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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羊峪虽是石头房子,但房顶的料大多不结实。它守着大片山林,自古却有个规矩:无论谁家盖房,不得砍掉大树,只能选伐死树或是间伐的弱树做檩条。这样祖祖辈辈下来,才有了白羊峪的绿水青山。
一大早,范德忠就上了自家房顶,用铁锹铲雪。他是咋上去的?这还用问?上梯子呗!不是,他是蹬着李国芳的肩膀,上了房顶。那时候,李国芳站在房檐下,范德忠一只拿着铁锹的拳头按着她的肩膀,身子往上一蹿,双脚就稳稳落在了李国芳的双肩上。在丈夫的脚下,这个女人站成了一座山,挺成了一棵树,这副肩膀,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而他的那条胳膊,也成了女人身体的一部分。他们一个都不能少。“神雕侠侣”可不是浪得虚名啊!点颗烟的工夫,范德忠把铁锹歘地扔上房顶,房顶腾起一股雪烟,接着,他一只手攀着房檐又跳上了房顶。双脚落下,雪已经没了范德忠的膝盖。只见他抄起铁锹,插进雪里,用锹柄抵住肚子,推起雪来。
范德忠冲下面喊了一声:“落雪了,闪开!”
李国芳朝房顶看了一眼,目光里满是爱慕。当瀑布似的白雪从房顶砸下时,李国芳咯咯笑着,像个小姑娘一样跑开了。
打扫完自家房顶,“神雕侠侣”热心肠,又去孤寡老人家帮忙了。
范少山走出家,和余来锁去救灾了。
先是救了五奶奶家。五奶奶老了,不省心,还带着一个傻儿子过日子。儿子大刚整天睡了吃,吃了睡,见人就知道乐,挺懂礼貌。天蒙蒙亮的时候,还在被窝里的五奶奶就听房顶咔嚓一声,檩条断了!老人家拉起睡梦中的大刚就跑。刚刚跑出屋子,大刚说了一声:“裤子!”大刚发现自己个只穿条内裤,又往屋里跑。大刚是个体面人儿,平日穿得干干净净,在街上走一趟,生怕尘土脏了裤子,回到家总要两手拍打半天,没土也能拍出三两土来,这样一个讲究人,咋能不穿裤子呢?就这样,大刚跑进屋取裤子,五奶奶叫不住,也跟了进去,待往外跑时,外屋的房梁塌了,娘俩都被
埋了。
五奶奶埋得浅,自己个钻了出来,就在街上哭喊:“来人啊。救救俺儿子大刚啊!”范少山和余来锁来了,来锁走在前面,范少山有点害怕,腿肚子往后别。有件事儿,范少山谁都没说。当初看见老德安上吊那一幕,他都尿了,裤裆里热乎乎的。范少山怕大刚扒出来后是一具死尸,两眼瞪着,浑身是血。余来锁对范少山说:“走啊?”范少山答应着,心里头却打鼓。来到门口,五奶奶哭着拉住他的手:“少山啊,你快救救大刚吧,大刚总念叨你。”一听这话,范少山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子血性劲儿,二话不说,从五奶奶手中抽出自己个的手,撒腿就往屋子里跑。房子的檩条还在嘎吱嘎吱响,房顶上的泥块夹着雪还在往下漏。范少山喊着:“大刚,大刚,你在哪儿?”听到那边一堆雪土有声音,他冲了过去弯腰就扒,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在了雪泥上。很快,露出了大刚的脊背。他和余来锁把大刚拽了出来,范少山为大刚擦擦脖子上的血,问:“大刚,你没事吧?”大刚笑了:“没事儿,没事儿。少山,你救救俺的裤子。”范少山笑着从废墟里扒出大刚的棉裤,帮他穿上。大刚站在院子把自己个拍打半天,在范少山和余来锁面前笔挺站立,举起右手,大喊一声:“敬礼!”
