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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范老井说:“还是去请泰奶奶,一来,人家当年就当过老师,底子厚。二来,她和重孙女孤苦伶仃的,到了白羊峪,也有个照应。”这回,范老井要亲自去,他要把这个一辈子没从自己梦中走开的女人请到白羊峪,他能每天看见她,空闲的时候还能唠唠嗑,偷着数数她脸上的皱纹。范少山说:“加上泰奶奶的重孙女黑桃,村里就有六个孩子了,都让他们入学。能成。”
两人去了,泰奶奶正发愁。黑桃跟太奶奶赌气,故意在雨中淋着,发烧了。这是为啥?黑桃想爹娘了。爹娘说是在南方打工呢,把一个几岁的孩子丢给奶奶,两三年没照面了,连个音信都没有,还有比这心狠的吗?黑桃烧得烫手,躺在炕上昏迷了。还顾得上说请泰奶奶的事儿吗?赶紧救人呀!范少山打电话给余来锁,余来锁下山去了县城,开农村工作会。上百里呢?指望不上。咋办?这当口,黑桃抽搐了!泰奶奶哇地哭出了声。
范少山要送黑桃去布谷镇医院。咋去?山后有座简易桥,去年发洪水,冲垮了,再也没人修了。连接河对岸,有道溜索。就是根钢丝绳,人能顺着绳索滑到对岸的村庄,从那里去医院,就近多了。可这索道他还是小时候和小伙伴滑过一回,当时看着脚下的滚滚河水,吓得要死。再说,这索道已经十多年没用了,还能用吗?顾不得那么多了,救人要紧。范老井对索道熟,帮着少山将绳索紧紧捆在腰上,又把黑桃固定在范少山的怀里头。范老井喊了一声:“少山,抓紧!放!”范少山闭上眼睛,只听索溜子滑动钢丝绳的声音,咔咔作响,还有耳边呼呼的风声,掺和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几分种,索溜儿停下了。范少山睁开眼,已经到了山冈上,跟前下地的农民跑过来,把范少山和黑桃解了下来。听说是为了救人,村民忙开了,发动了小拖拉机把范少山和黑桃送到了镇医院。俺白羊峪一带,生活着一群群厚道人啊!
这边送走了少山和黑桃,这边泰奶奶又躺下了,重孙女有病,急的。泰奶奶手脚冰凉,浑身打战。范老井赶紧回去放了鹿血,让泰奶奶喝下去。一袋烟工夫,泰奶奶的手脚暖和了,身子也不抖了。范老井说:“泰奶奶,放心,我是眼瞅着少山抱着黑桃滑到对面的,这会儿早就到了医院了。黑桃一准没事儿,过两天就给你送个硬硬朗朗的重孙女来。泰奶奶,您就放心吧!”泰奶奶缓过劲儿来,说:“老井啊,你咋还管我叫泰奶奶呀?你说你,旧社会叫,新社会叫,俺年轻叫,俺老了,土都埋到脖颈了,你还叫,你就不兴叫俺老姐姐呀?”土改那阵子,斗地主,分浮财。范老井十八九,过去给泰奶奶家扛活儿,这回翻身了,斗争会上,工作队让老井控诉泰奶奶,人家都是一口一个地主婆,他却一口一个泰奶奶,被工作队长赶下了台。后来泰奶奶的丈夫泰山松回来了,人家是当了解放军的副团长。那泰奶奶为啥不说呢?多年没音信了,她哪敢说啊?万一投错了国民党呢?她这地主婆不算,还得扣上顶反动家属的帽子,这不罪上加罪了吗?工作队这才知道,泰奶奶斗错了,不是地主婆,是光荣军属,你说这事儿整的。工作队又登门给泰奶奶道歉,又夸那个小青年有政治觉悟。小青年呢,回到老家白羊峪了。副团长泰山松呢?转业到了地方,当了副县长,工作忙,常年不回家,搞上了办公室的小姑娘,和泰奶奶离了婚。泰奶奶在镇上教书,拉扯着一双儿女,苦巴苦业,日子难熬啊!后来就走了一家,男的是公社修造站工人,有一回焊接钢梁,从上面掉了下来,死了。后来,泰奶奶就再也没找。一晃两晃,也就老了。老了,需要人的时候,身边却没人了,大女儿远嫁他乡,前几年得了癌症,也死了;儿子儿媳外出打工了,还把年幼的孙女甩给了她。有时候,泰奶奶也想,也幸亏身边有个孙女做伴,要不也孤独死了。因为当过民办老师,泰奶奶每月还能拿几百块的退休金,和孙女黑桃过活。范老井知道泰奶奶的情况,这么多年常常跟人打听,时常一个人叹气:“泰奶奶,咋这命呢?”范老井吧嗒着烟袋,对泰奶奶说:“老了老了,就不改口了,还是叫泰奶奶吧!”
