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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银山-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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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豆浆用纱布过滤、点卤,这就成豆腐脑了。又把豆腐脑舀入木框里成形,盖好盖子,压上石头,再等三四个钟头,豆腐就做成了。这时候,天也亮了,桂英把做好的豆腐,放在门口的石凳上,高喊一声:“卖豆腐喽——”做豆腐,对个瞎子来说,最难的是啥?烧火煮浆。火大火小有讲究,稍不注意,豆浆就沸了,潽上锅台,流到灶下,这豆腐就做不了了。桂英没有眼,她哪看得见啊?一开始,桂英总是将豆浆煮沸,潽出去。不光白忙,还浪费了豆子,心疼啊!慢慢地,她就靠耳朵,能听出豆浆是不是要沸了。就在豆浆煮开的眨眼工夫,撤了灶膛里的火。村里人都说:“桂英是凭着良心和感觉做豆腐。”四十六岁的时候,桂英死了。那天,她没起床做豆腐。桂英对范老井说:“俺忒累呀!该歇歇了。你再找一个吧!”说完,咽了气。范老井傻了!老婆没病没灾的,咋就死了?后来,范老井才知道,老婆得了癌症,熬不动了。范老井哭成泪人,越想越哭。桂英得了癌症,没告诉他,他不知道,也没问过。在他眼里,桂英就是个劳动机器,他疼过她吗?怜惜过她吗?她做豆腐的时候,帮过忙吗?没有。范老井为了公家,干了一辈子,他的心里头是没有家的。桂英死了,还不到五十岁的他,没有再娶。想着想着,范老井的眼角,蚯蚓一样爬出两条浑浊的眼泪。他对泰奶奶说:“她没享过一天福,俺有罪呀!”泰奶奶坐了起来。说:“人来到这世上,就是来受苦的。俺们这一辈,都是做牛马的。就愿意黑桃、小雪她们好起来。”范老井说:“孩子好了,俺就能闭上眼了。”

    校园静静的。两位老人坐在操场上,日头照在他俩的背上,看着就暖和。这当口儿,余来锁从校园路过,站住,看着老人的背影。走了。诗意像一只兔子,乱撞着余来锁的心房。余来锁边走边朗诵:

    日头足足的

    照着范老井,照着泰奶奶

    他们的背影,金黄

    仿佛,日头变成了聚光灯

    在全世界

    只照着两位老人

    他们坐着,像两尊石像

    他们站起,是两棵青松

    他们的身旁,是躺下的金谷子

    一粒一粒,那都是生命啊

    它们说,有俺在,两位老人,就能活

    ……

    五奶奶病倒了。前头提到,五奶奶拉扯了大军过日子,大军脑袋不灵光,做饭,洗衣,有时下地都是五奶奶干的。七十多的人了,哪经得住这么折腾啊!这不,淋了一场雨,不起炕了。五奶奶做不了饭,大军又不会做,娘俩饿了两天。大军扛不住了,跑到院子里拔萝卜,带着泥土就啃。又拔了俩给五奶奶。五奶奶那牙口,啃得动吗?只能饿着。第三天,被邻居发现了,要不然,五奶奶还不知咋样呢!这事儿,把范少山的心戳疼了。他去看了五奶奶,又让人给五奶奶包了顿饺子。范少山想,俺留在白羊峪为啥?光是种金谷子、开农场吗?村里头这么多老弱病残,得管起来呀!若不管他们,种多少金谷子,保不齐还得发生老德安那样的悲剧。这事儿,不能等啊!范少山找到费大贵、余来锁,说了自己个的心思:在村里头办个食堂,供养着老弱病残,起码让他们吃得上饭。是个好事儿,可钱从哪来?金谷农场的金谷子、大棚菜赚了些钱,都入了集体的账,可以拿出来用来办食堂。办食堂不是一天两天,钱万一哪天断了,也就开不成了,不能虎头蛇尾啊。范少山说若是没钱了,俺去拉赞助。费大贵说:“‘***’那年份,村里头也办过食堂,结果呢,没几天就吃黄了,如今想起来,简直是乱搞。咱可不能像过去那样子。”范少山说:“到食堂吃饭的人,得是孤寡老人,残疾人,像五奶奶、大军这样的,俺掰着指头算了算,也就十几个人。好办。咱把吃饭人的名单,叫村民代表会讨论通过。”余来锁说:“做饭的挺重要。一是得会做,二是得态度好,有爱心,会照顾老人。”费大贵说:“还是田新仓吧!安装光伏发电时,不是他做的吗?”余来锁说:“他跟人家打了一架,你忘啦?”费大贵说:“人家不是变好了吗?不能老揪着人家小辫子不放。”范少山说:“要不就让‘白腿儿’来。”费大贵说:“女人家干不了重活儿,扛个米呀面呀都不中,要不把田新仓也算上,他俩。”一听这话,范少山扑哧笑了。余来锁跳了:“那不中!他俩天天在一块,那还不得出事儿啊?”费大贵常年在布谷镇,不知道余来锁惦着“白腿儿”呢,就说:“能出啥事儿啊?一个寡妇,一个光棍,出事儿,也是好事儿。”范少山说:“这样吧,就叫田新仓做饭吧。”余来锁立马说:“俺同意。”费大贵一愣:“你咋又同意啦?”

