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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一把手”扶犁,一片片沃土慢慢地翻了过来……范老井挎着斗子,攥起一把金谷子,匀匀溜溜地撒在地沟里。范少山、余来锁和乡亲们都忙活,施肥的,掩土的。“白腿儿”送茶来了,倒了一碗又一碗,送给耕种的人。田新仓牵牲口,岗位重要,比余来锁先喝到了茶,他边喝边看干活儿的余来锁:“这茶,真香啊!”余来锁看看他:“撑死你!”“白腿儿”见了,抿着嘴儿乐。大伙都笑。种下了,范少山每天都往地里头跑,看看钻出苗来没有。暖阳照着土壤,种子就像躺在被窝里,舒服,一伸懒腰就发芽。种地时墒情不赖,就怕老天不下雨,白羊峪可是靠天吃饭啊!范老井也惦记着金谷子的事儿,来得不容易啊。他是老庄稼把式,年轻的时候就种过金谷子。老爷子来了,从田埂抓把土,看看天,不见云彩。对范少山说:“眼下还中,还能挺上三天,三天后再不下雨,就悬了。”范老井每天听收音机,听气象预报,总是晴。范少山急哭了:“爷爷,咋办?”范老井说:“担水抗旱!”范少山带头挑水,一桶一桶地倒进地垄里,余来锁、田新仓也来了,人们把金谷子地透透地浇了一遍。范少山没干过农活儿,肩膀让扁担压肿了,像发面馒头。
金谷子发芽了,绿苗苗蹿出了土!发芽率达到了百分之八十。范少山乐得一蹦老高,谷子长出了秧苗,他就在地头搭了棚子,没事儿就在这儿歇歇脚,坐在棚子里看着秧苗,也怕猪啊羊啊闯进地里,糟蹋了金谷子。他拿金谷子当心尖儿,当成了命根子。
怕啥来啥。这天,范少山正在地里头除草,一头猪跑进了谷子地,范少山一见,急眼了!赶忙轰赶,这当口儿,有人也来追猪,谁呀?大虎。大虎也是白羊峪的,二十啷当岁,是个愣头青,虎头虎脑的。这猪是他养的,本来放养在山林里,跑出来了。甭看大虎有点儿愣,可心里头有道道。他把家猪放进山林,当野猪来养,野猪的价格高,他将猪圈里的猪养到八十斤左右,就放到山林里。山林里的野猪长大了,杀了,卖给山下的野餐馆。你说,这小子还有点儿经营头脑吧!你把家猪当成野猪养,范少山早就看不惯了,也没理他,这回你的猪跑到金谷子地里来了,咱可得另说说了。少山当即就和大虎吵起来了,让大虎赔补青苗损失。大虎脖子一梗:“不就是破谷子吗?值几个钱?你惊了俺的猪损失就大了,俺这是纯种野猪,卖三十多块一斤呢!这头猪就四千多块,你赔得起吗?”范少山气得脑瓜顶冒烟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大虎用绳子牵了猪,
走了。
范少山回头扶起被猪踩倒了的谷子秧,越想越气。回村去找余来锁。余来锁说:“这小子俺能管,可他娘俺管不了。大虎说了,不让放野猪就去城里打工,大虎娘舍不得儿子,又放儿子走啊!”
范少山说:“我管!他的猪糟蹋俺们的金谷子就不中!”
范少山来到了大虎家,说他非法经营,欺骗顾客。大虎不紧不慢,拿出了生猛野餐馆签订的合同。范少山接过合同看都没看,就把那张纸撕了个粉碎,纸片扔在地上。
大虎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大虎娘也急了眼:“少山,你咋能砸我家大虎的饭碗呢?”
大虎吼:“人家来锁都不管,你是组长,还是村长啊?再说,村里这么干的不仅是我,还有田新仓啊!”
范少山早就打定主意,今儿个不提金谷子的事儿了,就从根子上来,让你野猪养不成!金谷子地紧挨着林子,今儿个跑出一头,明个儿跑出两头,这谷子受得了吗?他说:“田新仓也没有长三头六臂,都得停。你们得把放进山林里的猪抓回猪圈来!”说完,甩手走了。就这么走啦?虎子不干啦,你把合同撕了,俺还咋做生
意啊?
话说范少山走出大虎家院子,一出溜儿就是田新仓的家。门口,田新仓吃饱喝足正在晒阳儿。范少山让他把猪抓回来,田新仓只是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田新仓对范少山有几分敬畏之心,不跟他顶牛儿,也不表态。大虎追了过来,冲着范少山就吼开了:“姓范的,你凭啥把我的合同撕了?告诉你,俺的猪,俺做主,就在林子里养着!”