黑桃病好了,回家了。小雪也去看她,两个小姑娘投缘,很快成了好伙伴儿。这回再请泰奶奶当校长,就顺当多了。说实在的,可不是泰奶奶端着,难伺候;是老人家担心给白羊峪添麻烦。啥麻烦?这不,她跟范少山提了俩条件。泰奶奶说:一个呢,俺把黑桃托付给你们。他爹娘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就是活着也指望不上了,我哪天闭眼了,这孩子咋弄啊?
范少山抢嘴说:“您老放一百个心,下了山,黑桃就是我们范家的人了,就是我的亲闺女,是小雪的亲妹妹。”
泰奶奶说:“这二呢,你得给俺备一口大棺材,等我死了,还想埋在黑羊峪青山关的古长城垛下,俺爹娘就在那儿等我哪。”
范老井说:“泰奶奶啊,您身子骨这么硬朗,别老说不吉利的话。”
泰奶奶说:“老井啊,你别说俺,你也算着,哪天睡觉第二天都不保准能不能睁开眼。”
范少山说:“棺材的事好办,俺请好木匠打好,天天让您瞅得见。”
泰奶奶微笑地说:“中哩,中哩!瞅着棺材教书,俺就踏实啦!”
选了好日子,清爽天儿。白羊峪人用轿子去接泰奶奶,泰奶奶的头梳得油亮油亮,一丝不乱,寡寡净净。朝范老井笑了一下,悠悠地上了轿。这让范老井想起了当年泰奶奶走下大花轿的那一刻。范老井喊了一声:“起轿——”余来锁和田新仓就抬起了轿子,轿子吱扭吱扭响,范少山跟在后面,扛着泰奶奶的行李。再后边,有人扛着椅子,有人端着铜盆,有人背着书。反正,泰奶奶那点儿家当,都捣动得差不多了,留下一间孤零零的破石头房子。范德忠和李国芳不能搬东西,干啥呢?金谷子吐穗了,招鸟儿,一群鸟呼啦啦飞过来,落在谷穗上就啄,连鸟也知道金谷子香啊!这还了得?老两口扎了几个稻草人,扛到地里头,隔那么远就插上一个,鸟们一见,呼啦啦飞进林子吃草籽了。忙活了地里,范德忠忽地想起来,还有事儿呢!他昨晚上做了个小滑轮,要固定在杆子上,对,旗杆,眼看要开学了,孩子们得升国旗啊!耽误不得。旗杆子早就有,还是当年建校时立的。二三十年了,随着村民的流失,前些年学校也撤了。如今那白桦树做的旗杆还硬朗朗地戳着,就是光秃秃的。范德忠要在旗杆顶上拴上滑轮,再穿上绳子,让国旗顺着滑轮升上去。这滑轮咋固定啊?把旗杆放倒?不中,根部是筑在水泥台子上的,不能动。“神雕侠侣”有办法,李国芳牢牢站在水泥台子上,范德忠拿着滑轮的手扶住旗杆,往上一蹿,两脚就站在了李国芳的肩膀上。范德忠的一只手慢慢蹭,直到蹭到旗杆顶端,把固定滑轮的铁丝套在旗杆上,又用头抵住旗杆,从口袋里掏出钳子,身子贴住旗杆,仰起脸,对着铁丝拧起来,一下,两下,三下……拧紧了。范德忠屈下身,从李国芳身上跳了下来。范德忠心思细,绳子早就穿在滑轮里了。国旗呢?范少山早就从镇上买来了。这当口,范德忠从包里拿出五星红旗,日头照着,红得耀眼。他把事先准备好的短木条穿进国旗的边布内,用细绳儿一圈一圈缠紧,这下,国旗就平展展的了。最后,把短木条用细绳儿绑在穿过滑轮的长绳子上,再把长绳子的一端在旗杆根部固定好,全部工序就完成了。范德忠大声说:“同学们,升旗仪式,现在开始!”空荡荡的操场上,只站着白羊峪的女人李国芳,她的双肩拽着空荡荡的袖管,哼着国歌,安静地看着国旗徐徐上升。升旗的是只有一只手的范德忠,女人的丈夫。他用一只手升旗,便拉动绳子,边唱国歌,当唱完“前进,进!”的时候,他把国旗升到了旗杆顶上。范德安把绳子拴紧。国旗在旗杆上呼啦啦飘扬。范德忠朝着台下的李国芳望了一眼,笑了。李国芳也笑了。
小雪和黑桃上学了,除了她俩,还有四个孩子。白羊峪小学,六个学生,开学了!泰奶奶是校长、老师还是班主任。泰奶奶是老教师,离开讲桌多年了,一看教科书,就激动。开学前,老人还备了三天课。孩子们小的七岁,大的十一,由于没上过学,都得从一年级学起。课本、书包、作业本、铅笔,都是范少山从镇上买来的。这帮孩子平常也有调皮捣蛋的,但一背上书包,都变成了温温顺顺的小羊羔,老老实实听泰奶奶讲课。别看学生少,又是一年级,泰奶奶也不轻闲,又教语文,又教数学,还教音乐、美术、体育。每天早上,学校头一件事就是升国旗,小雪成了升旗手,高兴地跟爹说,跟爷爷说,跟奶奶说,跟太爷爷说,在全家人吃饭的时候,又跟大家说。全家人都跟着高兴。升旗的时候,泰奶奶也直溜溜站着,看着国旗,和孩子们一起唱国歌。有一回,歌声亮了,是范少山来了,他嗓门响,震得教室玻璃直忽闪。
