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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馨有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中栽着几棵玉兰树。玉兰每年五月开放,花期只有十天,每年邹珩都会到玉兰树前,静静嗅嗅郁香。
今年,也依然是这样。
邹珩拿着他精致的手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庭院。在平日生活中,他不觉得眼盲有何不便,因为这些道路他早已经走过无数遍了。
非常熟悉的玉兰花的气息飘散在他的周围。
邹珩向着香气最盛处走过去。
他记得,那边是那颗最大的玉兰树,一到花期,满树玉兰,他可以摸得到那些极柔软的花瓣。
香气沁人心脾,仿佛可以抚平一切世间烦恼,令人无酒自醉。
突然,邹珩闻到某一朵花有特殊的芬芳。它的味道十分突出,从阵阵玉兰花的气息中飘散出来,无孔不入,令人根本无法忽视。
“……”邹珩缓缓地走过去。
他站住了。他走到了那朵花的前边,那朵花就在他的鼻子下——他闻得到那朵花的来源,甚至都不需要伸手去找。
而后,邹珩微微地低下头,味道果然便飘进了他鼻端——果然是最美的玉兰气息,比旁边那些还要更雅洁。
邹珩又忍不住用力地嗅了嗅。
等等……怎么好像……
这时,一个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邹珩。”
“……!!!”那个声音如此之近,邹珩当即吓得跌退几步,手杖甚至在土地上划出了细细的一道痕迹。
尤思卿又说道:“老师。”
“思……思卿?!”邹珩十分诧异而又窘迫地道,“尤思卿,你怎么在这里?”
尤思卿说:“玉兰开了,我过来看看玉兰花。”今天,他们两人在公司还没有见过彼此。
“你……你……”邹珩有些难以理解地道,“我以为刚才是一株白色玉兰……”
“……是我。”尤思卿说,“我今天在后颈上擦了一点点玉兰花的精油……是自己萃取的,我将新采摘的玉兰悬于滚水上方,让蒸汽将精油从玉兰花中带出来,还加了薰衣草……因为你喜欢玉兰花,所以我调了瓶玉兰香水,没有加任何化学品,因为,觉得这样……可以离你更近。”
“那……方才……”
尤思卿说:“方才我在看玉兰花,没注意到你的出现,直到你过来嗅……我的后颈。”
“……!!!”邹珩又是急忙向后退了两步。“对不起,对不起……”怪不得不对劲……因为那玉兰香气中还有体香。
尤思卿说:“没事。”
邹珩:“……”
尤思卿又问道:“我调的怎么样?”
方才那种味道再次闯进邹珩大脑。他对香气记忆能力极强,闻过一次终生不会忘记,此时味道又被强行送到鼻子,他再一次闻到香精,还有香精中的……体香。
“我……”邹珩试图将记忆赶出去,可是味道却是根深蒂固,“我……我先回实验室,你慢慢赏花吧。”
“嗯。”尤思卿又说道,“老师,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邹珩点了点头,急匆匆地走了。
中午,再见到尤思卿,邹珩还是十分不安。
早上那用力的一嗅,是他三十七年的生命中,与女性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了。整个上午他都在恼,气自己怎么那么不小心,竟对学生做出了“性骚扰”的事。
因为那个“闻香”插曲,连午餐都有点尴尬,邹珩极力保持优雅,内心却有惊涛骇浪。
大约吃了一半,邹珩拿起旁边杯子,叼住杯子上的习惯,喝了一口饮料。
“……!!!”才刚喝了一口,邹珩便将吸管吐出嘴唇,因为他察觉了……习惯上边有口红的味道。
“邹珩……”尤思卿的声音似乎颇为困惑,“那是我的饮料。”
“抱歉……”今天的第二次道歉。思绪有一点乱,竟然会拿错了饮料,邹珩有些尴尬,半晌沉默。
“没关系。”尤思卿说,“您的饮料在下边。”其实是她将邹珩的饮料小小地挪了个地方,将自己的饮料放在了邹珩饮料原先的位置上,所谓,“欺负他瞎”。
邹珩说:“嗯……抱歉。”他完全不知道,尤思卿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在“欺负他瞎”。他了解尤思卿,知道尤思卿是很冷艳的性格。
几秒种后,邹珩便听见了……尤思卿在……喝饮料的声音。因为饮料已经到底,她吸吸管的声音很明显,似乎为了喝干净水,正在……非常用力地吸那根吸管——他已经咬过了的吸管。
“……”邹珩没有问尤思卿,为什么不换根吸管或者干脆换杯饮料,因为他觉得不该问。
“老师。”尤思卿的声音突然又响起来,“您脸上有饭粒。”
“……”邹珩定了定神,问对面尤思卿,“哪里?”
