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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银山-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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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是找老种子……”范少山赶忙收住话,差一点儿把金谷子三个字秃噜出去。老爹膀子疼腿疼,你还能让他再心疼吗?反正范少山心里头已打定主意,再去一趟虎头村,这事儿不能让爹知道。

    这阵子,范少山常常抽空下山,到山下的几个村打听金谷子的事儿,连个影子都没有。都说毁了,绝了。收了秋,就是寒露。没几天,早起就见了霜。这转眼就进了冬天的门儿。冬天能干啥?闲了,串门,猫冬。范少山说是进城看看杏儿,看看生意咋样,走了。到了昌平,直接奔菜市场。天一冷,城里人也不愿出门,菜都备下几天的。杏儿的菜摊前没啥人,她坐着看书,《神雕侠侣》。杏儿喜欢武侠作品,小说、影视都爱看,这本关于杨过和小龙女的故事,她看了十来遍了,看不够。有一回,生意上的事儿搅得杏儿心事不宁,对范少山说:“咱俩闯江湖,走天涯吧,就像杨过小龙女那样。”范少山说:“哪都好。就是杨过一条胳膊,俺家又得多个残疾人。”杏儿被逗笑了。在北京,杏儿一有烦心事儿,范少山就说话逗她,杏儿一笑,烦恼就没了。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吗?哪有那么顺风顺水的。每天都有烦心事儿,你得想开喽,一笑解千愁。女孩有一个逗你笑的男朋友,运气差不到哪儿去。

    杏儿一愣:“吓我一跳,跟从天上掉下来的。”范少山嘿嘿笑:“想你了呗。”杏儿说:“我正看到小龙女等杨过回家呢,你就到了。也不打个电话,搞突击,你是来查岗的吧?看我身边有没有高富帅?”范少山又笑:“哪儿?手机没电了。”这可是实情。白羊峪没电,咋用手机?范少山带了十个充电宝,平常关机,有事儿才敢打开,和杏儿通话也不敢超过三分钟。有时下山,就在畜牧站把充电宝充满。在电都到不了的白羊峪,享受点儿现代文明容易吗?

    收了摊儿,回家。天还没黑透,两人就亲热了一番。完事儿了,杏儿才闻着有味儿,踹了范少山一脚,催他去洗澡。范少山说:“刚才你咋不嫌?”杏儿羞答答地说:“刚才哪顾得上啊……这都好几个月没见面了。”范少山带来了家乡产的俄罗斯土豆,带来了一小袋金谷子小米,那是从虎头村带过来的。回来的第二天,全家人吃了一顿小米干饭,香气飘满了屋子。范老井连说:“多少年的老味道,找回来了。你这老姑爷爷真是个好人啊,走了,可惜了的。”剩下的小米,李国芳让少山带到北京给杏儿尝尝。杏儿抓了一把米,看看,又放在鼻子尖,闻闻。说:“奇了,这就是当年皇上吃的?我们吃了不成皇上了?”范少山说:“你是皇后。”杏儿说:“你是皇上啊?看把你美的。”杏儿舍不得吃。后来她给远在贵州的父母寄去了。她说:“吃了又不能多块肉。”范少山说:“你就怕多块肉,还得减肥。”

    范少山回昌平看杏儿,正处对象,亲热亲热,唠点嗑儿,这都不是正事儿。正事儿是啥?他要从这儿去涉县的虎头村,去看老姑奶奶,去找金谷子。这事儿不能让爹知道,他还想着你进了北京城呢!哪知道哧溜儿一转身去了太行山了。范少山要一个人去,杏儿要跟着。反正这几天生意寡淡,正好出去看看,顺便也能照应照应少山。反正范少山在跟前,杏儿心里头踏实。范少山给老姑奶奶带了白羊峪苹果和北京烤鸭,城乡结合。当然,还有别的。

    这一趟,能找到金谷子吗?那是开棺啊!老姑奶奶能答应?
………………………………

第四章?梦里的金谷子,你在哪儿(3)

    十三

    范少山想好了。这回去不演苦情戏了,就是哄老姑奶奶开心,啥都顺着老太太,只要她高兴。她高兴了,兴许就答应开棺取种的事儿了。

    老姑奶奶稀罕啥?看驴皮影,听大鼓书。这些,难不住范少山。燕山一带谁没看过唐山的驴皮影啊?谁没听过乐亭大鼓书啊?这都是山乡古老的文艺活动。范少山小时候还去布谷镇看过、听过,他稀罕,记住了。这些年,唱皮影的,说鼓书的没了,都干了赚钱的营生。少山在小时候记住的几段,还没丢。范少山带来了几个皮影人儿,借着灯光,在白墙上耍来耍去,嘴里还冒出几句皮影道白。围了一屋子的人看热闹,逗得老姑奶奶前仰后合。范少山带来了一副铁板,那是乐亭大鼓的道具,打起来当当响,他敲着老柜板唱了一段《双锁山》:

