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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门扉处突然响起了指骨节叩击木板的声音。
陆既明说了声请进。刘一天神色有点异样地开门进来,看到宁檬也在时,他脸上的异样不着痕迹地又加深了些。
刘一天对陆既明说:“陆总,有位女士找您,她说她叫韩伊梦,伊是伊人的伊,不是一个的一”
宁檬看到当刘一天说完韩伊梦的名字,陆既明整个人都绷得很紧。
然后他放下笔,草草地对石英说了声抱歉,猛地站起,带得老板椅咕噜噜地滚开很远。那得是多大的后坐力,才能把那么厚重的真皮老板椅带得在摩擦力极大的地毯上咕噜噜地转。
陆既明一路快走奔向门口,宁檬仿佛能从他身后看到一片被席卷后的狼藉乌烟瘴气地腾在半空,像电影特效那样。
半分钟后,陆既明带着那个传说中的阿梦进来了。
他们走进来时,宁檬应声回头。
她看到了一个怎样动人心弦的美女。
长发披肩,鹅蛋脸,眼睛很大,眼神略为有些怯。她很白很瘦,年纪看起来是要比陆既明大一点,但这大了一点的年纪并没有为她的整体外观减分。二十岁时的漂亮姑娘,到了三十岁时也一样漂亮,所多的那一点眼角的小细纹都变成了带着时光印记的风韵。
宁檬发现韩伊梦从身形上看,还真是和自己差不太多。差不多高矮,差不多胖瘦,差不多黑白。
但她们也有差很多的地方。她就是个长于草根的平凡人,每日为生计所思为未来所忧,她身上没有韩伊梦那种不食人间烟火不悟人间疾苦的仙气。
那是一种带着无法言说的忧郁的仙气。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身上一旦有了这种忧郁的仙气,就显得格外的动人。
陆既明在韩伊梦面前像换了一个人。平时他对着别人,对着自己时,那么的嚣张跋扈,那么的说一不二,可是在韩伊梦面前,他却居然乖到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他在释放的,是那么乖的一种呵护。
宁檬默默地笑了一笑。难怪许思恬会梨花带雨地哭着说,她要丢人了。
有这位阿梦姐姐在,恐怕谁都得丢了陆既明这个人吧。
韩伊梦看到石英和宁檬后,微簇起了眉,眼底轻愁迅速薄薄的铺开一层。
她歉意地问陆既明她是不是耽误了他们谈正事。
陆既明于是也歉意地看向石英。
石英是多么的聪明,电光火石间就拿捏到了陆既明这歉意一看背后的意图。
她连忙出声说:“没有没有,我们谈得差不多了,也该走了。那么陆总,我就带着宁檬先回去了,如果后续有什么需要进一步沟通的事情,我让宁檬,或者下边的人,和你的人再对接。”
陆既明投来一个感激又带着尴尬的眼神,说好的。
宁檬觉得他眼神中的尴尬,出现的时机正好是石英说到“如果后续有什么需要进一步沟通的事情,我让宁檬”这里。
石英也发现了那抹尴尬吧于是很自然地转了口,“或者下边人”。有了阿梦,她的存在竟已经成为他的尴尬。
石英带着宁檬先离开了。
回往自己公司的一路上,石英有点感慨,对宁檬说:“真是难得见到陆总像今天这个样子。他平时跟个火山似的,我一直以为只有你能压得住他的火山口。”
宁檬为了这句话怔了怔。这是石英第一次这么直言对于她和陆既明关系的看法。宁檬默默想,看来今天石英是真的很感慨了,不知不觉都说出了应该一直放在心里的话。
宁檬为了这句话,终于敢明确确定,石英招揽她,也并不是那么纯粹地看准她是个人才,而是看到了她和陆既明能扯上一些旧相识的关系。这年岁,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有财人和有才人,谁还真会为了别人一句“你很有才华”而觉得自己稀罕起来。
宁檬其实很想告诉石英,陆既明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对待,而她显得比别人要特殊一点,那是因为她像一个梦的影子,并且这个影子敢勇敢怼他。
