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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们便宜一些。”迟春英说:“这一闹,他还能答应啊?你去找庞大辉吧!”
迟春英在范家住了一宿,跟李国芳睡一屋。这个晚上,范家人都闷闷的。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吃完饭,各去各的屋子,睡了。这屋,就剩下李国芳和迟春英。迟春英给李国芳温被子,亲亲热热地叫着娘。李国芳睡不着,就那么坐着。她说:“春英啊,小雪呢,在北京挺好的,你也知道。你和少山过去的事儿,谁对谁错,就不提了。现如今呢,你俩都是有家的人,应该是井水河水两不犯。俺的话,你懂吧?”迟春英说:“俺懂。俺再也不能做您的儿媳妇了。俺往后再也不来了。”迟春英流泪了,用手背一个劲儿地抹。李国芳说:“若是咱娘俩有缘,那就别断了。俺是说,怕村里人说闲话。还有儿媳杏儿常回村子,让她撞上,少不了闹误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是不?再说了,你如今穿金戴银的,过的是富贵日子,就好好过吧。”迟春英说:“娘,俺肠子都悔青了。”李国芳说:“唉,人活着一辈子,谁还不办几件后悔事儿啊!有些个事儿,办了,就认了,就不能后悔,后悔也没用。俺被雷劈掉两只胳膊,俺后悔不该那天下山砍柴,有用吗?胳膊还能接上吗?”
天亮的时候,迟春英连饭都没吃,走了。范少山从他和杏儿的新房过来,吃早饭。一进屋,范德忠就给了他一耳光,把少山打蒙了。范德忠说:“昨晚上俺就该打你个混小子!迟春英在跟前,俺没动手。”范少山捂着脸说:“爹,俺咋了?”范德忠说:“你想干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作呀?咋个白天,你带着迟春英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全村人都看见了,你想干啥呀?非得让乡亲们的唾沫星子把你淹死啊?你还把她带到家里头来了,你疯啦?”范德忠还要打,被李国芳挡在了中间儿。李国芳用肩膀搡了范德忠一下,肩膀硬,范德忠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李国芳说:“这么大儿子了,你说打就打,没轻没重的,有你这样当爹的吗?”娘这一说,范少山泪耗在眼眶里转儿。范少山的半边脸红了,李国芳走到跟前,用嘴吹着热气,给他“热敷”:“胡噜胡噜毛儿,吓不着。”一阵委屈,一阵感动,范少山的眼泪流了下来。以往,范德忠打儿子总要拿根棍子等家什的,一拿家什,范少山就跑。这回范德忠气急了,也想好了,直接给他个冷不防。范少山正想着跟爹咋解释,娘说话了:“老东西,这事儿俺知道。人家春英来白羊峪,是为那个啥伏,对了,光伏发电的事儿。这事儿是少山操持的,他能不陪着吗?春英来咱家,是来看俺的,前婆婆,不中啊?这里头有你啥事儿啦?啊?”范德忠说:“人家把你甩了,你还往上靠。像个爷们儿吗?再说了,人应该知道避嫌,你叫余来锁陪着不中啊?”范少山说:“俺这就是坦荡,躲着,避着,不正好说明心里有鬼吗?”范德忠说:“庄稼人有庄稼人的想法。谁会像你那样想?你还想让杏儿多心啊?让她离开你是不?刚才那一巴掌,俺这是给你提个醒儿,往后该知道咋做!”