    陈桥兵变炎宋兴,南唐北宋起战争

    赵匡胤兵伐寿州地,就与南唐大交锋

    两军阵前打了一仗,南唐败阵北宋赢

    不料想中了南唐的空城计,只困得里无粮草外无救兵

    有一位东床驸马高怀德,匹马单枪苦战争

    寡不敌众难取胜,失机败阵退回城

    ……

    老姑奶奶听得如痴如醉,一个劲儿抹眼泪儿。

    第二天,老姑奶奶对牛成说:“挖坟开棺!”

    老姑奶奶发话,一家人谁敢说个不是。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点头。

    挖坟开棺,这讲就大了。死者入土为安,哪是坟头说挖就挖,棺材说开就开的?范少山说:“老姑奶奶,一切按咱这儿的风俗来。花项俺们出。”按照虎头村一带的风俗,要出一头活羊祭奠亡灵,要在坟前高搭灵棚,要亲属戴孝,要吹鼓手吹吹打打。

    老姑爷爷的坟在山上。山上有棵老槐树,坟头就在树下。这天,喇叭响起,先是一头山羊被尖刀刺穿了脖子,山羊咩的一声,倒在了老姑爷爷的坟前,一股子鲜血喷在坟上。喇叭骤然停了。老姑奶奶喊了一句:“老头子,今儿个惊动你啦!你种了一辈子金谷子,走了,我都让你带去了。本来就让它随你去,一了百了。可我娘家白羊峪的孙子、孙媳妇来了,他们要帮你接着把金谷子种下去。就答应吧。今儿个他们都来看你啦!”穿着孝衣的范少山、杏儿和牛成一大家子人齐刷刷跪倒,哭声一片。喇叭吹得更烈了。在喇叭的如泣如诉声中,雪花飘落下来。

    来的时候,北京天还不怎么冷,毕竟还没数九呢!范少山和杏儿穿得都不多,却赶上了太行山的第一场雪。范少山能撑着,杏儿顶不住了,身子不住发抖。但她咬紧牙关,跪着,哭着。老姑奶奶看到杏儿一个劲儿抹泪儿,动心了。赶紧让人找来大棉袄给杏儿穿上,老太太说:“孙媳妇,号两句就中了,你还真掉泪了。”杏儿眼泪又下来。先是跪着,膝盖疼,后是下雪,冻得她打哆嗦,一个姑娘家,哪儿受得了啊?能不哭吗?范少山也没干号,眼泪哗哗的。他想着金谷子,想着一个男人为了爱情种了一辈子金谷子,这才没让这金贵的老种子绝迹,这动人的中国故事,让范少山感动了,在这样的氛围里,范少山一哭就收不住。哭声震动了虎头村,咋回事儿?乡亲们还以为牛成的老娘死了,都往山上拥。人死了也不停尸?咋的也得让乡亲们吊唁吊唁哭两声儿啊?有人边走边念叨:“老太太好人啊,死了也不想给人添乱。”

    村里的白事儿大操不嫌事儿大。之前说是大闹三天,先热闹两天,等到第三天再挖坟、开棺、取种。眼下雪越下越大,这帮人多是老人孩子妇女,还不把他们熬个好歹的?就是哭到明年开春,死人也听不见,咋也活不了了,活人还得接着活呢!老姑奶奶是个明事理儿的人。她跟大操说:“别等了,立马开棺!”

    喇叭响起,几个拿着钢镐和铁锹的人喝下了一碗白酒,嘴里呼呼冒着白气,抡起家伙就要动土。这当口儿,有人大喊一声:“慢着!”这叫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啊!谁呀?老姑爷爷的弟弟,老姑奶奶的小叔子。小叔子鼻子不好,常年流着两行鼻涕。范少山一眼看去,那人的鼻涕都快流进嘴里了,上面还沾着两朵雪花,不

    难看。

    老姑奶奶扛得硬:“柱子,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这个叫柱子的抹了一把鼻涕,说:“嫂子,俺哥的魂儿不能惊动啊!”一句话,鼻涕又流下来了。老姑奶奶说:“柱子,昨儿个夜里,你哥给我托梦了,说金谷子还得有人种下去,让种子还乡。这么大场面,都是我娘家人出的钱,你哥他又风光了一回,值了。俺们老公母俩过了大半辈子,俺懂他,他懂俺。这事儿,他不怪罪谁。”柱子说:“他是俺哥,一奶同胞,俺不同意。埋得好好的,不能说挖就挖呀。嫂子,有人刨你家房你乐意吗?”范少山躲不过去了,这事儿都是你引起的嘛!他对柱子说:“这位长辈,让金谷子传下去,对俺白羊峪,对咱们虎头村,乃至对国家都有好处……”柱子说:“俺不管破谷子的事儿,俺就知道不能惊动俺哥。”老姑奶奶急了:“老牛家的事儿,还轮不到你做主!”眼看叔嫂就要吵起来,范少山赶忙解劝。范少山问柱子:“您看这喇叭也吹了,丧也哭了,也算把老姑爷爷惊动了。只要让俺取出金谷子,您老提啥条件,俺都答应。”柱子用衣袖擦了擦鼻涕,说:“那好,领牲!”

