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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玉打断了他的话,对司机说:“师傅,继续开。”然后对杜安说:“你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你放心,不会有事。就算有事,我扛。”
杜安看着这个女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本来以为自己当初做了个假证去骗投资,已经是胆大包天了,可他眼前这个女人却是连放映权都没有就拿着拷贝来参加电影节,并不逊色分毫!
好嘛,两个不怕事大的家伙凑一块了,难怪能成为战友。
“不行,还是得回去。”杜安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不是谁来扛的问题。”
这么多时间的相处下来,他认了束玉这个朋友,到了这种时候自然也不能看着自己朋友出事。
束玉看着杜安,良久,才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顿了顿,她似乎也明白如果自己不交代一些东西的话,杜安是不会同意放映的,只好说:“他们不会追究的。瑞星影视是一家家族企业,你是学管理的,应该也知道,家族企业是家长制,里面很多时候都是人情凌驾于制度之上,所以我不会被追究法律责任,最多是被降级、降工资,那跟我马上要面临的状况也没什么差别。”
瑞星影视是一家家族企业这点,杜安在影片的拍摄期间已经从剧组人的口中多少知道了一些,包括瑞星的几个经理,比如说制片部经理方力敏,发行部经理方力勇,都是董事长方毅的儿子。
杜安听着束玉的话,觉得自己隐隐猜到了一些东西,却又不敢肯定,于是问道:“你是说……”
束玉见这人还是不明白,抿了抿嘴,最终还是说道:“董事长方毅,是我……父亲。”
父亲这两个字声音很小、很模糊,但是杜安还是听到了。
他觉得脑袋疼。
一个不跟着父亲姓的女儿——大概是私生女——两个处处打压妹妹的哥哥,再加上束玉之前所说她是从小县城来,想要“扎根”,现在想来,这“扎根”显然不是简简单单地当一个体面的城市人就够了……
难怪束玉在公司的仇人那么多,还都是高管级别的,却还能在公司做下去了。
杜安从没想到豪门阋墙这样的事还会发生在自己身边,要是换做八点档电视剧的话,现在坐在自己旁边的束玉那妥妥是催泪女主角啊——不过杜安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女主角。
电视剧里类似的女主角不都应该是白莲花一样楚楚可怜、心地善良、没事就西子捧心眼神凄苦地说上一句“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随时等待男主角来拯救吗?哪个像束玉这么彪悍了?
由此可见,电视里都是骗人的,毕竟就算是束玉这么自强不息、胆大包天、还会通马桶的奇女子在这种环境下都被逼迫得走投无路了,要真是有那种白莲花一样的女主角,怕早就被吃得一根骨头都不剩了。
“就算他们想要借题发挥,方毅也不会答应的。那个人很传统,认为家丑不外扬。”
直接喊“方毅”、“那个人”,而不是爸爸,看来父女俩积怨很深。
对于别人的家事杜安也不想多去掺和,于是不发表意见了,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也不再揪着放映权的事不放。
出租车行驶着,很快就来到了大光明影院。
那个金发白人名叫安东尼·伯格,当杜安提着拷贝箱到来的时候,他还在孜孜不倦地向路过的行人推荐自己的电影,不过成效不显,依然没几个观众。
“安东尼。”
束玉跟他打了个招呼,随后闲聊起来。
安东尼的电影正好快结束,等了十分钟后,电影就结束了。
按照约定,安东尼开始放他们的《电锯惊魂》。
这是杜安第二次从银幕上看自己拍的电影,也是他的电影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放映,光看到朱雨晨从浴缸中醒来的这个镜头,就让他神情一阵恍惚,下意识地四下张望,随即苦笑起来。
除了他、束玉和安东尼外,一个人观众都没有——之前仅有的几个观众,也在安东尼的影片放映结束后离开了。
“哦!专业!”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安东尼这个电影爱好者至少也是个半专业人士,只看到第一个镜头,就双眼一亮,轻叹了一声,随即皱起了眉。
“杜,那个闪光的物体是什么?是象征?还是剧情?我猜它肯定有特殊的意义。”
杜安呵呵一笑,正要说,安东尼又连连摆手,“不不不!你不要说,知道太多对我没有好处。”说完就盯着银幕继续看下去。
也只有安东尼是认真在看电影了,杜安和束玉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他们都在观望观众能有多少。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
影片放映了三分钟,依然一个观众都没有,行人们都是抬头看上两眼,就匆匆路过,没有一个为此驻足的。
“接受现实吧。”
杜安无奈地对束玉这样说。
他明白束玉的心思,知道她多少有点不甘心,才会要搞什么“葬礼”,但事实告诉了他们,这部电影连吸引一个观众的能力都没有,没能进入影展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束玉沉默不语,只是双手环胸,骄傲地站着。
杜安摇了摇头,正要去找一个地方歇一会儿,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这里有部电影哎……嗳,那不是那谁谁谁吗?前阵子城市频道放的《帕米尔医生》就是他演的哎,他还开始演电影了?”