“嘴边。”
邹珩擦了一擦。
尤思卿道:“还在。”
邹珩又是擦了一擦。
尤思卿又是道:“还在。”
“……”
尤思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子,伸手手指,轻轻拂过邹珩唇边。
她隔着桌子俯下身体时,邹珩又嗅到了玉兰香气。邹珩能感觉到,尤思卿的食指、中指轻轻托着他的下巴,而后拇指一抹,从他紧闭着的双唇唇角一路划了开去。轻柔的感觉一闪即逝了,只有唇边有酥麻的感觉。
因为天生目盲,邹珩除了没有视力之后,其他几个感官全部非常敏锐。尤思卿那一抹,将各种触觉残留在他皮肤上,就和刚才舌尖的口红香一样。
“……”
这磨人的一天居然还没结束。
下午,邹珩忽然听见实验室中传来清脆铃响。
他问:“什么声音?”
“哦,”尤思卿淡淡地回答,“我挂了铃铛。”
“铃铛?”
“嗯。”尤思卿回答,“您好像十分在意早上的偶然。”
“……”一瞬间,玉兰香气又来了。
“所以我中午买了个铃铛,将它挂在我的手腕上了。”
“……”
“这样,就不会再有两人相撞的事了。”
“……嗯。”
结果,事情远远不像邹珩想的那么简单。
尤思卿在房间里边走来走去,那“叮铃铃”“叮铃铃”的清脆声音时不时地响起,不住地提醒她尤思卿在哪里,让他在脑袋里不自觉地思考对方在做什么。
“叮铃铃——”
这是在从架子上那香精……
“叮铃铃——”
这是回到桌前思考配方……
以往,邹珩都能专心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反正他根本看不见别人,自然也不会被轻易影响。然而,尤思卿“叮铃铃”“叮铃铃”的那些声音,却让他不自觉地将注意力全集中到对方的身上。
邹珩:“……”
他的另外几感委实太灵敏了。其实,铃铛晃动的声音十分小,可在邹珩耳中听来,却像磅礴的交响乐。
他的耳边总有尤思卿手腕上小铃铛的声音,他的舌尖总有尤思卿嘴唇上口红的味道,他的鼻端总有尤思卿后颈上玉兰香的气息。
邹珩快被折磨疯了。
毕竟,他是爱着他的学生的。
为了将氛围勉强拉回来,邹珩与对方谈起了工作:“新的那个项目……想得怎么样了?”
尤思卿的声音有冷酷的性感:“还是没有想法,不知道怎么办。”
===第53节
邹珩柔和地道:“不必太着急了。”
“嗯。”尤思卿说,“我打算先尝试你曾教过我的,‘翻词典找故事'法。”
“嗯?”邹珩笑了,“那是适合初学者的方法,你没必要用,你可以表达自己的思想。”
尤思卿却是道:“没有思想……试一试吧。”
“也好,随你。”‘翻词典找故事'法,是邹珩自己“发明”的。翻词典找故事,顾名思义,就是捧着一本词典,随便打开一页,记下词语,再次打开一页,记下词语,最后将词语排一列,看能不能穿成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又能不能转成一款香水。在经典香水中,背后“有故事”的香水数不胜数,最经典的就是香奈儿5号了。讲故事的传统一直持续到了今天,虽然有时故事听着有点尴尬,反倒不如没有。
“嗯。”尤思卿说着,打开一本词典,说,“506页,第6个词……盲人摸象。盲人摸象,摸着了脚,即以为象的样子像柱子。比喻对事物只凭片面的认识和料口恶就妄加猜测,以偏概全。”
“……”邹珩听见“盲人”二字立即想到了他自己。
“93页,第4个词……这第一个词是……采兰赠芍。指男女之间为表爱情互赠礼品。”
邹珩:“……”采兰……?不要想了。
“而后……789页,第6个词……同甘共苦。共同享受欢乐幸福,共同承担祸患苦难。”
邹珩:“……”
尤思卿说:“难道是说,有什么人,主观臆断拒绝爱情。后来敞开心扉,便收获了一切?”
