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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什么?”
“一些事。”
她含糊地回答,低头看着路面,细雪如白色的帘幕横隔在他们之间。彼得盯着贝尔纳黛特的侧脸看了许久,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些事?”
如果不是泰德和夺心魔,那会是他想的那件事吗?他曾经在语音留言里说过的话。
这个念头让他开始不自觉放缓呼吸,身体一动不动,心跳却迅速加快。那是生物在进入高度紧张或专注状态时会有的自然生理反应。
“看起来那一定让你很烦恼。”彼得慢慢说着,语句轻而模糊,毫无情绪起伏,像是根本没有力气去承认这句话,只能完全由气流堆砌出来。
“不,其实也不能算是‘烦恼’,就是,我不太……或者说我还没有,我没想到……”
贝尔纳黛特说到一半,被对方忽然转变态度的异样沉默吸引,转头看到彼得也正在专注无比得盯着她,顿时心里一跳。
他是不是猜到了?
略带狼狈地将注意力转向墙上剩下的几张海报,她边清理着那些碍眼玩意儿边话锋一转,跳过了刚才没说完的话,只再次重复:“不管怎么样,那都不是你做错了什么,彼得。你不需要也不应该为此感到有任何心理负担,那是我的问题。很抱歉前几天我只考虑到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多找点个人时间来想清楚一些事,准确的说是挺多事。所以我才经常一个人出去。”
她边说边叹口气:“但那并不代表我不想理你。”
彼得没有接话,看得出来虽然这番话的效果稍微好一点了,但他仍有介怀。最根源的不安没有得到消除,再漂亮大方的平静也只是粉饰,积压越久越容易失控。
“可你表现出来就是这样。”他的影子忍不住叽叽咕咕,“他一直很担心你,最近真的太累了。你抱抱他吧,就像以前那样,像小时候那样。”
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是以前了。
将最后一张海报也撕下来丢掉,贝尔纳黛特站在原地考虑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走过去,主动伸手拥抱了对方。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让彼得忽然整个人僵硬住,充满迟疑而不确定地伸出手,然后很快更用力地将她抱进怀里,像是生怕怀里的少女会忽然反悔退让开或者消失。沾着些许碎雪的手指轻轻按在她的长发上,手臂尽可能克制地搂住她的腰背,亲密而纠缠。
他低头埋在贝尔纳黛特的围巾里,拥抱带来的真实触感与鼻尖浅淡熟悉的气味都让他感到无比心安。
没有避让他这样近乎粘人的越界举动,贝尔纳黛特抱着彼得的肩膀,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直到感受着他慢慢放松下来,却仍旧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耳边来自对方的呼吸声均匀沉重,显然是在格外疲惫后终于松懈下来。
也许在彻底考虑清楚并做出决定前,这样纵容的行为是不合适的,她想。毕竟轻易给予对方不切实际的希望是对彼此的不负责任。
然而事实是,比起这些冰冷客观的道理,她更不愿意看到彼得如此低落或难过。
印象里穿着蜘蛛侠制服的少年应该是善良坚韧的代名词,有着和他平时状态里不太相同的风趣与活泼。每一个见过他借着蛛丝,轻盈迅捷地穿行在城市上空,竭尽所能保护这座城市安宁的人,都会不得不承认从他身上看到的自由与希望。
像是灌满纽约的清风与阳光,无处不在,无所停留,无拘无束。
哪怕这座城市已经摇摇欲坠,被无数看不见的黑暗与威胁笼罩,那个红蓝色的身影仍旧会坚守在这里,给所有绝望的,愤怒的,脆弱的,甚至是对他抱有深刻误解的人们带来最后的奇迹。
他不应该被折损成如此模样。
更何况面罩之下,他同时也是彼得·帕克,那个和她已经彼此陪伴走进第十一年的人。
他就在这里,紧紧拥抱着那个唯一能给他自己带来希望的奇迹。
“抱歉,彼得。”贝尔纳黛特轻轻说,声音很温柔,“这次是我先违背我们的约定在前,下次不会了。”
听到这句话后,彼得颤抖一下,然后迅速抬起头望着她:“真的吗?我们讲好了?你不会再去哪儿都只想一个人?”