    食堂办起来了。范少山起名:爱心食堂。食堂就在小学校。一来这儿有富余房,二来方便泰奶奶吃饭。食堂就在两间厢房里。厢房原是仓库,装的都是乱七八糟,好些年了,还有批林批孔大会的会标呢!把仓库清了,刷了白粉,干干净净。摆了两张桌子,十几个凳子。还有一只碗橱。另一间呢,就是厨房了,厨房里用的是沼气灶,干净。田新仓穿着白大褂,戴着厨师帽,上任了。十二个人的饭,对田新仓来说,不难。给安装光伏发电工程队做饭的那会儿,四五十人,照做。范少山给他制定了菜谱,一个礼拜不重样儿。让用餐者吃得营养,吃得开心。菜谱上墙,餐具进橱。每个人都有个抽屉,抽屉上写着自己个的名字。吃饭的时候,打开抽屉,拿走碗筷。卫生啊。别看田新仓这人平常吊儿郎当,做饭是把子好手,干净利索。不过,头一顿饭,就出漏儿了。蒸了两屉馒头,炒了几个菜。田新仓想等他们吃完,自己再吃。这会儿,田新仓坐在厨房门口,弹着吉他,就见大军拿着饭盆从餐厅过来了。大军向田新仓行了个军礼:“敬礼!馒头。”田新仓一愣,赶紧去餐厅看。人家吃饱走了,就剩下了大军,一桌饭菜都干了,两屉馒头也没了。更要命的是,大军还没吃饱。田新仓苦叹一声,又做了一锅凉面,西红柿鸡蛋打卤。自己吃了两碗,大军又吃了大半锅。

    “白腿儿”来找田新仓。干啥?吃饭?“白腿儿”是寡妇,可她还年轻,不够吃饭资格。全村的寡妇,就丢下她了,她心里头不乐意。自己个孤身一人,要下地,要忙家务,一个人的饭,懒得做。她找田新仓,用塑料袋装点儿饭菜回去。正是开饭前,食堂没别人。田新仓能不给吗?“白腿儿”来了,还有求于他,田新仓心里头痒痒啊!本来食堂就一顿晌午饭,田新仓给“白腿儿”盛得多,连晚饭都有了。赶着人们吃饭之前,“白腿儿”拎着塑料袋,走了。去了几回,田新仓免不了要摸一下手啥的,“白腿儿”就啪地掴他的手:“讨厌!”这一句讨厌,更让田新仓醉了。这一回,余来锁想去食堂看看,看看田新仓有没有偷懒儿。去了,田新仓没偷懒儿,正给“白腿儿”装饭呢!这事儿,让余来锁撞上了。咋说?余来锁腾地脸红了,说了句:“你们忙。”走了。余来锁上火了,就像看了不该看的事儿。他眼里的“白腿儿”是个挺正直的人啊,咋就为了一顿饭菜,违反村里的规定呢,咋就为了一顿饭菜,就和田新仓黏黏糊糊呢?余来锁想不通,他也没法跟别人说。他自己个躲在村外的大石头后边,想心事儿。俺爱“白腿儿”,是不是爱错了?俺追求“白腿儿”这么多年,连个手都没摸着,还不如田新仓呢?看她跟田新仓亲亲热热,说不定都亲过嘴了。余来锁越想,心里头越是别扭,跟范少山打了个电话,说去趟他哥家,去了布谷镇。

    到了哥家门口,刚要敲门,停下了。他想,进去后,哥哥嫂子肯定要问他的婚事儿,自己个还跟上回似的,说跟“白腿儿”要结婚了?原来说这句话,还有门儿,如今变得没影儿了。余来锁找了家小旅馆,住下,疗疗伤。

    在食堂,余来锁去了,吓坏了田新仓和“白腿儿”。田新仓想,余来锁大小是个村干部,这事儿让他知道了,还能好吗?捅到费大贵、范少山那儿去,俺这厨师还能当吗?下回“白腿儿”再来,决不能开口子了。“白腿儿”想,俺求田新仓,来食堂取饭菜,余来锁会咋想?会不会觉得俺跟田新仓好上了?下回再也不去了。田新仓想的是自己的差事儿,一个月一千块钱,轻轻松松赚了,他没想到会伤害余来锁。反正“白腿儿”又不是你的女人,干你啥事儿啊?你看,各有各的想法。

