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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了。”范少山终究还是躺不住了,坐了起来:“答应啦?你可别骗人家,你有对象啊!”杏儿也坐了起来,说:“我答应他,我不喜欢你。”范少山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笑了:“俺说嘛,俺说嘛……”杏儿说:“我就看看你怎么装!”范少山挠挠脑袋,嘿嘿笑。杏儿拧了一下少山的大腿,少山嗷地叫了一声。杏儿发狠地说:“范少山,你听好了!我闫杏儿是贵州姑娘,敢爱敢恨。如果哪一天我爱上了别人,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绝不藏着掖着。你也不能骗我。晚点儿结婚可以,但你要是敢把我半路抛下,去找别的女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再说这边白羊峪。小学校那个十一岁的孩子叫栓子,人家原来上过两年学,在镇上大姨家读的,后来大姨死了,栓子没了着落,又回到了白羊峪奶奶家。泰奶奶了解情况后,觉得不能耽误孩子,应该直接让栓子读三年级。这样的话,泰奶奶的课堂就成了复式班。教了一年级,还得教三年级。啥都好,就是没有书,栓子有点不乐意。没书,泰奶奶讲课也摸不准。要去买书,就得去县城,范少山又不在,余来锁也感冒了,发烧。咋办?孩子读书的事儿,是大事儿,等不得。范德忠和李国芳一商量,两人一块去。就是买两本书,还用得着去两人?前头不是说了吗?人家两人才是一人,要么咋叫“神雕侠侣”呢!带上两百块钱,那是政府发的残疾人补助,两人上路了。课本是教科书,都是教育局定制,按着学生人头发下来的,书店买不着。上回的课本,范少山还是请县城的同学淘换来的,咋办?去了教育局,没有。老两口想到学校可能有富余的,就去了实验小学。等到放学,孩子们排着队出来,见范德忠和李国芳的模样,有孩子笑起来。领队的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好像是班长,呵斥道:“要讲文明礼貌,不许嘲笑残疾人!”孩子们走了,范德忠和李国芳要进学校,却关了电动门,想跟门卫打招呼,门卫理都不理,夹着饭盒打饭去了。天黑了,老两口买了两块烧饼,蹲在街头,吃了。想找小客栈住下,没有,都改成大宾馆了,一问价,吓了一跳,兜里有一百多块,不够啊!再说了,不就是睡一宿觉吗?这一百多块,俺们白羊峪人要活好多日子呢!干脆,就在街上蹲一宿。秋后了,天凉了。夜风刮来,透过了肉,扎进了骨头。顶不住了。老两口得找个背风的地儿,找来找去,找到了桥洞子里,背风是背风了,可臭烘烘的。里面还睡着俩乞丐呢!乞丐挺友好,给他俩挪了挪地方,还把头下枕的一条破毯子给了老两口,又睡了。边睡边叨咕:“又多俩战友,可以组团了……”在桥洞偎了一宿,天一亮,两人就猫腰走出桥洞,透透气。两人上了桥,商量着找书的事儿,就看见那边公园空地上有小孩放风筝。范德忠叹口气:“今儿个是礼拜六,孩子们不上学啊。这可咋好?”李国芳说:“还要等到礼拜一?还得两天啊?”范德忠说:“既来之,则安之。找个卖炸油饼豆腐脑的地方,先垫巴垫巴肚子。”走到桥对面的公园,老两口见到了一个放风筝的小姑娘,正是在校门口见的那个扎着羊角辫的。风筝呢?羊角辫一拽,线断了,风筝飘飘悠悠下来了,落在了树杈上。小姑娘跑过去,蹦着高,够不着。旁边的一个老人,是羊角辫的爷爷吧,也来帮着够,够不着。范德忠、李国芳来了。李国芳往地上一蹲,范德忠双脚踩着国芳的肩膀,国芳缓缓起身,范德忠的身体就起来了,他的一只胳膊就够着风筝了,风筝就被他取下来了。范德忠嘿了一声,国芳缓缓蹲下来,眨眼间,就从她的肩上蹦下来。范德忠将风筝递给羊角辫。羊角辫呆住了。她爷爷呆住了,公园里的游客也都看呆了。醒过味儿来,人们都拍巴掌。羊角辫一眼就认出了这对男女,正是昨天校门口被同学嘲笑的残疾人。爷爷和老两口唠嗑,得知两人是山村的,为了学生的课本而来,羊角辫和爷爷都感动了,爷俩立马回家,去找羊角辫用过的课本。一顿饭工夫,爷俩回来了,拿来了两套三年级课本,另一套是羊角辫找同学要的。范德忠和李国芳连声感谢。这下好了,泰奶奶一套,教书;栓子一套,读书。齐了。范德忠和李国芳乐乐呵呵地回了家。