范少山去找余来锁,给自己的腮帮子消消肿,他还要出门呢!余来锁给他用热毛巾热敷。范少山说:“俺爹就是这样的爹,还能咋样?你得按照他的活法儿活。俺咋可能呢?最起码的,俺不能做一个像他那样的爹呀。骂孩子,打孩子,俺可干不出来。”余来锁说:“你爹是怕你做对不起杏儿的事儿。老爷子给你娶了两房媳妇,容易吗?”范少山说:“俺心里头有根。杏儿那脾气,俺敢负了她?不要命啦?”范少山出门了,去找庞大辉。庞大辉又是谁?亮晶晶公司的董事长,马玉刚的顶头上司。庞大辉是黑羊峪人,农民企业家。把黑羊峪糟蹋了,青山绿水毁了个遍,赚了第一桶金,拍拍屁股,走了,进城干事业去了。这黑羊峪一毁,人都活不了了。走的走,逃的逃,连泰奶奶和黑桃也来到了白羊峪。如今的黑羊峪,就剩一只瘸腿老狼了。
紧挨着黑羊峪的北山有铁矿石,庞大辉就开采了。那时候,钢铁火。庞大辉的挖掘机就可劲儿挖,那可都是钱啊。挖着挖着,就挖到黑羊峪村庄脚下了。这是庞大辉家乡啊,看有几家房子墙壁都裂了,乡亲们能不骂他吗?他就赔钱。补偿了房子受损户,又补偿房子没受损的户,反正,用钱挡你的嘴。这点钱,对他来说,毛八七的事儿。庞大辉掉转方向,又往北挖。北边,含铁量高,资源多。庞大辉想着,子子孙孙挖下去呢!上面让停了。钢铁压缩产能,铁矿污染严重,活不下去了。反正庞大辉钱也赚足了,不干就不干。上面让他的企业转型,他就瞄准了新兴产业,光伏发电。这年头,想赚钱,还得看看长远。人们说:“庞大辉就是发财的命。铁矿火的时候,人家赶上了;这回光伏发电火了,人家又抢在前头了。”如今的泛美阳光科技公司,在北京呢!庞大辉经常出入大饭店,出手阔气,听说人家都入了美国籍了。
范少山要找庞大辉,人家见吗?不是人家见不见的事儿,是他不愿见庞大辉。你不是有求于人吗?咋还不愿见呢?是他有愧人家,敢情他俩认识啊?认识,还挺熟呢!前头说过,多年前,范少山玩儿爷爷的猎枪走了火,把余来锁的一只耳朵削掉了。这事儿在白羊峪、黑羊峪传开了。传着传着,就说范少山和余来锁有仇,本来是要余来锁脑袋的,被他躲开了。这一传,不得了,都以为范少山好勇斗狠,是个厉害角色。庞大辉开铁矿,身边得有跟班的,就是领导保镖。为了领导,你得挡子弹啊!选来选去,不是胆儿小,就是没眼力见儿。庞大辉叹气:“咱这穷山沟,最缺的是啥?人才!”忽地,他想起了有个叫范少山的小子,敢打敢杀,俺身边就缺这样的!赶紧派人去了白羊峪。范少山听说矿上请他当保安,开钱不少,来呗。来了,每天跟着庞大辉,进进出出。范少山有眼力见儿,看得出眉眼高低。庞大辉上车,先拉车门;庞大辉进办公室,先沏茶水;庞大辉找女人,他装看不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天,用人的时刻到了。来了一伙夺矿的,手里拿着家伙呢?跟矿工们打成了一团。范少山一见,吓得直哆嗦。庞大辉大喊一声:“保护俺!”就见有几个朝庞大辉扑了过来,范少山冲了过去。脚下一滑,扑通跌了个嘴啃泥。耳边听见庞大辉的惨叫声,浑身瘫软,不敢起来,也起不来了。庞大辉的脑袋被打破了,在医院躺了两天。范少山呢?等他爬起来时,战斗早就结束了。他一瘸一拐,战战兢兢,回家了。回了家,他再也没敢回去,半个月工资也没敢去领,也再没见过庞大辉。
你说,这种情况,范少山还咋见庞大辉啊?你若是当初挺身而出,三拳两脚,将对手干倒,那啥成色啊?可话又说回来,范少山有那胆儿吗?有那身手吗?他要上去,脑袋早出窟窿了,说不定人也没了。范少山年纪轻轻,犯得上为老板卖命吗?后来,范少山想起这件事儿,既觉得自己个丢人,又为自己个庆幸。反正,不是件光彩事儿。打听到庞大辉住昆仑饭店,范少山硬着头皮,去了。庞大辉问秘书:“范少山?这小子还有脸来见我?他就不怕给他一板砖啊?真他妈的耗子胆儿。当年我怎么找的他呀?眼瞎呀!”秘书问:“董事长,见不见啊?”庞大辉说:“今天本来心情挺好的,让这小子给搅了。”秘书听庞大辉这样一说,还不明白吗?就跟范少山说:“你走吧,董事长不见你。”范少山知道庞大辉还记恨着自己个,也没底气闯人家办公室。就在大门口等着。庞大辉出来了,周围四个保镖,近不得身。他就喊:“庞总,俺跟你说两句话。”保镖人高马大,往外推搡范少山。庞大辉站住了,对保镖说:“别动别动,你知道他是谁吗?你们的前辈啊。我的第一任保镖。当有人冲过来打我的时候,他先吓趴下了。至今我的头上还有个白印儿。让人家砍的。你说养这样的保镖,哪像养一窝耗子?”