范少山也高了嗓门:“你这是犯法的事儿,别给白羊峪丢人!”
大虎说:“白羊峪人咋啦?还不是照样受穷啊?你要是把俺们的猪卖个野猪价,我们还往树林里撒个屁呀?如果叫狼叼了,还得赔钱呢!”
范少山说:“少扯淡。赶紧把猪抓回来。”
大虎瞪着眼睛吼:“俺就不抓,俺就当野猪卖,不就是影响了你那破谷子吗?”
范少山火了:“王八蛋!”
大虎指着自己个耳朵:“你小子不是外号范大胆吗,能把俺咋样?有本事拿你爷的枪把我耳朵也崩喽!”
范少山脑袋“嗡”的一响,一种无言愤怒冲上头顶,他走过去一拳就把大虎打趴在地了,大虎嘴角流着血,颧骨也青了。
大虎爬起来,抽冷子给了范少山一拳,范少山扑来用腿压住大虎的脑袋,大虎吓得像杀猪般号叫起来。
招来一群人看热闹,人们哄笑。大虎这小子平日里霸道,遭人恨,看他挨打,解气。田新仓也跟着笑。
大虎伸着脖子骂:“田新仓,你小子还看老子热闹,快上啊!制服不了他,往后我们的财路就断啦!”
田新仓不动,嘿嘿笑着:“好,平常你没少欺负我,俺正愁没人收拾你呢。”范少山喊:“你小子服不服?还卖假野猪不?”
大虎垂下了那颗光光的脑袋,咧嘴喊:“不啦,不啦……”
人们又是一阵哄笑。
整治大虎,制止了售卖假野猪,也保护了金谷子,范少山在村里脚跟站得更稳了,但他却开心不起来。田新仓看到这几天“白腿儿”和余来锁走得有点儿近,想想自己的爱情没啥指望了,他就卖了猪,整天把自己睡成了猪。范少山劝他:“新仓,你也不能老这样啊,咱白羊峪有的是事儿干呢!”田新仓伤心,下山打工去了。大虎呢,自己养猪清闲,没多少事儿,他也不愿种地,心就收不住了。跟娘打了声招呼,也进城了。大虎从小娇生惯养,长这么大没离过娘的身边,这一走,娘受不了了。整天不吃不喝,哭哭啼啼。少山打了大虎,李国芳和范德忠都没责怪儿子,觉着就该有人治治那混账小子。李国芳想到大虎娘,心里头觉着对不住她,就拿了东西去看望,连声宽慰:“嫂子,都怪少山这兔崽子,我已经打他了,骂他了。依俺看,大虎大了,闯一闯不是坏事儿。我家少山不也是从城里回来吗?”大虎娘哭着说:“大虎有少山那两下子吗?他在城里能活吗?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依靠谁呀?”大虎是个愣头青,当娘的怕他在城里惹事儿。在小小的白羊峪,乡里乡亲的,人家不说啥,到了外边,谁吃你这一套啊?李国芳让范少山把大虎找回来,范少山不乐意。范德忠骂了儿子一句,自己个去了。他知道大虎去了天津,范德忠在天津打过工,那地方熟悉,有一条街上的打工者都是白羊峪一带的,大虎肯定奔着老乡去。在天津,范德忠很快找到了大虎,正和工友们运水泥呢,乐乐呵呵的。范德忠说了大虎娘的情况,让大虎回家。大虎不回,说:“这儿不错,工资不少。您老回去跟俺娘说,让她放心,我不惹事儿,外面没人惯着俺。俺就窝里横。”范德忠给了他一拳:“你小子倒有个自知之明。”范德忠让他把电话打在范少山的手机上,这边正在帮大虎娘喂猪的范少山,赶忙把电话给了大虎娘,大虎娘听到了儿子的声音,得知儿子安好,安心了。大虎还说,再回家时给娘买一件人造貂皮大衣,暖和。和儿子说完话,大虎娘抹了一下眼泪,把李国芳端上来的一碗热汤面吃了个精光。范德忠从天津回来了,给大虎娘买了一盒子十八街大麻花。大虎娘不好意思了,说:“俺和那没出息的儿子,给你们一家添麻烦啦!”
林子里没人养猪了,没有牲畜蹿进谷子地,金谷子安静悠然地长身子,越长越高,越发让人怜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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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生活,会把人心磨成茧子(1)
十四
比起心累,这身子累,不算个啥。这一阵子,范少山脚不沾地儿找金谷子,种金谷子,拾掇金谷子,护着金谷子,累不?累!年轻人,睡上一觉就歇过来了,第二天照样接着干。可这一回,要操心了,要累心了。你躲得了吗?