房子塌的时候,田新仓正在睡觉。他睡在炕头,炕的另一头檩条塌了,泥灰夹杂着雪块掉了下来。田新仓睡得死,梦见了娶“白腿儿”,笑出了声。直到一个枕头大的灰土块掉下来,砸破了炕洞。田新仓醒了,跑到院子里捂着棉被一个劲儿打哆嗦。见到范少山和余来锁,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范少山劝他:“你又没缺胳膊少腿,哭啥?”田新仓哭出了鼻涕泡,他说:“冰天雪地的,俺去哪儿住啊?”余来锁说:“少山已经把五奶奶和大刚安置在他家了,你就住俺那儿吧。反正俩光棍,还有个照应。等雪化一化,俺去镇上,申请救济金,帮你修房子。”听了这话,田新仓笑出声来,鼻涕啦啦多长。范少山提醒:“鼻涕!”田新仓一吸气,把鼻涕抽了回去。
天晴了,就有了暖阳了,白云也在白羊峪的银杏树上头飘来飘去了。大年三十过得还算有滋有味儿。早上,范少山来到银杏树下,在树下点香跪拜。嘴里念念有词:“树太爷爷、树太奶奶,少山在这里给您二老拜年了!祝二老洪福齐天,长命百岁,不不,您二老都一千三百多岁了!祝二老万寿无疆!二老,白羊峪这一辈辈,你们二老都看着呢!现如今俺们白羊峪遇到难处了,求您二老,保佑白羊峪有好光景,乡亲们有好前程。”说完,范少山朝着银杏树磕了三个响头。往回走时,范少山想到大过年的还没洗个澡,走到被雪深埋的田野,脱掉棉衣棉裤,只剩一条裤衩。日头照在范少山的身上,古铜色皮肤闪着光泽。范少山禁不住说:“这帅哥好有型啊!”范少山胳膊上有腱子肉疙里疙瘩的,看样子一刀都劈不开。菜摊儿底下有俩杠铃,他一没事儿就举几下。这时候,范少山像站在泳池边的游泳健将,身子一跃,跳进雪里。范少山在雪里打了两下“狗刨儿”,雪野上就翻腾起一波波的雪浪花,他像个夏天里玩水的孩子,咯咯笑起来。在雪里扑腾一阵儿,范少山站起身,两手搓着身上的雪渣,又猫腰抓起雪块往身上揉搓,直到全身搓得通红,身上的雪化成水,冒着白腾腾的热气。
过了“破五”,余来锁就带人帮五奶奶、田新仓修房子。房梁换了政府发的彩钢保温面板,又结实,又暖和。范少山懂安装,北京昌平菜市场的房顶就是这个材料。五奶奶说:“没想到俺快入土的人了,还能住上洋房子。”范少山说:“五奶奶,这算啥呀?您老就好好活着,奔好日子吧!”五奶奶问:“有指望?”范少山顿了顿说:“有指望!”范少山也不知哪儿来的底气。看见自家房子换了新模样,田新仓乐得合不上嘴了。他对余来锁说:“这回你赶不上俺了吧!”余来锁阴阳怪气地说:“可人家‘白腿儿’住不惯啊!”田新仓追打余来锁,余来锁撒腿就跑,惹得众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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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雪疯了似的下呀!(4)
四
雪一点点化了,天也还不见暖和。范少山想杏儿了,手机还是打不通,他能不着急吗?想到杏儿一个人看着菜摊儿,真够她忙活的。范少山想回北京了,范老井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你这一走,就不知啥时候回来,爷爷也没个准信儿,一闭眼,两腿一蹬,你就再也看不到了……”爷爷这是想让自己个在家多住几天啊!范少山心里一热,鼻子有点酸。
范老井扛着猎枪,守着鹿场。鹿场里头有十八头鹿,那可是范家的“嚼谷”。全家人熬日子哪儿不得花钱?再说了,鹿也不是那么好养的,喂青草,喂饲料,得精心伺候。指不定哪会儿就躺倒一头。这不,前几天冻死的那头包了饺子了嘛!
爷爷当年是个猎人。白羊峪的这片森林里流窜着野兔、山鸡、狍子、野猪,当然还有梅花鹿。那些年,爷爷把打的猎物拿下山去买,换来布匹和家什,还盖了新房,帮儿子范德忠娶了媳妇。后来,上面就禁止打野物了。爷爷就琢磨着养野物。养啥呢?爷爷熟悉梅花鹿的脾气秉性,就从山上抓了一对,正好是公母,养了起来。梅花鹿看着温顺,也有发脾气的时候。雄兽在发情期间性情凶猛,为争夺母鹿会发生角斗。就是用两只犄角撞击情敌,当犄角们撞在一块时,发出咚咚的响声,有的挺不住了,撒腿就跑;有的犄角被撞断,鲜血淋漓地退下阵来,躲到犄角旮旯自我疗伤去了。爷爷养的这一对就好得多,没有竞争,雄鹿和母鹿可以天天洞房。这样一来,就有了小鹿。小鹿长大了,又洞房,就又有了小鹿。慢慢地,爷爷养鹿的圈子,也就成了鹿场。