杜安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侧了下身子,看到在他的右后方站着两个打扮时髦的女生,胳膊上挂着手袋,正看着银幕。
杜安看向银幕,上面正是扮演蒋伟的张家译在独白,脑中回想起了张家译面试时的言语:“拍过两部电视剧……叫《帕米尔医生》……”
“我可喜欢他了,觉得他好男人啊,跟周围那些男生都不一样。”
一开始出声的女生在后边叽叽喳喳,又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对自己的同伴说:“反正电影还要一会儿才开始,先看一会儿吧?”
另外那个女生不置可否,于是两人就站在那里看了起来。
就在她们俩身前一步远的杜安都能听到她们之间的小声私语:“……听说昨天阿文对你表白了?……要我说你也别吊着他了,这都几个月了……”“哎呀,你不懂……对男人,你就不能让他们轻易得逞,否则他们根本不会珍惜你……”
没想到这部电影的第一位和第二位观众竟然是张家译吸引来的。
杜安不由想起了那个男人。
在那些演员当中,除了朱茜之外,张家译是最让他满意的:演技过得去,待人和善好说话,有的时候还能指导一下别的演员走位,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片酬稍微高了点——一万五的片酬还是有点让人心痛。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那两个女生的话语声低了下去,渐至无声。
“……你好,高峰。你是身心健全的小康阶层,但是上个月却用刮胡刀割腕自杀……”
电影中的录音机播放着幕后黑手的独白,画面是层层叠叠的铁丝网。
镜头靠前的铁丝网被弄出了破洞,断裂的铁丝网绽放着,一个身形肥胖上身赤裸的男人挂在两层铁丝网破洞上,身上满是伤口和干涸的血迹,身下还有一片铁丝网扇形断口从腹部插进去,一群苍蝇从镜头前一飞而过。
显然已经死透了。
几个快闪的特写镜头从男人的各处伤口上扫过,在杜安的交代下,这些伤口肆无忌惮地血腥、恶心,一点也不顾及观众的观影感受。
“呕……”
安东尼脸色有些苍白,捂了一下嘴,“杜,我没想到你们拍的是恐怖片……这应该在电影院限制放映,而不是在公众场合播放……我们会惹祸的……”
“你没事吧?”
杜安问候了一下,有些不理解这些外国人的心理——在他看来,这些镜头虽然有些血腥,但也不至于到安东尼这样夸张的程度吧?他觉得自己用这部电影下饭都没问题。
看到安东尼摇了摇头,杜安又问道:“你想要停止放映?”
这可不妙。
好不容易凭着张家译的人气吸引来两个观众,他可不想看到电影马上停止,那太扫兴了。
“这不适合在公众场合播放……”
安东尼只是这样说着,虽然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却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银幕。他停顿了一下,无奈地笑了下,“但我很想看下去,所以,管它呢。”
他耸了耸肩。
杜安的心这才放下来。
“……你割腕是真的想死,还是只想引起他人的关注?今晚,我拭目以待。”
剧情继续进行着,没有人再说话。
“……讽刺的是,如果你真的想死,那么你只需要继续留在这里,但是如果你想活,就得再次伤害自己,设法钻过铁丝网到门口……但是你要快,因为三点钟门就会上锁……”
那些铁丝网上开出的破洞很小,断口的铁丝尖锐,受害者又是一个满身肥肉的胖子,如果他想要设法钻过破洞的话,无疑会伤痕累累,甚至性命难保。
安东尼神情肃穆,眼睛发亮。
用自残来换取活命,或是用健康来换取死亡?这个命题实在太有趣了。
他之前看过的恐怖片都是那种为了恐怖而恐怖,还从没有看过这样的恐怖片。
他现在更加想要看下去了。
至于这部电影不适合在公众场合播放?管它呢,一切都等他看完了再说!
