被人扇了两个耳光还难受,“奶奶,您怎么能这么说她。如果花花桃桃家的家教是不好的,那么只怕再也找不出更好的了。她的大哥凭自己本事考了举人。他们一家人勤勤恳恳,与人为善,不贪财逐利,不小人得志,不趋炎附势……奶奶,哪里不好?”
萧老太太将拐杖重重一杵,怒道:“够了。如果他们家教好,为何那么多人说他们巴结了富贵人家就忘了本?小人得志,为人小气,自私自利?我且不说人家传言他们家女儿媳妇的不干净,我只说自家兄弟都不说好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萧朗见奶奶如此无理胸口也是腾得烧起一把火,奶奶这些天装病一直不肯他跟花花桃桃一起,他一直忍着,争取到自己赚钱娶花花桃桃的条件,谁知道奶奶竟然听信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混账话。
他也恼了,恨恨道:“没有哪个人能让所有人说好的,我没见过我爷爷,我们家人都说他是难得的好人,可为什么五爷爷他恨我爷爷?难道我三叔二叔四叔他们就都说我爹好吗?四奶奶不还说您恶……”
“住嘴!”萧老太太气急,想也没想挥手给他一巴掌,“畜生,给我滚!”
萧朗从没想过奶奶会打他,身体和心理都没有任何准备,登时眼冒金星,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闭上眼睛,气得脸色铁青,打过萧朗的手掌颤抖着,“你……给我滚!”
萧朗“扑通”一声跪下,强忍着难过赔罪道:“奶奶,我错了。您骂我打我吧。”
萧老太太痛苦地挥了挥手,往后倚在靠背上,一言不发。
早早晚晚一直在隔壁做针线,听了动静忙跑过来,一左一右帮萧老太太顺气。早早急道:“老太太,您可千万别跟小少爷生气,他年轻说话没轻重。”
晚晚使劲地瞪着萧朗,“少爷,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