秋后的白羊峪,地里空荡荡的,人们忙着玉米脱粒,装进大缸里,把它和土豆、白薯藏进窖里。还有点苹果,下山赶布谷镇大集,卖了,换点钱花,买衣裳,割点肉,置办点农具,也就这
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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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生活,会把人心磨成茧子(3)
十六
再说范少山的前妻迟春英。迟春英嫁给了有钱人马玉刚,见了世面,三年时间,从深圳到北京,干挣钱的事儿。啥生意啊?开始的时候,马玉刚在县城就是干些个粗活儿,卖建材,经营水泥、瓷砖啥的。后来就做了光伏发电板代理,业务从南方做到了北方。马玉刚有眼光,看得远。做生意,超前;做人,原始。啥叫原始呢?就是有点动物性。手臊,打老婆。一言不合就出拳头。马玉刚当初稀罕迟春英,不就是因为人家柔情似水吗?可迟春英想着自己个的闺女小雪还窝在白羊峪,那里山高皇帝远,兔子不拉屎,心里头就急,就躁。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迟春英能不惦记吗?马玉刚人干干巴巴,出手却重。那天迟春英在家里上网,看到了金谷子视频,高兴地喊马玉刚来看,马玉刚正好看到范少山接受记者采访,火了,上去就给了迟春英一拳,这一拳正好打在了迟春英的鼻梁上,血从鼻子里流了下来。马玉刚还有理了:“你心里头还放不下他,是不?你找他去呀?你说,你贱不贱啊?你自己个偷着看就得了,还拉着我看?这是你自找的!”马玉刚就像戴了绿帽子,气得呼呼喘气。迟春英捂着鼻子去了医院。鼻梁骨折了。
这事儿让范少山知道了。他咋知道的?真是无巧不成书。范少山不是在北京昌平吗?对呀!这天在菜市场搬菜,腰扭了一下,龇牙咧嘴,有点疼。医院就在跟前,杏儿催他去看看。扭个腰,就去医院?白羊峪人谁不扭腰啊?忍忍,就过去了。范少山不去。杏儿说:“那我陪你去!”范少山看杏儿心疼自己,又怕耽误生意,去了。医生给他开了点止痛膏、止痛药,走了。路过病房的时候,房门开着,看到一个女人在病床上躺着,鼻子上捂着纱布,打着吊针。谁呀?这么面熟?范少山想着,走了过去。忽地,他又折了回来,走进病房。这不是迟春英吗?你不是在深圳吗?咋到北京啦?就为住院来啦?不像病啊?是受伤了。咋回事儿啊?迟春英都说了,就是不说鼻子是被马玉刚打的,她说是不小心撞在墙上了。迟春英说得轻描淡写,范少山就觉着不对劲儿了。你编都编不圆,就算不小心,也没碰鼻子的,就算碰了,也不至于骨折呀!瞒不住了,迟春英说了实情。范少山气得肝疼,就你这家庭环境还想接小雪读书?你连自己个都保护不好啊!当初为了和俺离婚,你耍心眼儿,说俺家庭暴力,俺忍了,这回你尝到家暴的滋味了吧?范少山这样想着,嘴上没说。人家迟春英正疼着,你说这些,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迟春英流下了眼泪。她能不悟到这一点吗?她说:“当年,是俺对不住你。”
马玉刚打完迟春英,后悔了。凡是家暴的,完事都说后悔,都求媳妇原谅,说是痛改前非,可没几天,还是抡拳头。家暴就像吸毒,说是不吸了,但扳不住。成瘾了。马玉刚买了一大抱玫瑰,来看望迟春英。走进病房,傻了。范少山坐在床边呢?这咋回事儿啊?范少山是从天上掉下来吗?不是,一准是迟春英打电话叫来的。马玉刚刚想发作,但忍住了。他把鲜花放在床头,说了一句:“老婆,你看你总是这么不小心。”咋回事儿?你那意思,鼻子是自己个碰的?范少山说:“马玉刚,我跟你在外边说句话。”马玉刚说:“背人没好话。有话就在这儿说。”范少山说:“别打扰人家病人。