过了几天,范少山抽空去了趟布谷镇,去找徐木匠,要订两口棺材。咋两口啊?不是答应的泰奶奶吗?前面说了,老德安死的时候,用的是范老井的棺材,范少山也答应爷爷了,送他一口好棺材。正好,一块做了。他跟徐木匠说,用上等的好料,一口,雕龙,一口,画凤。又过了几天,徐木匠派人送来了两口棺材,雕龙的,放进范老井的鹿场。描凤的,搁在小学校。两位老人,都看着棺材笑了,这料儿实诚,活儿细,看着遂心。
金谷子正在灌浆,三顾茅庐,请来了泰奶奶,学校也响起了读书声,范少山该吹喇叭的跌跟头,缓口气了吧?偏不,这不,田新仓和余来锁撕巴起来了。咋着?田新仓不是因为养假野猪事儿,外出打工去了吗?是去了,可没几天又回来了。为啥?想寡妇“白腿儿”。在村子里倒不觉得,因为天天能看到,觉着“白腿儿”就在身边,跑不了。这一出门,心里就悬了,想得夜里睡不着,老梦见余来锁搂着“白腿儿”睡呢!就这样,第二天也没个力气上班了。后来,因为打瞌睡,让老板骂了一回。田新仓火了,干脆不干了,回家!这天,“白腿儿”的儿子回来了,儿子叫高辉,还带来了儿媳妇小兰。人家是在北京打工认识的,两人在城里落了脚,有房有车,成亲了。结了婚,总得回老家吧!对了,高辉是带着新媳妇认门儿来了。也就是说,就如今这风俗,你在城里头办完了婚礼,到了家乡,还要办一回。范少山和余来锁帮着,“白腿儿”办了几桌,乡亲们都来了。在这酒桌上,田新仓酒喝高了,酒高了,胆儿就肥了,眼睛就离不开“白腿儿”了,一个劲儿地朝“白腿儿”乐。余来锁见了,醋坛子打翻了,就用酒灌。“白腿儿”来敬酒,田新仓干了,说:“俺在外边想你想得苦啊!想你想得睡不着觉啊!”说着说着,就哭了。儿子结婚,“白腿儿”也不好说啥,只是劝他少喝点儿。余来锁早就醋着他呢,腾的一下火了,冲上去,一把抓住田新仓的脖领子就往外拽,田新仓的身子不听使唤,跌跌撞撞跟着往外走,到了院子里,刮来一阵风,田新仓酒醒了一半儿,一见余来锁抓着自己个,能干吗?立马就抓住了余来锁的头发。这打架的,一个抓脖领子,一个抓着头发,是大老爷们吗?这都啥画面啊!两人都喝多了,可能是回到小时候打架的时候了。范少山过来,好一阵才把两人松开。田新仓还嚷嚷:“余来锁,你小子没安好心!哪个女人也不会往火坑里跳!”余来锁内心脆弱,自卑,也没还嘴,走了。范少山送田新仓回家,一路对他连呲带数落。从田新仓家回来,少山又去了余来锁家。余来锁正坐在炕沿上抽烟,脸色铁青。范少山给他倒杯水,让他醒醒酒。余来锁不喝。他眼睛直愣愣看着屋地,说:“田新仓说对了,没有哪个女人跳我这火坑。一个二婚头,当小组长,糊弄;当村医,不精;写诗歌,被骗。你说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干啥呀?哪个女人能看得上我呀?”范少山知道田新仓的话,戳疼余来锁的小心脏了,这疼,三天去不了。范少山说:“田新仓的醉话你还往心里去?那是故意气你的!你往心里去了,就上了他的当了,他正巴不得呢!连句话都扛不住,‘白腿儿’能稀罕你这样的吗?”余来锁想想,也对。想开了。问:“你说俺跟‘白腿儿’有戏吗?”范少山说:“有戏,这不刚敲锣鼓点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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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生活,会把人心磨成茧子(2)
十五
一转眼,范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