上面禁止狩猎,也就收了猎枪,后来狼就来了。好一阵听不到枪声,狼的胆子越来越肥。它们就大摇大摆地进了村,猪啊羊啊遭了殃。狼口味儿重,专吃家畜的下水,掏空就走。那一回,鹿场里的鹿就惨死过半,老井爷爷一个劲地叹息。半夜里,他听见鹿叫,知道狼来了。自己个出门也没用,就又睡了。乡亲们见了自家活蹦乱跳的牲口,如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由恨狼恨得牙根痒痒。这还了得?万一哪一天伤了人咋办?乡亲们联名上书镇上,要求返还范老井的猎枪。就这样,范老井的猎枪又回来了。自打爷爷重又扛起猎枪十几年了,狼就没敢进过村。有人说:“范老井在村口咳嗽两声,狼就打哆嗦哩。”
可立春后的这天夜里,狼来了。狼没有进村,它们去了离村几百米远的鹿场,那里,除了一群鹿,还有范老井和范少山爷孙俩。
狼没动大鹿,只是叼走了两头小鹿。爷爷火冒三丈,扛起猎枪就顺着狼的脚印去追,范少山紧紧跟在后边。昨晚上,在鹿场边上的一间房子里,炉火正旺,炉子上的水壶哇哇响着,壶盖儿缝儿和壶嘴冒着白气,范少山和爷爷坐在炕上举盅对饮,说不尽的话是最好的下酒菜,爷俩喝多了,躺在炕上一觉到天亮。谁想到,鹿遭
了殃。
在雪地里走着,爷爷说:“这狼精着呢!隔着窗子它都能闻到你喝醉了,听到你睡着了,这才下手呢!”爷爷走得急,范少山脚步有点跟不上。心想在京城里的日子久了,都撵不上爷爷的步点了。顺着狼的爪印追到山林,想到离狼窝越来越近了,范少山有点儿怕,开始后悔没有拦住爷爷。反正小鹿已经死了,你追它干啥?就算一枪把狼崩了,还能咋样?狼是狠角色,是会报复的……想想后怕呀!这也为自己个的全身哆嗦找到了理由。范少山说:“爷爷,咱算了吧?”爷爷哼了一声:“算了?那可是小鹿啊?它们正长着身子呢。可怜见的!”范少山追了两步:“爷爷,可它咋也活不了啊?”爷爷说:“不中!”
范少山和爷爷进了林子。走着走着,爷爷不动了。范少山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三只狼,两只大狼,一只小狼。两只大狼像是两口子,小狼是它们的孩子。大狼站在小狼身边,一边一个。小狼在吃着啥东西,对,就是那头小鹿。范少山和爷爷看着狼,两只大狼也在看着范少山和爷爷,而小狼依然埋头吃着。四周是森林,一片雪国,安静得连一棵松针落下都能听到。爷爷举起了枪,两只狼看着他,没有动。小狼还在吃着。霎时,范少山的呼吸停止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松树上的冰凌和雪片被震得哗哗落下,范少山的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飞舞着,盘旋着,啥也看不清了,像坠入了一个梦里。待范少山醒过来时,一片白雪铺开的森林真干净啊!狼呢?没了。
爷爷朝天空开了一枪。回家的时候,他走得慢了,步子沉沉的。他说:“冰天雪地的,到哪儿去找吃的啊?”他好像对自己个说话。又说,“为了孩子吃上饭,大人连命都不要了。你还能咋样?只能吓唬吓唬吧!”爷爷只顾自言自语,也不看范少山。
在范少山的印象里,爷爷是个刚正的倔老头,说一不二,平日里村人都有点怕他。今儿个这举动,范少山打心眼里服了。想美言爷爷两句,却没说出来。只是说了句:“我来吧!”范少山从爷爷手里接过了猎枪,往前走。呼出的白色雾气,往后飘着。
爷爷老胃病犯了,肚子不舒服。范少山这两年在北京打拼,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对胃有了亏欠,口袋里老装着胃药。他把胃药拿出来给爷爷,爷爷不吃。他说:“那洋玩意不顶用,还是土的灵。”范少山帮爷爷抓药,去哪儿?余来锁家。余来锁是个“土秀才”,肚子里有墨水,吹拉弹唱样样拿得下,还会写诗。这还不算,人家还是个村医,村里谁家有个头疼脑热,都去余来锁家抓药。草药是他从山上采的,便宜又管用。余来锁常说:“山里人,靠着山活着,靠着山治病,死了,还要埋在山上。这生生死死,都跟山连在一
块了。”
余来锁院子里有几口大灶。大灶经常烧柴草,烧热水。热水不花钱,谁家都可以拿来暖壶灌满就走。沏茶、洗脸、泡脚,随便。烧火的人不是余来锁,柴草也不是他家的。谁用“伏龙肝”,谁抱柴草,谁来烧。“伏龙肝”是个啥?这是大号。说白了就是灶心土。大灶烧到一些日子,余来锁就将灶台拆掉,他把将灶心烧结成的月牙形土块取下,就是灶心土了。用它做啥?入药。还要除去四周焦黑的灶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