“是的,我们讲好了。”她安慰性地用手搭在他肩膀上,总有种又回到小时候在想尽办法哄对方开心的感觉。
不过真要说起来,他现在可比他小时候难搞多了。
“那这段时间你到底在烦恼什么,能告诉我吗?”彼得又问,很困难才将有关语音留言的词汇咽回去。
贝尔纳黛特沉默着收回手:“暂时还不行。”
告知对方就意味着将所有掩饰的平静都打破,那对双方都是一种压力。
“但是不管怎么样,任何问题都会有一个结果。所以我向你保证,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我会把我所有的感受和决定都告诉你。”她望着面前的少年认真承诺。
虽然依旧没有确定,到底是不是他在语音留言里坦白过的感情在如此困扰着她,但能有这样的承诺也足够了。他不想太逼着对方,让她感到更加为难。
于是在犹豫许久后,彼得最终还是选择将心里所有翻涌复杂的情绪全都克制下去,只点点头:“好。我等你。”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六点半,天空彻底黑暗下来,逐渐密集的雪箔在路灯下金黄发亮。
他们一起穿过高楼大厦回到森林山街道的时候,彼得口袋里的手机刚好响起来。是梅打来的,希望他回家时帮忙带点生活用品,还抱怨自己真是年纪大了,连写好贴在冰箱上的备忘贴都能忘记。
彼得很快答应下来,同时和贝尔纳黛特挥手告别。
她看着对方急急忙忙跑向街角的便利店,转身走上台阶,开门进屋:“我回来了。”
厨房里玛德琳和泰德正在准备晚餐。贝尔纳黛特警惕地停在玄关处仔细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确认没有任何奇怪的气味后才勉强放心走进去:“其实等我回来再做也行。”
“别这么紧张,贝妮。”玛德琳边不太熟练地试图给锅里的烙饼翻面,边提醒,“再怎么样你也是被我亲手养大的,这说明我的厨艺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泰德在一旁端着盘已经失败了六次的烙饼尸体,发出了刻薄无情的嘲笑声:“承认吧玛蒂姑妈,达莎能长大那只能说明人类的生命力是顽强的。”
玛德琳毫不客气地朝他头上拍一下。
甩了甩被蹭乱的头发,泰德看到贝尔纳黛特正盯着桌上那碗色泽古怪的罗宋汤沉默不言,于是问:“彼得那孩子送你回来的?”
“是这样。”
“所以你算是考虑清楚了?”
他说的是关于语音留言的事。
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摇摇头,接过玛德琳刚做好的食物摆上桌,一家人正式开始吃饭。
泰德提起从pib保守派的卢锡安长官那里得到的消息,最近他们正在秘密寻找和清理城市里的各个宿主聚集点,但是源头却始终没有找到。
收拾好厨房回到房间之前,她被泰德忽然叫住:“达莎?”
“怎么了?”她回头,看着楼梯下的男人,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冰绿色眼睛。
“我知道你这几天一直很困扰,为了和彼得有关的事。”他说,“不管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希望你是因为真心想要这样,而不是被其他事物所裹挟而做出的无奈妥协。”
她垂着眼睛看一眼自己的影子,又看向他:“你都知道了。”
“它倒是没说什么。”泰德耸耸肩,“但这也不难猜。你在想有关理查德和玛丽的事,对吗?”
贝尔纳黛特犹豫着点点头。柔和灯光和接近半透明的剪影共同笼罩在她脸上,将她本就微薄的表情涂抹得模糊又朦胧。
她靠在楼梯的木质扶手旁,神情安静的样子很像蜷缩在屋檐下盯着外面雨水连绵发呆的猫咪。
其实泰德说的不完全对。除了彼得的父母,她其实另外考虑的还有很多,但……
“那抛开其他不谈,你喜欢他吗?”泰德问得相当干脆直接,“当然,我指的是女孩对男孩的那种喜欢,两个相互吸引的人之间的感情。我想在整件事里,你目前最需要考虑清楚的就是这个问题。”
说完,他朝被这个问题问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少女挥挥手,转身回房间去了。
拖着慢吞吞的步伐走进房间,贝尔纳黛特背靠着门,反复回想着泰德刚才说的话。
你喜欢他吗?