四个保镖哈哈大笑。范少山想找个地缝儿,能钻就钻,能跳就跳。他手里拿着半瓶矿泉水呢,想狠狠砸向庞大辉那张胖嘟嘟的脸。可是……你是干啥来的?打架来的?连两句话都吃不住,还能干事儿吗?还能干成事儿吗?范少山说:“庞总,俺对不住您,这回来,俺就是来登门道歉的。想跟您说两句心里话。”庞总笑了。说:“少山啊,这事儿过去这么多年了,算了。要是想找你麻烦,当时我就让人到白羊峪掏你去了。你以为我还老记着别人的不是啊?那我还不累死?我还能干成这么大事业吗?刚才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白羊峪、黑羊峪连着,怎么说咱俩是老乡。走吧,先吃饭。我就知道,你不是为道歉而来的。”庞大辉请范少山吃了一顿饭。桌上,范少山喝茅台,庞大辉喝红酒。如今人家有钱人谁喝白酒啊?都喝红酒,养生啊。吃完饭,喝一口红酒,不咽,漱口。爽啊!庞大辉说:“当下啊,我最不敢得罪的是谁?老乡。我要是不见你,不请你吃饭,你回去就得嚷嚷,庞大辉那小子没人味儿。一传十,十传百,那我这名声在老家一带就臭了。”范少山笑笑:“哪能呢。”庞大辉说:“听说你在北京卖了几年菜,又回白羊峪了,带着乡亲们干得有声有色。说实话,我这方面不如你,把好生生的黑羊峪给毁了。我挺佩服你的。”听这话,庞大辉也是从心窝子里头掏出来的。范少山就把自己的事儿说了。当保镖那阵儿,他小屁孩,还没结婚呢!一说,就拉到十几年前了。跟春英结婚、离婚,去北京闯荡,卖菜,回乡,种金谷子,修路,搞无农药苹果,老事儿、新事儿都说了。庞大辉说:“没想到,干保镖不合格,干别的,挺出彩儿。对了,你前妻是我们马总的老婆吧?”这一问,范少山想,可以切入正题了。说:“是啊。你说你的这位手下,给俺戴了绿帽子,俺也忍了。现如今他又吃起俺的干醋来了。”一听这话,庞大辉来了兴致,忙说:“快说说看。”范少山说:“俺们白羊峪定好了,要上光伏发电项目,就是你们的产品。”庞大辉说:“好事啊,搞啊!这可是房顶银行啊!”范少山说:“庞总,您知道,白羊峪穷啊。国家补贴又不多,俺们没能凑够钱。俺去县城找他,想让他给俺们垫上,等明年发了电,收了电费,俺们再还他。还没等俺开口,他就说些个咸油淡醋的话,气得我差点打他。保安把俺轰出来了。你看看,这条路就堵死了。”庞大辉说:“所以说,你就来找我是不是?”范少山看着庞大辉那张胖嘟嘟的脸,点点头。庞大辉说:“就你们白羊峪才几户人家啊,别说收钱,我就是全免,才几个钱啊?可话不是这么说的。马玉刚是公司总经理,他有决策权,他的意见我还是要尊重的。这样吧,我马上打电话,听听情况。”庞大辉拨通了手机,离开了桌子。人家是怕马玉刚说些没用的,范少山听到尴尬。一会儿,庞大辉回来了。对范少山说:“事情是这样的。白羊峪安装光伏发电的情况报到了马总那儿,当时批了。可后来,马总派人一调查。因为有段‘鬼难登’的路,电池板进不了村,没法安装,所以说,光伏发电这个项目,就不能落在白羊峪的房顶上了。”听了这话,范少山脑子嗡的一下大了!原以为庞大辉能免点儿钱,家家户户把光伏发电安上,这下好了,你就算出钱,人家也不给你安了!范少山说:“咋会这样呢?马玉刚是想报复俺。”庞大辉严肃了,说:“情况明摆着,道路陡峭,设备运不上去。你要相信科学。马总报复你干啥?他也是白羊峪人,虽然早搬走了,但你能说他对家乡没感情?儿女情长的事儿,是商人大忌。我想他不会因为吃醋就把项目取消了。我告诉你,每个商人都是计算成本的,要把那么多电池板搬上山,得多少钱啊?出了事故算谁的?”范少山急了,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当口儿,门外冲进保镖齐声问:“董事长!”庞大辉冲他们使了个眼色,保镖退了出去。范少山说:“这些年,俺们白羊峪抽水机、柴油机都上了山,哪个不比电池板大啊?姓庞的,这点事儿你当不了马玉刚的家?谁信啊?当年,俺是对不起你,没能保护你,俺是心里头愧得慌。可俺爹俺娘早把你欠的债替你还清了!”庞大辉眨着眼睛,没听明白。他连范少山的爹娘都没见过啊?
这到底咋回事儿呢?庞大辉不是开了铁矿吗?把黑羊峪好山好水给糟蹋了。他又拍拍屁股,到北京发财去了。黑羊峪的人活得没啥滋润劲儿了,走了。留下那些个穷山恶水破石头,大片的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