    余来锁在布谷镇住了三天,想通了。俺爱了“白腿儿”这么多年了,不能经不住风吹草动,爱的路上哪会没有沟沟坎坎啊?就算田新仓追,俺也不放弃,只要她不和田新仓结婚,俺就奉陪到底。这样一想,“白腿儿”找田新仓取饭,占村集体的便宜,不仅可以原谅,还有点儿小可爱了。

    这社会变化啊,都是因为人和事儿往前推的。这五奶奶和大军的遭遇,就促成了白羊峪的食堂。布谷镇一带,外出打工的农民不少,留下了一群空巢老人、鳏寡孤独,这些人,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在村里办食堂,是个不错的办法。葛书记带了各村书记到白羊峪参观,推广白羊峪的经验。葛书记说:“养老是大事儿,吃饭是头等大事儿。民以食为天!白羊峪的办法不错,现在有条件的村办起来,镇上给一定的补贴。”葛书记表扬了费大贵,老书记了,还在发挥余热,不简单。费大贵嘿嘿笑,应该的,应该的。余来锁说:“这事儿,主要是范少山的主意。”葛书记握住范少山的手说:“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事后,范少山埋怨余来锁:“就让大贵书记露个脸有啥呀?你就非得多一嘴?”余来锁说:“实事求是嘛。”不过,葛书记夸了自己个,范少山这心里头挺熨帖。
………………………………

第十二章?白羊峪的一唱三叹(4)

    三十九

    再说苹果园。上百亩的苹果园三年没结果了。每年,范少山都带人去打沼气液,分着阶段,按着比例打。一直没使农药。果园里,长起了荒草,荒草里蜻蜓飞着,蚂蚱蹦着,蛐蛐叫着。这还叫苹果园吗?糟改啊!青蛙爷爷余庆余见了,一个劲儿叹气。一叹气,就往自己个的果树上可劲儿洒农药。不打农药,苹果树不开花,不结果,这都明白。可你得给果园薅薅草,松松土吧?不对。不打农药的苹果就是要和这些野草、蜻蜓、蚂蚱、蛐蛐形成一个生态系统。你把草拔了,那些个昆虫跑了,就毁了。这些个知识,都是孙教授告诉的。这个,只有范少山和杏儿知道。不光余庆余,做了不打农药苹果试验的村民见了,也都摇头。好在杏儿每年给他们发补贴,也就不好说啥。要不然,谁干啊?这么糟践土地,老天答应吗?

    余庆余回到了白羊峪,日子过得挺好。青蛙上学了,余庆余做饭用上了沼气,晚上用上了电灯。知足。余庆余是余来锁的二叔。这老头各色,不合群。他有三十多棵苹果树,就是不搞无农药苹果,年年打药,农药乱飘。你说,让人家的无农药苹果咋搞啊?余来锁不乐意,就做余庆余的工作,让他加入无农药苹果的试验。余庆余是个倔头,不同意。总觉着余来锁没安好心,想䞍受他的苹果园。说实话,这几年,余庆余去了北京,这地,一直是余来锁种着。余庆余回村了,余来锁就乖乖把地让出来了。这心里头也有点不平衡,自己个这么多年,剪枝啊,施肥啊,容易吗?这果园,说没就没了。有时候,他心里头对范少山还有点儿小埋怨:你把老头带回白羊峪干啥呀?不管咋说,地是人家的,你心里头再不乐意,也得给人家不是?可余庆余毕竟老了,余来锁就想自己个代管他的苹果园。这样,就可以进入无农药苹果的试验田了。可余庆余就说了俩字:“不中!”

    余来锁说:“二叔,你老在首都北京也待了几年,觉悟应该比俺们高啊?”

    余庆余说:“你是党员,你觉悟比俺高吧?咋不把你的苹果树

    给俺?”

    一句话,把余来锁怼了回去。

    余来锁跟范少山说:“俺那二叔,榆木脑袋,不开窍。你出马吧!”

    范少山说:“依俺看,俺去找他也不中。咱得另想办法啊!”

    余来锁说:“啥办法?”

    范少山说:“变!”

    范少山和余来锁在村里走,在田野走,绕了一大圈儿。范少山问:“你有啥感觉?”余来锁呼呼直喘:“累。”范少山提高嗓门儿:“你看到了啥?”余来锁说:“石头和庄稼。”范少山说:“亏你还是诗人呢!一点儿悟性都没有。”余来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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