她走到书柜面前,翻出几本厚厚的相册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小时候她和彼得挤在一张床上,周围一堆彩画和零散积木,两个小孩头靠着头睡得形象全无,四仰八叉的样子。
往下,是她由彼得带着第一次尝试玩滑板的时候。贝尔纳黛特还记得那时候因为太紧张,它一直死死抓着彼得的手不敢放,到最后弄得他手臂上全是被她抓出来的红痕,也没听他吭声喊疼。
再接下来还有他们一起堆雪人的、在水族馆对着水母傻乎乎许愿的、在公园森林里比赛捡松果的、捧着蛋糕给还在病房里的彼得过生日的、她穿着白色盘裙,不厌其烦地纠正和教会彼得如何找准音乐节奏,又一点点学会芭蕾谢幕礼的全部动作。
十年时光化作许多张色彩斑斓的照片,从贝尔纳黛特手里如流水般淌过。
你喜欢他吗?
她发现自己其实很难冷静下来只单独思考这个问题,总是会有各种各样其他的元素突然冒出头来干扰她,让她始终在瞻前顾后,举棋不定,内心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
是,或者不是。
这个问题从来没有显得这么艰难过。她将脸埋进相册里,捧着科技竞赛个人金奖的漂亮少年就在她侧脸边,好像一偏头就能吻上她颤动不已的卷翘睫毛。
好吧,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
贝尔纳黛特将相册合上,抱在怀里,将自己身后的影子叫出来,让它和自己用同样的姿势面对面坐着。
“我遇到了自己想不通的事,我希望你能诚实回答我的问题。”她说。
“我会诚实回答你的问题。”影子回答。
“为什么我就是冷静不下来去思考泰德说的问题?我想的东西太多,这几天我一直在独自思考,可其实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在浪费时间和逃避,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很害怕。”
影子一针见血地戳中她纷乱内心里最真实的情绪:“你不喜欢改变。就像从小每次被迫搬家,虽然你总会接受,从不抱怨,可其实你是不喜欢这样的。但为了平安活下去,你不得不顺从。”
“你第一次反抗外婆提出的搬家要求是在今年,因为你讨厌改变,而且非常不想和彼得分开。”
“你对新事物有很强的适应力,但那并不代表你乐于接受。你的内心是慢热的,拿走让你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又塞进来一个新的,那会让你不自觉感到焦虑,去控制不住地去想很多其他的东西。”
“改变意味着不确定,意味着那些旧的,你已经习惯并非常依赖的东西可能会消失。你会由此陷入一种心理上的空寂情绪,就像小时候永远居无定所时的不安全与孤立感。”
“最重要的是,你太在乎和彼得目前的关系了。因为他不是你曾经短暂停留到连归属感都来不及产生的各种城市,也不是那些留在你印象里只剩模糊印记的匆匆风景。”
“他对你而言无疑是非常独特且重要的。甚至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你都会习惯性地相信他。在你的构想中,即使你们将来因为大学不同,事业不同,忙碌起来可能许久见不上面,但只要见到那就一定会亲切如旧。”
“那是因为你从未想过失去他,也从未想过失去这段关系。你害怕一旦这段关系的性质发生改变,那么所有你习惯并依赖的东西都会消失。”
“除此之外,你对理查德和玛丽一直抱有很深的愧疚,并且这种情绪也延伸到了彼得身上。但是就像我感觉到和刚才说出来的,你不喜欢改变。这十年来的时间已经让你变得无比习惯有他的存在。所以你在刚回来的那段时间,即使偶尔有想过等一切结束后是否应该和外婆他们一起离开,但你也没有勇气真的这么做。”
影子的话让贝尔纳黛特沉默了很久。
“那么,我喜欢他吗?”好奇怪,这种问题居然要问自己的影子。可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问谁。内心一片凌乱,影子是她最忠诚的镜面。
不过这次,影子没有很快给出回答,似乎它也在犹豫和不确定。
相册继续往后翻,贝尔纳黛特看到一张小学时候自己参加话剧活动的照片。她穿着不太合身的道具服,和其他孩子一起表演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
因为没能选上自己最喜欢的故事角色,贝尔纳黛特还难过了两天,但并没有将自己的情绪