从来没人怼过他也没人拒绝过他,而她是怼他和拒绝他的第一个人。陆既明没回过这股劲,所以总和她较劲儿。等他回过劲儿了,他哪还能看得见她。现在梦回来了,是他回过劲儿的时候了。
宁檬明白自己和陆既明曾宇航许思恬以及韩伊梦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和石英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的世界还悬浮在他们的世界之下。她想让自己所处的世界也尽快升华上去。她告诉自己,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八卦事了,还是尽快培养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比较重要。
那一天的会议像是重新开启了宁檬和陆既明相遇的阀门。宁檬在第二天早上出门上班的时候,在电梯前遇到了陆既明。
第一眼看到陆既明,宁檬几乎以为自己眼花认错人。他变得和平常不太一样。如果用颜色来形容他的气场,他的气场一直都是红色系的平时浅红,给点由头一炸就变成了熊熊的深红。
可他此时此刻的气场却是浅灰色的他整个人看起来居然有点丧。
是什么原因呢
宁檬收起不必要的好奇心,和陆既明打了声招呼。那句埋在心里的谢谢蠢蠢欲动。想说,已经时过境迁了。不说,又觉得欠他一句什么。
她的蠢蠢欲动最后被陆既明的一句问话岔了过去。
“你之前给我讲的笑话,都是从哪听的”陆既明一脸思索地问宁檬。他的提问因为另有所求而显得格外的和颜悦色,比他之前探讨2的时候更加和颜悦色。
宁檬不动声色,回答他:“我爸给我讲的。”
陆既明:“能再给我讲几个吗”他的表情里,几乎有了商量和请求。
宁檬暗暗有点惊。这种商量和被请求的状态从前她何曾有资格拥有过陆既明最近的变化真的是有点大,大到让她肝胆俱颤。
他的阿梦果然是那个能够改变他的人么
收起暗惊,宁檬很直白地问:“为什么”
陆既明却停了两秒钟才回答:“有人需要这些才能开心一点。”
宁檬下意识地反问:“你的阿梦”
问完她就有些后悔。她应该问,是那天开会我们见到的那个神仙姐姐吗。这样的平铺直叙要比“你的阿梦”显得平和得多,不会叫人误会她有八卦的或者其他的什么情绪。
她的问句一出,陆既明脸色起了变化,变得有点叫人看不懂。那是一种介于承认与不承认之间的怪异挣扎。
“嗯。”最后是承认在这场挣扎的角力中胜出。
宁檬:“她是,需要听笑话,还是想听笑话”这两者可是有很大区别的。他的阿梦如果有不得不听的理由,比如听不到就得死掉,这种是需要听,她可以讲。但如果他的阿梦只是因为爱听,她就要负责给她讲笑话,那她未免在这段人际关系链中显得太廉价了。
陆既明:“她有点抑郁。”
宁檬看着陆既明的眼睛。他的眼尾今天挑不起来了,丧丧地耷拉着。她抑郁所以他抑郁吗
宁檬有点想奚落他两句:你们这就是纯属吃饱了撑的,饱暖思抑郁。要是饭都吃不饱只能操心明天得怎么活下去,哪还有功夫抑郁。
但这话她终究还是没说。她不想自己变成一个仇富和恶毒的人。
想到还欠陆既明一个谢谢,想到他为了自己甚至蹲了半宿局子,想到讲几个笑话又不会掉块肉,她决定答应陆既明。
宁檬换了打趣的语气,对陆既明说:“要不,你求我你求了我就讲。”
陆既明一下拧起了眉毛。他要炸。
这才是他嘛。
好好的一座活火山,学人家玩什么忧郁深沉改做泥石流呢。
这一刻的陆既明又变成了宁檬熟悉的那个陆既明。
她决定不逗他了。刚想告诉他这要求她答应了,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听到陆既明说:“求你。”他居然把那份炸裂压了下去,开口祈求她。
宁檬笑了。那笑容在陆既明眼里可能代表着较劲的胜利:你看,轮到你求我了吧,你也有今天。
可那笑容到底是什么含义,只有宁檬自己知道。
哈。人啊,千万别碰爱情,不然你看,什么脾气原则乃至人格,通通都丢得掉了。
宁檬就那么笑着说:“好,我给你讲。”
第60章 我要坐地铁
第六十章我要坐地铁
宁檬问陆既明:“我现在把笑话讲给你听”
陆既明立刻点头:“好”
他舍弃了迈巴赫; 跟着宁檬一起进了地铁。