“……”
“这个故事不好,我再翻一个吧。”
“别……”邹珩说,“别再翻了……”
“哦,好。”
整整一个下午,“叮铃铃”“叮铃铃”声音就没断过,时不时从某处传过来的铃声让他心神不宁。而且,邹珩十分纳闷——他明明开了窗,香气却很浓郁,整间屋子都是尤思卿后颈上的那股玉兰香。另外,邹珩一直喝茶,效果却很有限,不知茶怎么了,他总觉得越喝,舌尖上的口红味道便越明显。
什么口红……
思卿……
最后,到了下班时间,邹珩简直就是落荒而逃。他脱下他的白大褂,急匆匆地摸到他的手杖,大步地往门口走去。奇怪的是,明明是那么熟悉的大门——每天晚上都要从那出去,邹珩竟然一下没有摸到门框,他的指尖触到冰冷的墙,愣了两秒,才移开手,探索着找到了实验室的大门,急匆匆地出门并且离开公司。
……
然而,反常的绝不是只有一天。
而是,从这一天开始,情况愈演愈烈,两人肢体接触极多,邹珩总是想躲,可却依然会遇见尤思卿,并且发生一些什么奇怪的事。
要说尤思卿是故意怎样,倒也没有证据,可二人的气氛……的确是一天比一天暧昧。
邹珩的眼睛看不见,但是,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不间断地冲击着他,远比对正常人有用得多。
落荒而逃,成了常态。
邹珩总是觉得,好像有一个什么更大的“惊喜”在前方等着他,这种预感让他战战兢兢,每一天都如履薄冰,等待着未知的未来。
如果他对对方全无感觉,这件事十分好解决,可他很怕伤害对方,于是,在尤思卿装傻的情况下,邹珩无法做任何事,就连警告都不行。
事实上,他自己也认识到了,他是一个“瞎子”,有人……是他黑暗中的一束光,将他内心的世界照亮了,从此不再如之前般压抑。他天生就目盲,并不清楚“光”是什么样的,也想象不出来,只是听说能让人类安心。听说,在阳光下,不会有随时可能忽然蹿出来的怨恨,人会感激,感激自己依然活在这美好的世界上。作为经历过很多不公平的人,邹珩也曾经暗中怨恨过,不过这几年来,每一天在长馨,他体会不到任何怨恨的情绪,相反,他感激他能够来到这里。
他一方面无法失去他这束光,另一方面,又不舍得将它彻底拖入黑暗,让它再也没有回到光明世界的可能,因为,对方毕竟还只有二十九岁而已。
而且,漂亮、美丽、才华横溢、前程似锦。
而他,只是一个,三十七的……瞎子罢了。
第55章 “鹊桥仙”(三)
邹珩在被尤思卿“折磨”了两三个月之后; 他担心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了。
一日; 晚上八点; 尤思卿突然给邹珩打了一个电话; 十分简短地问:“我现在能见见你吗?我有重要的事。”
“……?”邹珩一直在躲对方,“不能明天在长馨讲?”
“不能。”尤思卿很干脆地拒绝了邹珩; “我只讲几句话……五分钟就够了。”
“也不能在电话里讲?”
“……”
“好吧。”邹珩犹豫了下; 最后怕尤思卿是真有什么事,便还是应允了对方; “在我家楼下的咖啡厅可以吗?”因为眼睛不便; 邹珩直接选了他附近的地址。这并非不礼貌; 他相信尤思卿不会感到不悦。
“我直接上楼吧。”尤思卿说; “你不方便,还是不要出屋子了。”
“这……”
“老师,难道我会将你怎么样吗?”
“没。”邹珩一向善良、温柔,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