这天,迟春英来了。前面说过,她是范少山的初恋,她是前妻,小雪的亲娘。迟春英是从深圳来的,来干啥?要带女儿走!
女人有了钱就得捯饬自己个,美美容,做做头发,买点儿新衣服、新鞋子。迟春英嫁给了有钱人,出落得又年轻,又漂亮,小脸白嫩白嫩的。范少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想:跟了马玉刚就是比跟俺强啊!迟春英给女儿带来了新衣服,又给了一沓钱,大张的,不老少。要带小雪走,去深圳上学。范少山梗脖子,范德忠和李国芳舍不得。小雪呢?更是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迟春英打开手机,让小雪看深圳小学校的图片,被绿树鲜花包围的校舍,孩子们花一样的笑脸,漂亮!迟春英说:“想不想到那里去上学?”小雪说:“俺不能离开爷爷奶奶。”任迟春英说破了嘴皮子,小雪还是没松口。迟春英急了:“范少山,小雪判给你抚养,算是把孩子给耽误了!你抚养什么啦?你以为养孩子就是吃饭穿衣啊?小雪长大了,她要受教育!知道不?这村里有啥教育设施?有块黑板吗?有张课桌吗?有支粉笔吗?你说你,在北京卖菜好好的,本来有了钱可以把小雪接过去读书。这下可好,小雪愣是窝在这儿了,每天在山上瞎跑,有你这样当爹的吗?”范少山没想到迟春英嘴皮子这么厉害,以前可是没说话先脸红的女人啊!有钱人就是底气足啊!话说回来,人家迟春英话重了点,句句可在理儿上啊,范少山能不羞得慌吗?这三年,小雪都是爷爷奶奶照顾着,你又做了点儿啥?还像亲爹吗?
心里有愧,说话就软。范少山说:“春英,你说得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放心。我一定让小雪读书,受到好的教育!”
晚上,迟春英在范家住下,和李国芳住一屋。她拍着女儿睡了,就和李国芳唠嗑,一口一个娘。这让李国芳有了错觉,那个温柔贤惠的儿媳妇又回来了。迟春英说了许多歉意的话儿,又感谢前公婆照管小雪。话说得真切,李国芳也打心眼里原谅了迟春英。女人啊!谁知道走到哪一步啊!迟春英放下一万块钱,算是小雪的生活费。左推右推,李国芳还是收下了。迟春英搂着小雪睡下,到了半夜,小雪醒了,她找了一根红辫绳儿。天快亮的时候,迟春英起身,发现自己的胳膊已和女儿的胳膊被红绳儿捆在了一起。这会儿,小雪睡得很香。她明白了,这是女儿不想她离开。忽地,迟春英的泪水扑簌簌掉了下来。迟春英悄悄解开红绳儿,含着泪走了。范少山送迟春英到村口,两人望望银杏树,这是他们当年爱开始的地方。春英把孩子用红绳缠胳膊的事说了,范少山没吭声,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
小姑娘发脾气了。小雪嘴噘得能拴住驴,眼泪哗哗流。哭着哭着,冲着范少山蹦出一句:“你为啥要跟俺娘离婚啊?”范少山一时说不出话来,为啥?俺跟你讲了,你小孩子能懂吗?俺能跟你说你娘的坏话吗?奶奶李国芳赶紧打圆场:“雪儿,你娘是好娘,爹也是好爹,就是性格不合,过不下去的。”小雪梗着脖子:“不,我爹有了杏儿,才不喜欢我娘了。”范德忠生气了:“这孩子,你听谁说的?”小雪说:“那北京的阿姨不是追到山上来了吗?”李国芳说:“你可记好了啊,你娘离了,你爹才认识杏儿的。”范少山一把将小雪搂在怀里,哽咽了:“孩子,都是爹对不住你,爹从今往后,一定当个好爹。”
一家人就商量孩子上学的事。如果让小雪在布谷镇读小学,只能走读,每天来来回回,上山下山,小孩子家受得了吗?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把本村那所已经修缮的小学校用起来。前头说了,为了请泰奶奶当校长,把学校修了,但泰奶奶不来。这回谁当老师?余来锁中不?能写诗,肚子里有墨水啊!去找余来锁,余来锁说:“不中不中,俺写的诗歌不少错别字,别把孩子耽误喽。再说了,俺又当村民小组长,又当村医,又当兽医哪儿顾得过来呀!”范老井说:“还是去请泰奶奶,一来,人家当年就当过老师,底子厚。二来,她和重孙女孤苦伶仃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