    领牲?这是哪一出啊?说来可话长啦。这可是太行山一带老辈子祭奠死者的习俗,到了新社会,移风易俗,没那讲究了。谁想到这几年出了一帮有钱人,牛鬼蛇神跑出了笼子,这习俗又回来啦。要不咋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呢!咋领牲?就是向死者献上猪羊。孝子献全猪,孝女献全羊。要选一等一的肥猪肥羊,让死者受领,也就是把猪羊的魂给亡者。一般是把猪羊赶在院里死者灵前,点上香纸,孝子跪在灵前向亡灵念叨几句。宰杀前,在猪羊脑门、脊梁上洒凉水,牲畜本能地就把洒在身上的水抖落了,对于这带毛的动物来说,不挺正常的事儿吗?不,这里有讲究。猪羊若是全身抖动,就代表死者对献上的牲灵满意,这叫“浑身大领”;若是牲畜只是先甩头,再甩腰,后甩尾,或是按别的次序来,或是只甩了一部分,这问题就大了,说明啥?死者对祭品不满意,这时候孝子就要连声祷告了,祈求死者的亡灵来受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迷信这玩意还跟你讲道理吗?

    范少山答应了。重重吐出俩字:“领牲!”像两块石头,咣当咣当,砸在了坟地里。

    第二天,虎头村大集。大操、牛成带着范少山和杏儿去买猪和羊。大操当家,说牛家有儿有女,猪羊也要双全。花钱这事儿当然落在了少山和杏儿的身上。少山带的钱少,哪知道这么大动静啊?杏儿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杏儿的手机绑着银行卡呢,卡上有钱。卖猪的是个小伙子,用的手机是苹果,杏儿把钱打到他手机里去了。范少山想,这虎头村一带,一边享受现代文明,一边还热衷封建迷信,这话咋说呀?牛成开着小拖拉机,直接把猪羊运到了山下,一帮小伙子揪着踩着把俩畜生拎到了坟跟前。一群人就把猪羊围了,它们成了真正的主角。猪羊哪儿见过这阵势啊?它们哪儿知道自己个是带着使命来的?猪慌了,四处乱窜,若不是被人围着,早掉山谷里去了。两个小伙子上来,一个按住猪头,一个踩住尾巴,总算把猪制服。猪就剩下哭号的份儿了。羊呢?吓傻了,像个见了陌生人的小姑娘,傻愣愣地站着,连咩咩的叫都不会了。

    喇叭停了,人不哭了,猪不叫了,万物静了,雪停了,日头出来了。猪好像有了感应,不用人按着,就乖乖地站在那里,和羊站成一排。两个牲畜,就这样站成了标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傻傻看着它们。范少山也愣了,难道,老姑爷爷显灵了?猪羊成了老姑爷爷的化身了?

    一瞬间,范少山、杏儿和一帮孝子贤孙扑通一声跪在了坟前,跪在了猪和羊跟前。老姑奶奶在他们的身后站着,说:“老头子,你可都看到了。俺本不想打扰你,但俺思来想去,答应了俺娘家孙子,把金谷子给他。这灵棚是咱孙子搭的,吹鼓手是咱孙子请的,祭品也是咱孙子买的。咱孙子、孙子媳妇儿都哭成了泪人儿,你可满意不?”

    羊不动,没出声;猪哼哼了两声,哼得惬意。老姑奶奶说:“你俩不管谁出声,就算答应啦。”猪不哼了,羊还是没动。

    老姑奶奶走到坟前,跪下抚摸着坟头,叨叨着:“你走了这几年,家里都挺好,你就放心吧。你哪天想让我陪你了,你就给我托个梦,我就来找你个老东西。”

    猪没哼,羊这回动了,两前蹄子扬了扬,朝前扑了两步。

    老姑奶奶让牛成说两句。

    牛成憨憨地说:“爹,俺们都想你。今年山上那果园子也结了不少果,老母猪下了一窝小猪仔……”

    老姑奶奶瞪了儿子一眼,插话说:“你这孩子,跟你爹一样憨,说话老跑题儿,今天求他不就是为那两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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