宁檬在人挤人的地铁上; 给陆既明讲了一路笑话。这一路的笑话不只收获了陆既明驴一样的笑声,还收到了不少旁听路人的蹭笑。宁檬觉得自己仿佛在地铁里举报了一场免费的单口相声巡演。
这种状态让宁檬觉得又滑稽又有点新鲜。陆既明对她说:“你以后要是投资干不下去了; 就去天桥上讲笑话吧,一个月肯定也不少赚。”
宁檬对他说的这个话特别不爱听:“我怎么就干不下去投资了我还说你以后干不下去投资了去相声专场给人当托更合适呢”
讲相声的人调门一起; 他就开始发出驴一样的笑声; 多么有感染力。
两个人在互呛中; 早上站在电梯门前那一瞬的迷样尴尬不见了。
此后连续几天; 陆既明都跟着宁檬挤地铁。旅途中; 宁檬用一个又一个笑话点燃他的笑点。她娓娓地讲,他哈哈地听。他疑惑她怎么能有这么一大肚子的笑话干讲讲不完。宁檬没好意思告诉陆既明,她家父是怎样一个爱笑话就像爱生命的倔老头。
每天; 两个人都一起走出地铁,一起走进写字楼。
徐徐上升的电梯里; 宁檬问陆既明:阿梦她听了这些笑话开心点了吗。
陆既明有点没正形地回答说:好多了; 都不惦记着自杀了。
宁檬对这个回答默默翻了个白眼。她听说中国的网络小说让外国吸毒小伙看入迷之后为了追更都顾不上吸毒了,从而成功戒了毒瘾。要按陆既明的说法; 她的功德快和那些网络小说有得一拼了,她靠着笑话就能挽救一条抑郁寡欢的生命。
电梯到20层时,宁檬走出去。
她走出去就从不回头; 所以也就不知道,她每次从电梯里走出以后; 陆既明从来不去按关门键。他就笔挺地站在电梯里; 目视前方; 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直到电梯门自己慢慢关上。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小一个星期。过完周末的星期一,陆既明没有出现在地铁口。
宁檬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她已经快要习惯在挤地铁时讲笑话了,尤其听众给力,她一讲那人就笑。有人能大笑不止,这是对讲笑话者的最大肯定。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研究,说是一个人每天坚持做一件事,二十一天后就可以把它养成一个习惯。这么算下来,她给陆既明在地铁上讲笑话这个习惯已经养成了四分之一了。真可怕,再把余下的四分之三也养成了,她可怎么从这习惯里脱身。
陆既明这一天消失得刚刚好,提醒了她,这差点临时养成的习惯,是时候该破除了。
中午下班前宁檬接到苏维然的电话。苏维然说上午过来谈项目了,已经谈完,现在想邀请宁檬一起吃个午饭。
宁檬没什么胃口,以工作没做完为理由婉言谢邀了这顿饭。
苏维然却没有轻易放弃:“再忙也不差这一会了,下来吃一口吧,学长也有些事想跟你说。”
宁檬听着苏维然这样几乎有点软语相求的声音,想着他平时对待其他人时的果决凌厉,心里一软,改了主意下了楼。
最后吃饭的地方是宁檬定的,地下一层的金湖茶餐厅。
宁檬捞着馄饨面里的虾仁馄饨时,听到苏维然说了他今天之所以出现在东方广场的原因:“听说陆既明在做2金融,我对这个也挺感兴趣的,就过来和他聊了聊。”
宁檬抬起头,问了句:“那你们谈得怎么样”
苏维然轻轻一笑,那笑容里毫不保留地展示了他对陆既明做事方式的不认同:“我们理念不是很合。你这个前老板,看着火爆,做起事来却畏手畏脚,像他这样的做事风格,他的2平台是做不大的。”
宁檬很技巧地接了这句话,既不是站在苏维然的角度,也不是站在陆既明的角度,但听起来又好像同时打了两边的圆场:“是啊,他是不大喜欢担风险的,但有时候收益又和风险绑定在一起。”
苏维然又笑了笑:“风险和收益这两样确实总是绑定在一起的,他摒弃一样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摒弃了另一样。他这样做下去,格局会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