第十九节:这里有一部电影(中)
“你会为了活命流多少血?”
影片中幕后黑手的语调落下,伴随着的是受害者高峰凄厉地长声嘶叫,一股绝望股弥漫于现场观众们的心头。
扮演高峰的那位演员只是个特约演员,演技不行,对白功力更差,光是这叫声就录了十几遍,直到后来那演员都受不了、开始绝望了,喊出来的声音才让杜安满意。
不过看安东尼脸色更白了些,显然功夫没白花,效果还是不错的。
这部电影是从他手下诞生出来的,样片都看过好几遍了,所以杜安对于这部电影早已没有了兴趣,闲极无聊之下,转头四顾,却在脑袋扭成四十五度向后的时候定格住了。
在他身后的位置上,这部影片的头两名观众、那两位穿着时髦的姑娘,此刻都聚精会神地盯着银幕——和安东尼的脸色苍白不同,这两位姑娘看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仿佛她们看得并不是一部恐怖片,倒是这俩姑娘左边的那三位小伙子,都把手按在胸口上,脸色有些难看。
没错,又多了一些人。
也许他们本来只是被这两位时髦姑娘吸引来、打算找个机会搭讪的,但至少现在他们在看电影。
在俩姑娘的右侧,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西装革履戴了副眼镜人模狗样的,镜片后的眼神却有些猥琐,紧紧靠在身侧姑娘的旁边,眼珠子很灵活,注意力根本不在银幕上,不时转开去瞄旁边的姑娘,鼻子时不时地翼动一下,似乎是在闻旁边姑娘身上的香味,一脸陶醉。
见到杜安看过来,胖子似乎有些慌,赶忙挪动了一下脚步,和旁边的姑娘拉开一臂宽的距离,却终究不舍得离开,装出一副专心看电影的模样,但是马上被他右边的人推了一下。
“过去点,你挤着我了!”
推胖子的人也是个姑娘——中年姑娘,现在她正不耐烦地看着胖子。
胖子大喜,光明正大地往他左侧那时髦姑娘的方向又挪回去一些,激动之下动作有些大,碰到了那时髦姑娘光溜溜的胳膊,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那时髦姑娘眉头一皱,瞥了胖子一眼,胖子赶紧收起那副色授魂与的模样,憨厚地笑着,口中说着“抱歉抱歉,实在抱歉”,那时髦姑娘正着紧银幕上的剧情,也懒得跟他计较,立刻把视线重新收回到银幕上。
“别吵!”
有人转头对胖子低吼了一这么句。
没错,时髦姑娘们那一排人前面还站着几个人。
那对胖子说“别吵”的是个中年男子,温文尔雅的样子,很有尚海男人的精致感觉,应当是本地人。尚海男人向来不轻易和人起冲突,这一声低吼的“别吵”已经算有点严重了。
中年男子其实也不想的,换做平时,他也就在心里腹诽下,不过现在他心里实在有些抓狂。
这块场地旁边就是马路,地势空旷,放映机的扬声器散音现象太严重,本来就听得不是非常清楚,马路上还不时有喇叭声四起,刚才更是跑过去一辆车门上贴着“专补屋顶漏水”的面包车——你可以想象一下,银幕上大BOSS形象恐怖的替身玩偶在黑暗中以脚蹬三轮车的诡异方式登场,从黑暗的阴影中缓缓现身,用一口低沉的嗓音说着“多半人活着不知感激,但你以后不会了”,正是气氛带感的时候,旁边却飘来“专修房顶漏水,收二手电器,家电以旧换新……”的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