就两句。”马玉刚跟着范少山往外走。迟春英心里头打鼓:可别出啥事儿啊?来到医院外的一僻静处。范少山说:“男人做的最不像人的事儿,就是打老婆。”马玉刚说:“俺的老婆俺管教,碍着你啥事儿啦?你心疼啦?醒醒吧,迟春英不是你老婆了!”范少山骂了一句:“王八蛋!早知道你是这混账样儿,俺就死活不和春英离婚。”马玉刚说:“俺就知道,你是鞋子里的豆子,垫(惦)着呢!你放不下春英是不?可你没法子,他是我媳妇!”范少山一把抓住了马玉刚的脖领子,举起了拳头。马玉刚吓得闭上了眼睛。范少山喝道:“你要是再敢打春英,俺绝不饶你!”范少山一拳头打在了树上,树叶哗哗直落。
在北京待了十几天,范少山惦着金谷子的事儿,回了白羊峪。这金谷子先是用手工脱了粒儿,留了种子,又装了一袋,还有,脱去谷壳,成了小米,每户分了二斤,让乡亲尝尝鲜。又给孙教授寄了几斤,感谢他的帮助。还装了一面袋,那是给虎头村的老姑奶奶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
范少山去了虎头村。老姑奶奶已经死了。看到墙上挂着的老姑奶奶遗像,范少山眼泪唰地流了下来,那么好的老姑奶奶,说没就没了,让人咋不想呢?没有老姑奶奶,就没有金谷子重见天日啊。给老姑奶奶上坟,供上金谷子,给老姑奶奶烧了纸,哭了一场。范少山提出给老姑奶奶领牲,牛成说:“不中不中,俺当了村主任了,不能搞封建迷信了。”牛成当了村主任了?范少山没想到。不是说牛成憨厚吗?还能当村主任?这你就不懂了。虎头村前头那村主任有点儿钱,是个村霸,贪财不说,还隔三岔五在大喇叭上骂人,操妈日娘,谁都不敢惹他。最终把村民们逼急了,把他罢免了。这回村民们改了主意,要选就选老实厚道人。有人推举牛成,加上牛家是虎头村大户,牛成就这样选上了。别看牛成憨厚,能干事儿,人家行得正,走得直,村民背后都竖大拇哥。范少山说了白羊峪种金谷子的情况。他说:“明年大面积种金谷子,还种大豆、蔬菜等非外国种子,打造中国北方的种子库。”牛成听了,打心眼儿里稀罕这个远来的亲戚,想得远啊!他说明年去白羊峪参观取经。范少山说:“咱这亲戚还得走啊,越走才越近啊!”
范少山和余来锁商量,每年种一点儿,也要打造“中国的种子库计划”。白羊峪山高地远,良种不会和别的种子杂交,还能防盗,这是天然优势。孙教授来信了,他夸赞金谷子小米味道好,还在信上说:“远离外国种子,多种些纯正的种子,把安全健康的种子传
下去。”
一晃儿冬天了。杏儿来了,她把菜摊儿交给表妹管着,来白羊峪看看。粮食进仓,大伙高兴。余来锁组织了一场庆丰收晚会。村小学操场,点燃了篝火。全村男女老少都来了,热热闹闹的。大伙先请泰奶奶表演个节目,泰奶奶唱了一首燕山民歌《捡棉花》:
年年都有七月二十八,姐妹二人去捡棉花。要问大姐怎么打扮,列位不知细听我来夸。大姐梳了一个油头小纂,小妹梳了一个辫子一把撒;大姐穿了一个白布小汗褂,小妹穿了一个刚改的小汗褟;大姐的裤子本是葱心绿,小妹的裤子赛如粉桃花;大姐拿着一个竹篮子,小妹手里把棉花兜子拿。先过了张家谷子地,后过李家一块好芝麻。大姐拾了棉花一大堆,小妹拾了一兜好棉花;大姐言说棉花拾完了,小妹言说咱们就回家。
虽说有的调调上不去,可泰奶奶都九十了,别说唱了,能说下来就不简单了。大伙把巴掌都拍红了。接下来,范少山和杏儿演出了男女对唱《兄妹开荒》,范德忠和李国芳唱了《夫妻双双把家还》,“白腿儿”唱了《谁不说俺家乡好》,轮到余来锁了,他五音不全,唱歌跑调,就拿出了最拿手的,朗诵自己个写的诗。《白羊峪,俺亲亲的白羊峪》。
白羊峪,俺亲亲的白羊峪
你的天那么蓝
云那么白
俺看不够啊!看不够!
你金谷子那么美,苹果那样甜
俺吃不够啊!吃不够!
你的女人是那样美
孩子是那样乖
俺疼不够啊!疼不够!
……
田新仓明眼看着呢!余来锁朗诵“你的女人是那样美”的时候,瞟了一眼“白腿儿”,眼睛贼亮。你啥意思?你还疼不够?还拿“孩子那样乖”作掩护,就差一句“你的腿是那样白”了。“白腿儿”过去说过,啥时候儿子结婚了,她再想改嫁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